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生來到了這座破碎浮島的邊緣，有些出神地望着外面那片一望無際的混沌虛無，以及那道橫亙在黑暗中的壯麗流光，彷彿正陷入沉思。
百里晴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你在想什麼？”
“亂想，主要是關於安卡艾拉的，”於生沒有隱瞞，語氣中帶着感慨，“我知道這麼說可能有點怪，但事實上我對‘晦暗天使’這種存在從來都沒什麼實感，而安卡艾拉是我交流過的第一個晦暗天使……它記憶中的那些事情，讓我很難釋懷。”
腳步聲從旁傳來，百里晴來到了於生身邊：“你指的是什麼？是它故鄉遭遇的那場災難？還是它所代表的一個文明的滅絕？”
“都有吧，”於生撓了撓頭髮，“那個死去的生態球令人唏噓，但安卡艾拉記憶中的那場災難更令人觸目驚心——大概是直接體驗‘記憶’的原因吧，我甚至感覺自己都好像親眼目睹了那場災難……”
百里晴抿了抿嘴脣，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
於生感覺對方好像已經不是第一次露出這番表情了，在剛纔他提起安卡艾拉記憶中的某些細節時，這位女局長的反應就總有點令人在意。
他不由得皺了皺眉：“……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麼我不知道的？”
百里晴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個問題：“安卡艾拉記憶中的那場災難，具體是什麼樣的？”
於生想了想，倒也沒有隱瞞：“有一些很抽象的‘印象’，我不知道該怎麼用語言形容，而從‘畫面’上，好像是有個什麼東西把整個宇宙都給劈開了……這麼說可能有點誇張？但羣星之間確實出現了一道裂隙，紅色的裂隙，所有天體都在逐漸解體或燃燒起來，流亡方舟們被一道紅光捕捉，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麼，就一個個‘溶解’在那道光裡……”
於生說着說着停了下來，似乎僅僅是回憶腦海中曾看到過的光景，他就會感覺有些頭暈目眩，而百里晴卻在聽到他的話之後詭異地沉默了幾秒鐘，而後才低聲吐出一句：“不是誇張。”
於生怔了兩秒，才意識到百里晴這低聲迴應的一句裡隱藏的信息：“……啊？！”
緊接着他又趕緊補充：“啥意思？你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不是說晦暗天使的一切都是謎麼……”
“晦暗天使的一切對我們而言都是謎，但你提到的那道紅光，以及那種宇宙撕裂般的景象不是，”百里晴平靜地說着，“剛開始聽你提到的時候我還不敢確信，但現在我有了幾分把握——安卡艾拉記憶中的那東西，也曾在我們的世界出現過。或者更嚴格來說，是在這個世界誕生之前，出現過。”
於生宛若靜滯般站在那裡，腦袋裡轟隆隆地跑着信息，過了好一會他才眨眨眼睛，思路算是跟上了百里晴這一句話的信息量：“……你說‘世界誕生之前’，那道裂隙和紅光就曾出現在這個世界？等會，那也就是說……”
百里晴擡起眼睛看着他，平靜而鄭重：“這個世界，毀滅過。”
於生：“……啥？！”
“這其實並不算什麼秘密，但仍然只有少數人瞭解，而專門研究這一領域的人則更少，”百里晴不緊不慢地說着，就好像只是在談論某個離現實很遠的傳說，“就是字面意思，我們所生存的這個世界，其實曾經毀滅過——而你如今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在第二次‘奇點爆發’之後誕生的。
“在巴摩薩人那些古老而晦澀的故事中，是古聖靈中的最偉大者完成了這一壯舉，而泰拉那些歷史悠久的學院中甚至還記載着許多關於舊世界的傳說。我並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所以我對二次奇點爆發和舊世界的瞭解也就僅限於這些，但有一點我很肯定，你所描述的那東西，安卡艾拉曾經歷過的那東西……就是記錄中的‘湮滅’。”
於生張着嘴巴，過了好一會，他才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吸氣的動靜：“你稍等會這事兒信息量有點大我先捋捋，我得稍微重建一下世界觀什麼的……”
於生一邊說着一邊擡手敲了敲太陽穴，飛快地整理着腦海中的信息，而後終於將它們理成了一道連續的線索。
用他自己最方便理解的方式。
“好吧，你的話我明白了，你意思就是咱們這個世界已經被那個叫做‘湮滅’的玩意兒給創死一次了對吧？然後古聖靈……我聽你提起過這個，我理解中就是跟‘神’差不多的一羣存在，他們中最偉大的，在末日之後又重新創造了世界，這纔有了現在的交界地，以及交界地外面的整個宇宙，是這麼着沒錯吧？
“然後到了現在，一羣‘晦暗天使’開始不斷‘入侵’這個世界，隨時間推移還越來越多，而最新的情報表明，晦暗天使中至少有一個，是因爲它的故鄉世界也遭遇了‘湮滅’，所以才‘掉’進來的……整個流程是這樣對吧？”
百里晴聽完，慢慢點了點頭：“我想，是這樣的。”
於生用拳頭頂着腦門，使勁按着。
他覺得事情有點大，很大。
“所以是不是可以用一句話來解讀晦暗天使不斷入侵的現象背後的含義，站在我們這個‘世界’的角度看，就是——XX的湮滅還在追我？”
百里晴眼角明顯抖了一下，但表情很快就再次繃住了。
“這是最糟糕的可能性，但這個可能性不大可能，”在片刻斟酌之後，這位女局長還是很謹慎地搖了搖頭，“因爲至少從古聖靈們傳來的指引看，‘湮滅’確確實實已經結束了，就連舊世界的毀滅，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安卡艾拉的記憶也印證了這點：它流浪了很久很久，直到那道吞噬其他所有方舟的紅光都消失在了它的探測器中。所以就我個人來看，我們應該不必擔心所謂的‘湮滅’再臨。”
“但越來越多的晦暗天使確實是在‘入侵’這個世界，”於生沉聲道，“以前我們可以說它們來勢洶洶，但現在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它們是被什麼東西……‘驅趕’着過來的，而且那個‘驅趕’它們的東西還越來越近了。”
百里晴的表情顯然凝重起來，這是認識她這麼長時間以來，於生在這位鋼鐵面癱姐姐臉上看到的最明顯的表情變化。
於生則又沉默了好一會，隨後才突然問道：“你說的那些‘古聖靈’，他們一直和塵世有聯繫嗎？聽上去他們好像還會傳來‘指引’……那現在有辦法聯繫他們問問情況不？”
“不容易，”百里晴慢慢搖了搖頭，“在很久以前，古聖靈與塵世的聯繫還算頻繁，但隨着二次奇點爆發之後整個宇宙漸漸趨於穩定，他們與塵世的聯繫就一直在減少。巴摩薩人說，這是因爲古聖靈們的活動範圍在逐漸轉移到可觀測宇宙的盡頭——他們有更重要的使命，他們要在那裡巡視羣星帷幕的邊境，以維繫現實宇宙的穩定。
“只有在偶爾的時候，他們中的某一個纔會從那裡返回，和‘受選’者進行有限的交流，但即便是這樣的交流，上一次也已經是十幾年前了。”
於生皺着眉，一邊消化着這些信息一邊思考，片刻後又問道：“你一直提到的這個‘巴摩薩人’，這羣人具體是幹嘛的？他們跟古聖靈之間聯繫挺緊密？”
“他們亦是凡人，只不過是宇宙中較爲古老的族羣，而且整個族羣都熱衷於挖掘歷史、探尋‘真理’，因而知道不少古老的奧秘。這個族羣最著名的便是他們中的‘先知’，巴摩薩人中盛產先知，據說他們可以敏銳地察覺到事物的走向，甚至能做到短時間預知未來、窺看萬物本質，而他們的最高領袖則是所有先知中最偉大和古老的一個，”百里晴很有耐心地解釋，“至於說和古聖靈的聯繫緊密……其實巴摩薩人和其他種族也差不多，他們只是知道的事情多一點。”
“哦，”於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眉頭卻仍然緊鎖着，“最後一次交流都是十幾年前嗎……平常晦暗天使入侵，他們都不出現？”
百里晴沒有開口，只是攤了攤手。
於生便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追問下去。
他只是有念頭在心底轉悠。
那些被稱作“古聖靈”的，是真實存在的，而既然是真實存在且會和塵世凡人建立交流的知性個體，那麼他們的行動就一定是有理性，有理由的。
晦暗天使入侵現實，古聖靈卻沒有直接回來幫忙，這肯定也有理由。
會是怎樣的理由呢？
於生心底尋思了半天，也只能想到兩個答案——要麼，這些一直在保護世界的“聖靈”其實並不真的關心塵世死活，要麼就是……
可觀測宇宙邊境的事兒比這邊的天使入侵還TM大條。
壞消息，和更壞的消息。
於生搖了搖頭，他覺得百里晴肯定也能想到這些，而且恐怕早就想到了——許多和她一樣的人，也都想到了。
“……日子還得過啊。”他輕聲感嘆道。
“對，日子還得過。”百里晴說道，眼角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突然傳來，打斷了她的動作。
百里晴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隨手接通放在耳邊。
於生眨眨眼睛，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他總覺得百里晴在聽着電話裡說了兩句之後臉上就露出了“這日子果然還是沒法過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