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用疤臉給的這些錢給老人買了一些傷藥和感冒藥,讓他改外敷的外敷,該吃的吃下。
由於老人之前當被子蓋的硬紙板被熊孩子們搶走了,所以李一還另外在百貨鋪給他買了一牀鋪蓋。最後還剩下點錢,李一將它們折在一起,遞給了老人。
老人擡頭看着他:“你幹嘛?”
“拿着,你需要它。”李一淡淡地說。
雖然他也需要錢,他還要去查關於自己的命案。但是,手上的這些錢,不屬於他的,他不能拿。
“這些應該錢是你的,你拿着吧。”老人說。
“疤臉說的,小孩兒打傷了你,這是給你的醫藥補償。”李一說。
“但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永遠都用不到了……所以,你拿着吧!”
老人看李一仍然伸着手,還在猶豫。於是他從袖子裡將手抽出,碰到李一拿錢的手,將錢推到了李一的懷裡。
李一擡頭看着老人,心裡五味雜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也沒有再推辭。
老人彷彿知道他的心思,但他能看出李一依舊有些內心不安。他說:“一個看似前途大好的年輕人,要不是真遇到了困難,誰會無聊跑到這天橋底下睡一夜?”
“你肯定也是遇到了不好說的困難,這錢,你比我更加需要。所以,也就不要客氣了,拿着吧。”
“況且,我這半條老命,還是你救的呢!”老人呵呵地笑出聲來。
聽到這,兩人相視一笑。李一也順勢將錢塞進了自己的褲腰帶。
此時的他開始有了下一步的計劃。至少現在,他有點明白自己第一步要幹嘛了。
之後,兩人有說有笑地坐在一起開始聊起來。
聊着聊着,李一突然說了一句:“老先生,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是殺人犯……”
老人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他微張着嘴巴望着李一。當然,他希望李一是在開玩笑。
也許是在想着怎麼接下李一的話茬,老人沉默了兩秒。
“那我也相信你一定有你不得已而爲之的苦衷……”
“我相信你,不是壞人!”老人說。
聽了這話,李一有些欣慰。他也沉默了,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向不遠處的江面。
風吹得很慢,但是拂過臉和手臂的時候,很冷。冬天的風,總是如此。不管在什麼地方,遇到什麼人,它都是一樣的態度。
但是橋墩逆風一側的地方,卻將風檔得結實,躲在後面,根本感受不到。那是這個地方少有的溫暖。
像老人的慈悲心。
許久,李一終於嘆了一口氣說道。
“其實,我沒有殺人。但是他們都說我是兇手,您也應該知道,在圳灣,殺了人,即使是誤判,會有什麼結果。”
“……”老人沒有回話,同樣看向了江面。
在圳灣,只要牽涉到命案,不管是什麼原因,一旦定罪,那就只有兩種結果:立馬死,和關到死。
本來和女朋友分手,被客戶灌醉,被混混捅刀子,被黑球侵體,在生死邊緣徘徊,從死亡線上回生……這些已經讓李一應接不暇。原本以爲一切都要結束,好日子就要到來的時候,卻被警察抓了。
警察說他殺了人,“證人”說他殺了人,受害者母親說他殺了人,最後記者們大肆報道,輿論說他殺了人。
即便人不是他殺的,沒有證據,光憑一張嘴,有什麼用呢?
最後還不是隻有一個結果?——死!
“我不想背黑鍋,我也不想死。”
“我還沒取媳婦兒,我還等着我的小薇回來呢!”李一故作費力地站起身來,然後望着江面,自作釋懷地笑。
“所以啊,我溜了。逃了出來,我得找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
他指着遠處最高的商業大廈,氣勢慷慨,吼着“清白”兩個字。
啪啪啪啪……
李一循聲回頭,老人竟然在鼓掌。他發現老人滿面笑意,慈眉善目,像在看兒子一般看着自己。
掌聲過後,老人笑着問李一,“ 小薇是誰?”
李一的臉頓時紅得像一個熟透了的番茄,“ 她呀,是我的初戀。”
說罷,李一陷入了深深的回憶當中,想起了當年他和小薇還沒有分開的時候,種種過往,歷歷在目,仿如昨日。
“ 有希望就好,我也希望你能和她修成正果。”老人高興地說道。
李一沒有告訴老人,其實他已經和小薇分手很久了,聯繫方式都已經被小薇刪除了。爲什麼他知道得這麼清楚呢?因爲,吵架分手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對於李一來說,這一次分開的時間太久了點。
不知道小薇有沒有想起我啊……李一心裡念道。
擡頭一看,才發現時間過得真的很快,白晝的時間很快就要過去,遠處的大廈被一注斜陽照射,整棟高樓反射出橙紅色的光芒,仿如聖蹟。看上去無比的震撼!
老人仰頭道,他在這澤灣大橋下住了五年,這是頭一次見到這般美妙壯觀的場景。還說李一絕非常人啊,以後肯定能夠成就非凡。
聽完李一舉起雙臂,衝着對江對面的大廈振臂高呼:“啊噢……”
呼號完畢,他哈哈大笑,笑得自由狂放,停不下來。自此從身體發生異變之後,他是第一次發自肺腑地開心。
也許別人都會嫌棄這老爺子髒亂邋遢,還是個流浪者。但他李一卻不知道爲什麼,打心底對這老人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老爺子”,李一回頭叫老人。“講講你的故事唄!”
李一知道,憑老爺子的胸懷和認知,他絕對不是一個流浪者這麼簡單。他的身後,肯定還藏着很多不爲人知的故事。
老人呵呵一笑,他也知道李一這小子有些精明,恐怕心裡有什麼想法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也罷,多年沒有好好和人說說話了,正好趕上了,便講講吧。”老人長舒一口氣,將雙腿擺到一個舒服一點的姿勢,坐端正了,準備開講。
“誒,等等!”老人剛要張嘴,李一卻趕忙攔住老人。
“?”老人疑惑地轉過頭看向李一。
李一笑嘻嘻地從懷中掏出一個長長的瓶子,上面寫着“老窖”。
老人一看,樂了。他抖着手指了指李一,意思是“你這傢伙真狡猾,還藏了私貨,就是在等我講故事下酒呢是吧!”
“嗯啊……好東西啊!”兩人咂巴着舌頭,你一口我一口,細細地品嚐着這瓶來之不易的酒。
其實,這只是一瓶價格不高的次品質酒而已。
但有時候,酒好不好無所謂,更重要的是和誰喝。
你來我往的傳盞之間,夜色漸漸下沉。原本照耀在對面大廈上的金光夕陽也變成一抹藍紫色,最後變得灰暗。直到夜色完全降臨,就連大樓也消失在夜空之中,不見了蹤影。
老人也開始講述起他不願提起的過往。
此時的江面已然跟這夜色完全融爲一體,除了近處的水面泛着幾點搖曳的燈光之外,四十米開外的地方,分不清天上地下。
老人說,他有家,但是不想回去了。
他還說,七年前自己的老伴被一場大火燒死,當時火很大,整個房間都火光沖天。
他是在屋外的院子裡看見的火光。
老伴剛被火苗包圍的時候,他正悠閒地站在院子中間給自己養的花兒澆水。忽然,他就聽到了老伴的慘叫聲從屋子傳來。等到他看到屋子裡的一幕,並反應過來的時候,老伴已經在屋子裡撞來撞去,開始失控了。
現在說着當時發生的事,似乎是一個很長的過程。其實,在當時也不過五六秒的時間。
那瞬間,老人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之後,他提起手裡的水壺,立馬衝進了屋子準備滅火。
但是當他衝進屋子之後,見到的場景着實讓他嚇壞了。
他從沒有見過這麼詭異的事情!
當時,老伴自己一邊尖叫着,一邊慌忙地用手拍打着身上的火焰,由於慌亂,身體失去了平衡,不斷地在桌椅間撞來撞去,屋子裡發出砰砰砰地造亂聲。
而老人,他分明見到的是三四道火焰不斷地從老伴的身體裡面往外冒,那火焰以老伴的皮肉爲媒介,不斷地向身上的其他地方開始燃燒,蔓延。
更令人費解的是,老伴身上的衣物卻好好的,一點點也沒有被點着……
聽到這李一也是一臉疑惑,他活了二十多年,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身上着火,貼身穿着的衣物不會被點燃的。
他想發問,但是又制止了自己。畢竟,這是人家不願提起的事情,現在願意說給他聽,已經是不把他當作外人。反而若是他李一問的問題多餘了,只會揭別人的傷疤。
老人繼續說,李一繼續聽。
老伴身上的火勢從燃起來的時候,到她完全死亡,只不過約莫三十秒的時間。
這期間,老人從院子裡跑進屋子就至少用掉了五秒。其他時間,老人嘗試過用水澆滅火焰,但是不行,火焰完全不受影響。
這時,老伴的哀嚎聲已經變得更加地悽慘,更加地絕望!
所以,他又用了七八秒的時間從臥室抱來了一牀棉被,企圖通過隔絕空氣的辦法讓火焰熄滅。
但是依然沒有用。
當他用棉被覆蓋老伴的整個身體,那之後的幾秒裡,老伴已經倒在了地上,不再四處亂撞,也不再動彈,更沒有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前一秒嘈雜吵鬧的房子,此刻突然沉寂下來。連出現在屋內的呼吸聲都顯得無比明顯,無比沉重。
老人害怕極了,他不敢揭開懷裡的棉被,他怕當他揭開被子之後,看到的是老伴已經燒焦的,面目全非的屍體。
但他還是揭開了。
當他揭開冒着熱氣的被子,印入眼簾的情景讓他幾度昏闕——他最疼愛的老伴已經被燒成了一堆骨灰!
就在他面前,燒成了一堆骨灰……
連一個完整的屍體都不剩!
聽到着,李一覺得脖子後面一涼。先前見到大廈聖光的豪情壯氣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心底的詭秘感和來自背後的恐懼。
興許是聽了故事的原因,他總覺得身後有一雙眼睛正偷偷地盯着他。
並隨時可能撲過來。
李一本能地側眼,象徵性往後瞧了瞧……其實此時的詭異氣氛,讓他根本不敢將頭完全扭過去看。
就像上一次在自己的房間裡遇到那一個裝黑球的鐵盒一樣,他怕轉頭的時候,真的看見什麼東西。
他只好伸手拉扯了一下下午爲老人準備的鋪蓋,將半個身體藏了進去。
老人看了一眼李一,表情平淡。火光照亮了他半張臉,他臉上因爲風霜和歲月留下的縱橫溝壑,顯得更加深刻。
他繼續說着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