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
夜色籠罩着孤兒院,外面的走廊上漸漸安靜下來,孩子們在白天的玩鬧中耗盡了精力,這時候大多都已經入睡,巡夜的“家長”拿着手電走過走廊,偶爾有光從房門的觀察窗外一閃而過,伴隨着刻意放緩的腳步聲響。
小紅帽換上了睡裙,倚靠着牀頭,側耳傾聽着外面的動靜。
她在留意夜色中是否有短促的哭聲,是否有不尋常的驚叫,她的狼在陰影中嗅探着那些恐懼與不安的味道,嗅探着是否有不該出現的東西,趁着夜色泄露到了現實中。
即便在不需要輪值巡夜的日子裡,她也已經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過了好一會,她才終於輕輕舒了口氣,在牀上躺下。
熄燈之後的最初一小時是最容易出狀況的,看來今天是個平靜的夜晚。
上鋪傳來吱吱嘎嘎的動靜,一個腦袋從牀鋪邊緣探了出來,其臉上帶着好奇:“紅帽,今天這麼早睡啊?你最近睡眠真的多起來了?”
“嗯,開始困了,”小紅帽打了個哈欠,帶着些許睏意說道,“而且今天晚上約了人。”
睡在上鋪的長髮公主聞言有點懵,一時間都沒聽懂這話什麼意思,但幾秒鐘內她便反應過來,腦海中冒出一個最近才熟悉的名字:“……那個叫於生的叔叔?”
“人家沒那麼老,你該叫哥,”小紅帽翻了個白眼,“對,是他,他約我在黑森林見面。”
“行吧,大哥,”長髮公主神色間有些古怪,“約你在黑森林見面……額,雖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這話聽上去果然還是奇奇怪怪的,咱們一向被困在各自的‘子集’裡,你那片黑森林最近倒是‘熱鬧’起來了……”
小紅帽擡起眼皮:“羨慕?”
上鋪邊緣的腦袋歪了歪,片刻後縮了回去:“沒什麼想法。”
小紅帽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把話嚥了回去,隨後她拿起一旁的手機,在睏倦漸漸涌起的時候,編輯了一條信息——
“晚安,待會見。”
昏昏沉沉中過了不知多久,少女終於漸漸沉入夢境。
黑暗,寒冷,空虛,而後有層層疊疊的陰影浮現於眼前,黃昏時分的森林從那陰影中浮現,伴隨着陰影一同出現的,還有遙遠的狼嚎聲。
小紅帽在夢境中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熟悉的“風景”。
“……還真是又到了這地方。”
她無奈地輕聲嘆息着,心底卻已經漸漸開始繃緊神經。
從童年便植根至今的恐懼與緊張幾乎已經成爲附骨而生的本能,這不是提前做了什麼心理準備或者平日裡鍛鍊膽量就能對抗的東西,臉上的鎮定和語氣中的調侃都只能騙自己,心底還是怕的——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在神經漸漸繃緊的同時,她召喚出了自己的狼羣,隨後環視着四周。
她警惕着黑暗中出現的惡狼,也在尋找着那個答應要和自己一起探索黑森林的身影。
而幾乎就在狼羣被召喚出來的同時,小紅帽便看到了附近的空氣中突然憑空浮現出不斷交織蔓延的黑色絲線,又聽到了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
“哎哎她睡着了睡着了……別催別催正定位呢,不是得想辦法直接開到她身邊嘛,這是個精細活……通了,哎,接通了!就把門定這兒,開吧開吧……”
下一秒,小紅帽便錯愕地看到那些浮現在空氣中的絲線驟然凝聚成了一片荊棘般的“門框”,而一扇閃爍微光的虛幻門扉則在荊棘叢的中心迅速成型,大門打開了,三個熟悉的身影從門中邁步走出。
於生扛着艾琳,身旁跟着狐狸姑娘。
“晚上好啊,”一進來於生就樂呵呵地跟眼前的少女打着招呼,“應該沒來晚吧?艾琳說你剛睡着幾分鐘。”
接着是胡狸和艾琳也揮着手打招呼,看上去都樂呵呵的。
彷彿不是進入了危險的黑森林,而是跑到公園裡郊遊。
小紅帽忽然就感覺情緒好像有點連不上,心底覺得還該緊張着,氣氛卻一下子被這仨人那樂呵呵的態度給沖垮了,只能張了張嘴,半天憋出一句:“額……我是剛進來。”
然後她就看到於生又從那扇還未關閉的大門裡掏了掏,彎腰從門對面拽進來一樣東西——定睛一看,那赫然是根一米多長的螺紋鋼,大拇指粗的鋼筋前端彎了幾個圈,圈上橫七豎八地焊了一堆鏽釘子刀片和切割出棱角的鋼筋斷茬,在黃昏深處臨近夜幕的黑森林裡這玩意兒泛着冷森森的光,看一眼都覺得要破傷風……
小紅帽一腦門子問號,看着於生把這根破傷風之杖從門裡抽過來之後憑空揮舞了兩下,一米多將近兩米的鋼筋狼牙棒在他手裡跟個塑料棍子一樣輕巧,她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兵刃,”於生樂呵呵地解釋道,同時又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主要是我也沒什麼趁手的傢伙,也沒什麼戰鬥經驗和技巧,平常除了一膀子蠻力和賣血之外就沒別的長處了,不像胡狸有狐蘿蔔套裝或者艾琳那樣有一堆魔法玩意兒……只能拿這個湊合湊合。”
一邊說着,他一邊又掄着那個給普通人擦一下就能大出血+破傷風的兇惡棍棒甩了兩圈,嘆了口氣:“雖然感覺這東西對‘惡狼’也沒什麼用,但有根棍子總比以前那樣赤手空拳或者掄着石頭上去強。”
小紅帽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不容易纔從那極具衝擊感的“兵器”畫風中回過神來,跟上了於生的思路,表情便不由得有點敬畏——卻不是因爲這根棍子真的有多大威力。
平心而論,她當靈界偵探這些年見過的危險武器可多了,異域裡各種要人命的詭異之物更是數不勝數,一根焊了一大堆刀刃斷茬的螺紋鋼其實根本算不得什麼高級東西,但這東西厲害就厲害在畫風上,那一堆閃着寒光的尖刺倒鉤利刃一看就是設計者充分發揮了主觀惡意和狠勁兒的成果,屬於是武器畫風中充盈的殺氣已經超過武器本身的殺傷性了。
而且還不知爲什麼,她在看着這玩意兒的時候總感覺到一陣一陣的……膽戰心驚,這種緊張感越來越明顯,終於讓小紅帽覺得有點不對勁起來。
她忽然抽了抽鼻子,在那些刀刃的寒光閃爍中察覺了這種不對勁的來源是什麼。
“……這上面浸了血?”少女漸漸睜大眼睛,錯愕地看着正在轉身認真關門的於生。
“對,”於生笑了起來,“很多。”
在黑森林的陰影中,那一抹微笑彷彿泛着純粹而愉悅的光彩。
小紅帽怔怔地站在原地,總覺得這時候自己應該說點啥,卻在有限的人生閱歷和三觀裡找不到合適的詞彙,好一會也就冒出一句話:“這……你的血?這是不是有點……”
“不用在意的,”於生不等少女說完便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反正這整根棍子都是捏人偶的時候剩的邊角料,可以當做是製造人偶的副產物。”
小紅帽:“……?”
於生卻沒有繼續解釋下去,而是把那根破傷風之杖往肩膀上一扛,便擡頭看向了黑森林深處。
“先別在這片陰影濃郁的地方待着了,按那個松鼠的說法,先找有亮光的方向吧,我看前面好像就有點亮——咱們先走着,看松鼠和狼誰先出來……”
一邊說着他一邊已經自顧自地走了出去,小紅帽反應過來之後也只好趕緊跟上,然後跟着走了沒幾步,她又注意到了於生胳膊上的指甲印和腦門上細小的牙印(也不知道牙印是怎麼能啃在腦門上的),不由得好奇道:“那你這些傷口又是怎麼回事?跟貓抓撓似的……”
於生的腳步頓時就慢了下來,臉上尷尬地抽了抽:“額……這也屬於製造人偶的副產物。別擔心,一會就好了。”
坐在他另一邊肩膀上的艾琳哼了一聲,努力想做出還在生氣的樣子,但一點威懾力都沒有,最後反而還伸手摸了摸於生腦門上的牙印,顯得格外擰巴。
小紅帽繼續:“……?”
就在這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忽然從旁邊的灌木叢中傳來,讓所有人瞬間停下了腳步。
下一秒,在幾道目光的注視下,那灌木叢中突然躍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有着毛茸茸大尾巴的松鼠,身上纏繞着一縷紅色的破布條,抱着一顆不知道從哪撿來的橡子,神氣十足地跳到了灌木叢頂端的細枝上,發出尖細的叫聲:“啊——黃昏!森林裡暗了下來,小紅帽獨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好孩子要控制自己的好奇心,千萬不要被路邊的野花和蘑菇吸引了……”
小松鼠說到一半就忽然停了下來,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羣人。
扛着破傷風之杖滿臉是笑的於生。
只有66釐米高但不知道爲啥格外神氣的人偶。
身後一堆尾巴身邊還飄着狐火的妖狐。
一臉尷尬但也不知道爲什麼尷尬的小紅帽。
松鼠呆呆地看着這一幕,過了幾秒鐘,爪子裡的橡子就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怪起來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