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此,他就鬱結難舒。
她沉默不語,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懶得理他。
“送給你。”他扳過她的身子,從背後拿出一大束花。
那是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開得正鮮豔,他連花莖折斷數枝,用一根細藤紮成了一大把。
花香撲鼻,隨着海風吹來,香味紛紛幽幽。
她凝視着他,一襲紫色錦袍被勾破了很多處,頭髮凌亂的披散,眉清目秀,眉宇間泛着幾分朝氣蓬勃。
看起來是那種很陽光的鄰家男孩,沒有心機,很是單純。
他頭上那頂華美的玉冠早在上岸前,海里時就不知搞哪去了,即使如此,天生的皇家貴氣,又讓他無形中散發着尊崇的氣勢,不容小覬。
“雲兒……收下本皇子的花,就代表你不生氣了。”他咧脣一笑,笑容紈絝裡帶着認真,看起來十分無害,“本皇子走了很遠,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花,雖然不頂漂亮,卻是本皇子的一番心意。”
“我從來就沒生過你的氣。”她淡漠地開口。
他眼神一亮,“這麼說,你真的不怪本皇子了?”
“你指的什麼?”
他長長的眼睫毛微垂,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聲音悶悶的,“海里碰到巨鯊那事,本皇子不是故意不救你的……”
“你當然不是故意的,是有意的。”
“雲兒,還說沒生氣,你明明有在生氣……”
“真的沒生氣。”她寧靜地問,“你覺得我有什麼可氣的?”
“換作任何女子,都會憤惱不已。”他照着自個的臉就狠煽了一巴掌。
“啪!”很響亮的耳光聲。
他俊美的右頰浮現了一道鮮明的五指印,打得很重,臉都開始腫起來了,一縷鮮血自他脣角涔涔流下。
他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煽耳光了。她挑了挑眉,“多此一舉。”
“不是。”他漆黑燦亮如黑寶石的瞳子裡涌起滿滿的內疚,“本皇子真的做錯了,若是時間可以重來,本皇子一定會如君寞殤一般,不顧一切地去救你……”
“你不會。”她搖頭,“你永遠是那麼深思熟慮。”當初他信誓旦旦什麼都願意爲她做。說是她要他的命也行,真扔了把刀給他,不要他命,只叫他自宮,他推卻得很。
怎麼說呢,她並沒有真的想讓他自閹,只是試試他的心意。
他不會。
哪怕是拿着刀傷那麼點皮,以她的身手,她也會阻攔。
他從最初就在算計她,哪怕真對她有點情意,一個連喜歡的女人都會算計的男人,這種人在危急關頭,是定然先自保的。
相信在危及他利益的時候,他也會選擇犧牲她。
“怎麼不會?”他斂了笑容,“你要相信本皇子對你的真心……”
“當時那種情況,連我自己都以爲死定了,你再來救我,也不過是多搭一條命。你先保着你自己,沒有錯。”她的聲音很淡然。
他瞧着她沒什麼表情的臉,似乎是真的不介意,“你認爲本皇子沒錯,爲何要待本皇子如此冷淡?”
“我向來如此。”
“別說你向來如此,你對君寞殤可不是這樣。”
“他是他,你是你。”主要是她愛君寞殤,這點沒必要跟君佑祺說出來。
“那又如何,你是本皇子的未婚妻!”
她不在意地笑笑,“現在這樣不是很好?”
“雲兒,你原諒本皇子……”他還是覺得她介意巨鯊那事,“以前,你對本皇子雖然冷淡,後來不了,我們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夫妻了。本來,本皇子覺得慢慢地向你的心靠得很近,現下,卻覺得離你的心十萬八千里,觸都觸不着。本皇子好難過、好難過。”
她坦白地說,“真的無所謂原不原諒。對你,不可否認,我有過動容。什麼叫動容?說穿了就是感動而已。曾經,我感動於你待我的好,所以,我也就待你好起來了。現在,我又不感動了,因此,我們之間又恢復如初。你之於我來說,不過是個陌生人,你說,對於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有什麼好生氣的?”
他的心狠狠地一抽痛,俊顏色變,無可抑制地吼出聲,“雲兒,本皇子寧願你氣我、惱我、恨我,也不要你把我當陌生人看待!我寧可你怪我、怨我!”
“可是我沒有那些情緒。”相較於他的激動,她太過平靜。
他深深地受傷了。事情再清楚不過,因爲她不在乎他,所以,生不出別的情緒。可笑的是,他一直以爲她是因爲他的袖手旁觀而在生氣。原來,她根本就沒有一點介意,只因她連他都不在意。
換句話來說,她的心裡從來就沒有他!
寧可她怪他,都比這樣好受些。
他的心像是被人揉碎了一般的疼痛,“雲兒,本皇子待你真的是真心的,你不要這麼絕情好不好?三皇兄救了你,本皇子對於此點,也是很感謝。”只不過,形勢所迫,哪怕感謝,也不能影響其他,比方說,他必需除去君寞殤!
稍頓了一下,他繼續說道,“我們好好的,像以前一樣,哪怕你只是感動,本皇子也認了,有朝一日,你一定會愛上本皇子……”
“‘十皇弟’,你的夢該醒了。”邪魅冷沉的男性嗓音響起,一道黑影一飄忽,君寞殤人如憑空閃現,“本王說過,驚雲此生,只能屬於本王。其餘人,一律不得覬覦!”邪森的瞳子裡閃過危險的光芒。
方纔他們的話,都聽見了。君佑祺根本不曾得到驚雲,他原本想澄清,驚雲一直是他君寞殤一個人的。但既然驚雲布了那麼一個局,也就不拆穿了。
驚雲想騙死君佑祺,他就由着她。
“是你在覬覦不屬於你的東西!”君佑祺惱極,“你以爲你有資格站在雲兒身邊?島上沒有鏡子,大海茫茫,你不會掬一捧水好好照一照?好好看看你配不配得上雲兒!”
“啪!”清晰響亮的耳光聲。鳳驚雲甩了君佑祺一巴掌。
先前他自甩了右臉,現在她打了他左臉,兩頰上的五指印倒是對稱了。
空氣似在一瞬間凝結,連天地間也似安靜了起來。
唯有海水仍在濤濤拍岸。
君佑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神驀地變得危險爆怒,“你爲了君寞殤向本皇子動手?”
君寞殤早也習慣了,並不意外君佑祺會拿他的臉作文章,從他出生起,在世人眼中就註定是妖孽,唯有驚雲能接受他殘缺的左臉。也唯有她把他當成一個正常人。
儘管如此,就算他是妖孽邪魔,他也容不得任何人羞辱!容不得任何人在他面前放肆!
原本怒極,真氣凝聚於掌心蓄勢待發。
卻被鳳驚雲朝君佑祺甩過去的巴掌,看愣了。他意識到,驚雲的心是完全向着自己的。
冰冷陰沉的心驟然感動。雖然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維護,他也有足夠的能力爭取想要的,有足夠的能力去踏碎山河!
她的維護卻仍舊讓他感動,如一絲曙光照暖了他墮落在地獄的靈魂。
鳳驚雲……
君寞殤的眼神不若君佑祺的陰鷙怒極,反而是冰森中瀾着滿滿的柔情,那動容的目光,像是要將她化入心肺裡。
兩道迥異的目光,鳳驚雲心如明鏡,她緩緩地勾起脣角,還以爲君佑祺從來都不會露出真實情緒,現下他的眼神都能將她活颳了,“該去掬捧水好好照照的是你!”
話自然是對君佑祺說的。
佑祺瞧着她面無表情的臉,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已處在火氣爆發的邊緣。
她根本不在意他的怒火,好整以暇,暗中戒備。
君寞殤不着痕跡地將她擋在身後,感受到他的保護之意,她的心頭一片溫暖。君佑祺未必傷得了她。她鳳驚雲從不畏懼任何人!還是喜歡殤的愛護。
“好,狠好!”君佑祺咬牙切齒地從脣裡迸出幾個字,手中的花束一甩,扎着花束的藤條斷裂、漫天飛花落下,落到海灘上,掉到海里。海浪將花枝、離枝的花朵一浪浪地帶向遠方。就像他與雲兒的心,各自越走越遠,遠得似着不了邊際。
紫色的身影一閃,人已無蹤。
“啊!”遠處島上的林子裡,傳來一聲長長的震**嚎。
如同野獸的悲嚎聲,響徹雲霄!
那是君佑祺受傷的聲音。
鳳驚雲擡步向島上走,沒走幾步,又回頭看向君寞殤,“他說的話你不要在意。”
他露出邪魅的笑容,聲音冷沉而溫柔,“除了你,本王誰都不會在意。”
她縱展輕功而去。
看她往林子裡而去的方向,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該不會是去安慰君佑祺了吧?想到此,他心下有絲不快,又有點嫉妒,更多的是失落。想跟上她的身影,卻又害怕猜測成了真。
君佑祺說得對,他這張能將人活活嚇死的鬼臉根本配不上驚雲。根本不需去照鏡子,他太清楚自己是何等邪孽模樣!
他就是地獄裡的惡鬼,而驚雲卻是天上的嫡仙。
她越是美好,越顯得他無比的醜陋。
雲泥之別。
他不該招惹她,也不配擁有她。
她值得更好的男人,而不是跟着他這樣一個比惡鬼還恐怖的邪魔妖孽。
可是,沒有她,他會死,他的生命將會失去意義!
光是想到她會離開他身邊,他的心就痛得幾乎窒息,痛得剜裂撕扯,連想像都不能想像。配不上也好,他醜陋如厲鬼也罷,他絕不放開她的手,她只能屬於他!
閉了閉眼,他在心中告訴自己,驚雲不是多情之人,她不會去安慰君佑祺的,他從來不信任任何人,要學着信任她。
少頃,鳳驚雲返回時看到那抹站在海灘上的孤影。
大海雄渾而蒼茫,海水碧藍如一塊看不到頭的藍色**,海天相接,於寧靜中波濤暗涌。
銀色的沙灘上,他靜然佇立,雙手負於身後,似在等待着什麼人。
他身着一襲黑衣錦袍,雖有幾處劃勾的破損,難掩他天生的尊貴。如墨的頭髮與衣襬隨着海風飄蕩,森冷的氣勢渾然天成。
一種無形的孤寂自他身上散發,大海茫茫,他黑衣如鬼,像是不容於天地間的鬼魅,帶着一抹隔絕塵世的孤寂,彷彿在陰暗的地獄中行走了千年、萬年,寂寞得痛了人心、痛了人魂。
她一瞬間升騰起想陪伴他到永恆的念頭。人的生命短暫,就讓她在有生之年,好好地愛他。走過去,她嗓音輕喃,“君寞殤……”
他側過身,左頰疤痕滿布,左頰骨骼粗大異常,沒有左瞳的左眼眶森森的駭人,如此半張比鬼魅更恐怖的臉,她迎視,卻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帶着神秘的邪魅蠱惑。
也許這就是****眼裡出西施吧。
注視她柔和的目光,感受到了她眼中的情意,他心中一動,伸手輕撩着她鬢邊的髮絲,啓脣,“我在等你。”
“嗯。”她微一點頭,一隻小手執起他的右手,另一隻手拿起一根荊棘叢上拔下的刺,用刺開始挑破他手掌上因磨雕石鍋而起的水泡,“你手上的水泡鼓鼓的不舒服,島上也沒有藥材。我去林子裡找了根刺,挑破水泡,很快就好了。”
“你剛纔是去找棘刺?”他胸腔聚起滿滿的感動,竟然差點誤以爲她會去安慰君佑祺,一時萬分愧疚。
“嗯。”見他的表情,她似想到什麼,眼神一凜,“不然你以爲什麼?以爲我去找君佑祺?”
她就是太聰明瞭,什麼也瞞不過她。他一噎,“不想騙你,本王怕你那樣,卻更加信任你,所以,我等着你。”
她心頭有點窩火,原本幫他挑水泡的動作很溫柔,聽罷,刺火大地紮下去,扎得他手上的水泡不但一個個全破了,連肉也給扎到了。
普通人早就痛得跳腳了,這個不怕痛的男人,表情都沒有,她還真有點無可奈何。扎完一隻手,更用勁的扎另一隻。
他不覺得疼,只是看她發泄般的扎他,覺得她甚是可愛,“驚雲,是本王不好。”
“哦?”她冷哼一聲,“教主大人哪點不好?”
“本王不該對你心思存半分疑慮。”
她將他兩手上水泡裡的膿水都擠出來,用袖擺擦拭乾淨,微仰首淡淡瞧着他,“被人挑了兩句,有沒有想過不要我?”
他俯首吻住她的脣,深深一吮,“沒有。”
“那就好。”她本來就是個涼薄無情之人,君寞殤的相貌雖然她不在意,在世人眼中確實特殊,也許將來還會有人以他的相貌說些不好聽的話。她不會允許人傷他,但也不想他自卑,來個動不動就自卑得不要她,動不動就要放棄愛情的話,“在我的眼裡,不論有多艱難的理由,放棄了,就是放棄了。我不希我的男人對我的感情連流言蜚語都經不住。”
“不會。”他緊擁住她,“本王死都不會。”
“不要懷疑我。”她的嗓音微啞,“不論你有多麼不相信人,你都要相信我。”
他的心一顫,愧疚幾乎將他淹沒,“以爲你去找君佑祺的念頭也不過是一閃,本王心中還是選擇信你的。”
“嗯。下不爲例。”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就此罷休。
他知道她不同於一般的女子,若是真的傷害了她,不是哄個一兩句、哄個幾天就能沒事的,她這樣的女子,要麼不傷她,若是傷了她,恐怕連回旋的餘地也沒有。
藍天白雲,大海寬廣蔚藍,縷縷陽光照耀着海面,海面波光粼粼,優美的風景襯托着海灘上靜靜相擁的兩人,畫面唯美。
君佑祺額際青筋暴跳,緊握着拳頭,指甲深深掐進肉裡,怒氣無法抑制。想宰了君寞殤!
理智告訴他,此時不宜出手,出手沒有勝算。
忍。
今晚月圓,一個在月圓時少不了用女人的身體暖身的妖孽,忍幾個時辰再萬無一失地送他一呈!
一隻海鷗沿着海邊徘徊,又數只海鷗成羣結隊地從大海遠處飛來,落到海灘上,或躲進了海灘一側的岩石縫裡。
鳳驚雲見此,蹙眉,“快下雨了。”
君寞殤看了下依舊陽光明媚的天氣,不像要下雨,不過她說的,他都信,“本王馬上去搭一個臨時避雨的棚子。”
二人一同走回島上小石山旁,君寞殤向着林子深處而去,君佑祺向她走來,“雲兒……”
看了他俊秀的面孔一眼,她淡然說,“可能會下大雨,去搭個簡易棚子吧。”
“天氣挺晴朗,怎麼會突然下雨……”他覺得可能性不大。
“海鷗翅膀上有很多根空心羽管,像是一個個小型氣壓表,可以敏感地察覺到氣壓的變化。”她望了眼海灘邊陸續飛來的海鷗,“它們已經在預警了。”
他凝視了她一眼,目光中滿是複雜。她懂得的東西,似乎比常人多,有些時候,他覺得她的所知,似乎超出了一個當下學識的範圍。可是,據他所查的線索,她確實是長樂候庶出的四女。
從看到她的第一眼,到現在,他覺得似乎從來沒有讀懂過她。
她就像一道難解的迷。
方纔看到她與君寞殤那個醜陋的妖孽相擁,嫉妒憤恨的情緒在他心目中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