出了泉城,再上馬之時,魏氏便將蕭淑之事說與了蕭安與柳客卿聽。
柳貞在前往南魏的一路上並未與蕭淑說過多少話,看了魏氏拿出來的名單,也有些驚訝,挑眉道:“倒是比我們知曉得還多。”
就他查出的那個與每年的人牙子採買似乎有干係的背後那位商人,也確在這名單之中。
“她這是想?”柳貞道,有些摸不準蕭淑的心思了,這是要將林氏推入火坑裡當初又何必將人放走。
魏氏嘆道:“她那點子心思,又哪用猜的。對着林氏又恨又敬的,這要是與林氏相關那也是林氏咎由自取,要是無關,自然就洗脫了罪名。”
蕭安在一邊搖頭,“天真。”
魏氏也在心中想,怎的不是天真的,此事事關重大,要真被查出那批兵器與林氏等人相關,莫說林氏是無辜的,就是南陽侯娶了公主,天家一怒,也能滿門抄斬。
至於淑寧,也不過回頭再與她指一門婚事罷了,極權之下,就是公主的那點喜愛又算得甚麼,皇帝捨不得自己女兒去死,卻也不會覺得公主的心意比自己的江山重的。
林氏若是被牽連,想要逃過終究是不可能,縱使能量大天,也不過流放三千這一條能逃得昇天。
柳貞卻是道:“她可是知曉了甚消息不成?”
不然怎的臨行前給了魏氏這東西,怎般看都有些過分巧合。
魏氏卻不這樣認爲,“她身邊的舊人,只有一個嬤嬤,其他的都是新挑選進府的,卻也是知根知底,又打哪來消息。就是林氏或是南陽侯府有意放人在她身邊,那也要那些人有機會接觸外人。她到底也不是笨人,許多事自己心裡也琢磨得來,林氏也沒有把她往糊塗裡教。”
魏氏對自己的親信多少都是有信任在的,並不覺得是有人走漏了消息,況翻案之事更是他們幾人才知曉的事情,下面伺候的人都難知曉,更加不可能走漏了消息。
“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柳貞道。
他當然也知曉此事是機密的,然而正因爲如此方纔謹慎一些。
蕭安在一邊道:“柳叔怕甚麼,南魏裡都是些聰明人,就是蕭淑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沒那般容易。”
南魏真想着靠替北魏翻案正大光明的入仕,哪會容得半點差池。蕭淑在南魏,明面上是與南魏姑娘相處好得些名聲受些世家教養要出嫁,暗地裡又何曾沒有要監控她的意思。
蕭安想及此,不得不嫌棄道:“盡是黏糊人。”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在蕭安的觀念裡就沒有左右不定這回事,就覺得蕭淑拖拖拉拉的,真沒邊關人的爽利。
不過蕭淑之事也不過一個小小的插曲,他們一行與太孫吳相約在落華亭聚首,不論是蕭淑還是魏氏亦或是柳客卿,在南魏耽擱了幾日後心中都將快些趕往落英城當做是當前做重要之事。
因沒有蕭淑和送與南魏的厚禮在,此行輕簡,三人快馬,隻身後跟着裝其他物什的馬車,到落英城之時,竟不過十一二日。
因長途跋涉,中途又甚少停歇,到尋旅店之時,蕭安那一身貴公子行頭已經被糟蹋得不像樣了,就戴着面具的柳貞也頗爲狼狽,也就魏氏顯得稍微乾淨一些。
等泡了幾缸熱水,將渾身洗乾淨的蕭安才慢吞吞起了身,再用乾布擦乾頭髮,粗粗挽了個髮髻,讓下人來端了洗澡水出去,才往柳客卿的房間去。
許是因到底是男兒身的緣故,柳客卿收拾得比蕭安快得多,蕭安去時已人模狗樣半躺在塌上了。
柳貞見蕭安不請自來,狐疑道:“明日就要前往落華亭,你這會兒不去好生歇息,跑我這來做甚?”
落華亭在落華鎮的外郊二十里地,而落英城離落華鎮有半日的路程,他們一行打算在此歇息一日,待明日與太孫吳等在落華亭聚首就直接一道趕路了。
因此,在此之前必要的休息與打理也就難免。
蕭安摸了摸臉邊從髮鬢流下來的水珠甩了甩,撇嘴,“沒事就不能來找柳叔了?”
柳貞讓蕭安坐了,才道:“你又被把頭髮擦乾就亂跑,還不過來?”
蕭安竟也是習慣了一般,也不顧男女大防,只把頭繩一扯,就披頭散髮下來,那髮梢還在往下微微滴水,把外衣也溼了。
柳貞從一旁拿了乾布來,讓蕭安低着頭將頭髮披在前面,包着發使勁擠了擠,又絞乾了布條遞給蕭安,“自己絞一會兒。”
魏侯不是會帶孩子的人,在邊關之時,蕭安又多好動,等長大了一點後身邊跟着的丫鬟跟嬤嬤連洗個頭都只能勉強壓住,擦乾發這種事就得更難了。
柳客卿那時正教小蕭安學識,偶爾也要搭把手給蕭安絞乾發,這事兒一回生二回熟,多做幾次都當日後自己有孩子學習經驗了,只把蕭安真當女兒養大的,不在乎那些規矩來。
蕭安又自己絞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是幹了,才把一頭黑髮往後一甩,爬塌的另一邊坐下,道:“我就想問柳叔個事兒。”
柳貞將布條擱在屏風上,道:“說罷。”
蕭安將腦袋湊了上來,“柳叔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柳貞眉梢一抖,有些想揍蕭安了,“這話從哪說起走?”
蕭安眨巴了下眼,“那這一路怎的柳叔對我娘比對我說的話多多了。”
柳客卿向來不是個多話的人,然而在蕭安看來,這一路跟着對自己母親說的話卻比往常多太多了,纔回頭琢磨是不是自己不太招人喜歡,不然怎的就不一樣了。
柳貞不想蕭安說的是這個,沒好氣道:“滾去睡覺罷!沒事兒腦子裡想這些漿糊作甚。我不跟你母親說,跟你屁大的孩子說話?”
回頭心裡有些心虛,柳貞更不願意見到蕭安了,起身提着人的衣領就往外丟,“趕緊滾!”
蕭安只覺得柳客卿這會兒變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再一想明日要見到太孫吳了之後,對柳客卿怎的不怎麼高興的想法就變成了好高興馬上要見到太孫吳了。
落華鎮算得上是個繁華的地方,地處交通要道之上,不過因有落英城在,便被搶了不少風頭。
不過落華鎮本就隸屬落英城,搶風頭這話反倒有些不合適說,而落華亭更是來往旅客們分道揚鑣送別的興盛之地。
蕭安一行到落華鎮之時,鎮中人來人往不少,然而多是停下來買些蔬果瓜菜米飯,要投宿卻還是要前往落英城。
也未作停歇,趕往落華亭,卻是在亭中得見一少年郎正吹笙,旁有聽客如夢如幻,呢喃道:“閬峰綺閣幾千丈,瑤水西流十二城。”
蕭安順口接道:“曾見周靈王太子,碧桃花下自吹笙?”
魏氏本被那樂音吸引,突耳邊聽到這一句,頓時渾身一激靈,回過神來看向蕭安。竟然到這會兒才知曉自己女兒好歹也有點文采的,雖不會自己作詩,好歹會背了不是。
蕭安唸完這一句,頓時就啞巴了,回頭低聲問偏頭看自己的魏氏道:“母親,後面沒了吧?啊?”
魏氏嘴角一抽,搖頭。沒了。
柳貞在一邊看了一眼有些驚訝的魏氏,心裡覺得好笑,低頭問蕭安,“喲,你還會背這個?”
旁邊唸詩那旅客嫌這幾人太喧囂,往遠處移了移,又認真聽了起來。
蕭安跟柳客卿坦誠,“就記得這兩句。還是程郎以往愛背才記下來的。柳叔,這怎個意思?”
程郎乃蕭安在邊關的好友,曾經頗愛讀書,性貞靜,與蕭安完全是兩個極端,要說他讀個幾回被蕭安記下了一兩句倒不奇怪。
然而要與蕭安解釋這兩句的意思,柳貞想了想才斟酌了言辭道:“他這是說自己見到了仙境了。”
“然後有個國家的太子在吹笙?”蕭安還是知曉王太子是何意的。
心裡一琢磨,蕭安就往別處想了,壓低了聲音墊着腳尖與柳貞道:“那人怎的猜出王孫的?莫不是心懷叵測?”
柳貞差點翻白眼,只能含糊道:“你想多了。”
就幾句屁詩,說不定寫詩的連都城都沒去過呢,別說是見王太子了。讀書人那些德行,他哪不知道,見着堆草都能吹出朵花來。
太子跟太孫能一樣,人家照着古詩念一句跟知曉太孫吳的身份能一樣?只是心裡這麼想的,柳貞卻是動了心思,只往之前詠詩那人瞧了瞧。
沒瞧出那人有多不妥,然而太孫吳的一曲已畢,衆人良久回過神來,紛紛起身致謝,又有人想上前結交一二,然而都被冷冰冰的護衛們攔住。
蕭安咂了砸嘴,跟柳客卿道:“沒發覺多好聽吶?”
頗通音律的柳客卿與魏氏此刻紛紛心想:難怪沒人上門提親。
“不過,”蕭安頓了頓,悄悄與柳客卿道,“我瞧着這一手裝起來不錯,下回我去試試?”
常帶着蕭安着男裝去邊關青樓聽曲兒的柳貞臉色頓時變了,只捂着蕭安的嘴往旁邊拖,一邊警告想掙扎的她,“閉嘴!你想捱揍了?”
蕭安是不想捱揍的,主要是一直打不贏正值壯年的柳客卿,因此消停了,隨柳客卿把她帶道角落裡。
“你是姑娘家!”柳貞咬着牙道。
蕭安點頭,“我知道。”
男人跟女人之間的差別,在蕭安身上就是再小,然而男女多的少的她也是明白的,就每月的月事都時刻提醒着她呢。
柳貞恨不得敲蕭安腦袋一棒子,“要姑娘家去不該去的地方,被人說出來了,以後可別想過安生日子了!”
可憐柳客卿還不敢說以後不好嫁人了,這完全沒有說服力。
蕭安沒將這當回事,只笑嘻嘻的跟柳客卿道:“柳叔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柳貞有些懷疑的看向蕭安,到底是回京好幾年的人了,也不知道跟魏氏的母女之情好到哪一步,要是好到狗屁倒竈的事情都說的地步,先前蕭安那句保證就得是個屁話了。
到時候魏氏怎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