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喊冤讓所有人重新一愣,嶽柳賢更是多打量了對方几眼,越看越熟悉,越看越熟悉,不由皺起眉頭,主動問道:“哦,文子溪?你父親是?”
文子溪並不意外嶽柳賢的提問,擡頭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家父是赤腳醫生文海塘,家兄國子監生文子笙。十年前,家兄在國子監無意中發現同窗好友和國子監祭酒關係不正當,問清楚後得知好友被國子監祭酒強迫,而且國子監祭酒管溫如喜好男色,不止強迫他一人,國子監有數名男學生被強迫。但礙於羞恥無人敢出聲。家兄文子笙暗中聯繫數名受害者,願意爲他們出聲,還留下簽名志願書。可最後其中有人爲了前途出賣了大家,告訴了管溫如,管溫如以前途威逼利誘,最後反而倒打一耙,說家兄記仇管溫如要求嚴格,故意利誘同窗一起誣告管溫如......那時,嶽大人還是捕頭,在當時的總捕頭大人手下辦事,親自接見過我兄長,我父親。”
嶽柳賢聞言,狠狠皺起了眉頭,他終於想起來了,十年前國子監的那一出聲勢浩大的情願,最後卻是雷聲大雨點小,喊冤的變成平冤的,被告的變成受害的,可謂是一出荒唐鬧劇。難怪他覺得文子溪面熟,她長得跟十年前的文子笙有六分相似,十年前的文子笙,差不多也是她如今的年紀。這兩兄妹年紀相差的很有些大,卻是五官神情性格非常相似。
皇帝皺起眉頭,也想起來了,那正是他迎娶榴仙夫人入宮的那一年,那一年發生的鉅變太多太多。
文子溪還在淡淡敘述:“最後,家兄被逐出國子監,當天晚上,家兄在國子監生舍湖邊醉酒後失足掉落荷塘淹死。”
說到這裡,文子溪陡然加大聲音,語氣裡是滿滿的憤恨冤屈:“家兄的死絕對不是正常死亡!兄長根本不是會酗酒的人!”
“也許他是過於失意借酒澆愁?”嶽柳賢皺眉,他當時對那個案子草草結案也是有懷疑的,但無奈證據不足,而且原告的證人反而成了被告的證人,十分滑稽。現在都已經過去十年了,再來翻案,當初的物證人證都找不多了,談何容易。
皇帝也是嚴肅地質問:“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哥哥不是誣告管溫如?”
文子溪儘管跪在地上,卻是挺直了脊背,更有一種鐵骨錚錚的毅然:“陛下有所不知,我家族遺傳,對酒過敏,無論是父親還是我們兩兄妹,只要一沾酒就會渾身起酒疹。起了酒疹會渾身發燒一樣,十分難受,如果真的這樣借酒澆愁反而會更加煩惱。”
“兄長死後我們要求把屍體接回去,結果管溫如根本不讓我們進國子監,更別提把哥哥的屍體還給我們。”
這話讓所有人不禁皺起了眉頭,就連皇帝也是如此。死者爲大,既然人都死了,何必還輕賤人家的屍體,就連斷頭臺都是允許家屬來收屍的,管溫如平日看着也是道貌岸然,怎麼私底下如此小心眼。
文子溪吸了吸鼻子,想到往事,想到父兄的死,即使過去十年依然不能釋懷:“後來父親不甘心讓兄長喊冤死去,去皇城門口擊響天鼓,向陛下鳴冤。最終因爲證據不足,國子監衆人都不願意作證,父親被判誣告,欺君,皇上仁慈,沒有判死刑。後來迎娶榴仙夫人入宮大赦天下,父親得以出獄,卻一出獄就被打斷兩條腿,用雙手爬回家,見了我最後一面,死在我懷裡。”
文子溪說到這裡,已經是眼裡帶淚:“父親做了一輩子的行腳醫生,最後重傷時手已經拿不起任何藥草,他只告訴我一句話。”
文子溪咬着嘴脣,淚眼已經朦朧:“他說,即使付出生命他也始終不後悔,我不伸冤不舉報,他永遠肆無忌憚,我喊冤了,舉報了,他再怎麼放肆也要收斂一些,他會擔心還有我這樣不怕死的小人物再撲上去咬他一口!小溪,你從小聰慧不同常人,爹不求你名滿天下像越國的李木子女先生一樣,爹只求你做人問心無愧!記住,咱家窮也要窮的清清白白,頂天立地,問心無愧!”
父親文熙塘生前懸壺濟世,光明磊落,卻沒能落得個好下場;哥哥文子笙勤奮好學,謙虛溫和,卻因爲熱心助人反而害死自己性命。明明都是好人,好人卻沒好報,文子溪說到這裡眼裡已經帶上濃濃的恨意,恨這蒼天不公,恨當年哥哥的同窗自私,恨皇帝不賢!
“我自幼喪母,父親好不容易把哥哥培養送入國子監,最後卻是因爲這全家引以爲傲的榮耀,相繼把哥哥和父親的命送了進去。我想知道,國子監的存在到底是爲了什麼!是真的讀聖賢書,爲國爲民,還是隻是爲了一己私慾,爲了所謂前程,就可以放棄聖賢教訓,放棄個人尊嚴!”
“大膽!”皇帝終於忍不住,直接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喝道,“國子監歷朝歷代都是聖賢之地,人才倍出,怎會有你說的那樣是藏污納垢的地方!”
文子溪絲毫不懼,冷然反諷:“大概也正是因爲大家都是這樣想的,所以一旦有人發現污點,就會把污點蓋住,然後把發現污點的人殺人滅口。”
姑娘你好樣的!蘭君芙暗暗點贊,這股直接敢跟皇帝對着幹的勇氣,純正的古人還真沒幾個,尤其是古代女人。這姑娘不會也是穿的吧?
嶽柳賢冷靜一點,只就事論事問道:“你既然說了證據不足,那你有什麼資格去舉報那些國子監學子和國子監祭酒管溫如?”
文子溪傲然擡頭:“時間可以沖刷一切,但沖刷不了恥辱帶給人心裡的創傷。父親去世之後我一直在蒐集證據爲哥哥平反,爲父親平冤。我現在也是行腳醫生,走遍大半個大秦終於蒐集了充足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