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鬼戾氣很重,怨氣之大,乃本王見過的鬼魂之最重。他絕不是一隻無害的鬼。”
“倘若他要害我,也不會等到今天了。”鳳驚雲解下系在腰間的玉佩,“澈棲身在這塊玉佩裡。跟着我很久了。”
君寞殤看着那塊玉佩眼熟,“本王想起來了,是喪魂河裡的那塊玉佩。在本王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在喪魂河裡沐浴,自河底撿起了一塊玉佩又扔回了河裡。”
“是的。”她有點佩服,“你的眼力可真好。”
“當時那塊玉比現下通透多了,現在倒是有點濁氣。”他神情冷凝,“本王向來記憶力過人,夜間能視物,因此,此玉認出來不足爲奇。把玉佩扔回了河裡,你斷不可能撿回,也就是說……”陰森的目光朝澈瞟一眼,“你這隻厲鬼一直糾纏着驚雲?”
澈不否認,“你要這麼說,也可以。”如畫的面容有幾分苦澀,“只不過,我從來不想給雲壓力。只想默默地跟在她身邊就夠了。”
“如此說來,你若真有心要害驚雲,確實早有機會下手。”君寞殤血瞳一眯,“本王還是不能放過你。鬼屬陰,人屬陽,鬼魂的陰氣太重,陰盛則陽衰,你長期呆在驚雲身邊,於她健康有礙。”
澈清明的瞳子裡閃過黯然,“你說的對,我可以儘量不現身,進到玉佩裡,就不會妨礙雲了。”
“那也不行。”君寞殤斷然拒絕。
“爲何?”澈明潔的目光朝君寞殤直望過來,“我可以對天發誓,絕不會對雲藏有半點謀害之心,否則,天打五雷轟,永不超生!”
“誓倒是發得很重,鬼話連篇,無從取信。”君寞殤嗤之以鼻,搶過驚雲手裡的玉佩,朝澈扔過去,同時指尖一彈,解了定魂咒,“念在你並未害過驚雲,本王可以放你一條生路,帶着你的玉佩滾吧。”
定魂咒一解,澈握着手裡的玉佩,透明的身影翩翩然從半空飄落於地,就靜靜離地一雨飄在那裡。
他本想向鳳驚雲飄過去,卻沒有靠近。
君寞殤兩大絕命格於一身,身上煞氣重得連鬼魂都畏懼。他站在鳳驚雲身邊,澈作爲鬼魂,自是被他身上的煞氣所震懾。
鳳驚雲瞧了眼一身華貴黑袍,目光血森的君寞殤,他俊美邪氣,皮膚僵白若屍,邪魅之氣渾然天成,夜裡乍一看,容易被人誤認爲鬼。
倒是澈……
眉目如畫,清雅得像山澗靈泉的美玉,清越之極。
澈那隻鬼看起來反倒跟鬼沾不上邊。
也就是說,是人的反倒像鬼。
是鬼的,像人。
鳳驚雲主動伸手環圈住君寞殤的胳膊,“澈沒地方去,我答應過他,會留他在身邊。”
“不行。”君寞殤想也不想地拒絕。
“爲什麼不行?”她先一步說道,“澈說了儘量在玉佩裡不出來。陰氣不會傷到我的。”
“也不行。”板着僵白俊美的……右臉。左頰黑灰色的玄鐵面具都似乎黯沉了幾分。
她有些生氣了,“你管那麼寬!”
“你是本王的女人,怎麼可以留一隻男鬼在身邊!”他猛地朝澈那隻厲鬼瞪過去,目光殺氣重重。要換作別的鬼魂,早給嚇得魂飛天外了。
澈卻依然無懼地飄在原地,清和的目光只是凝視着鳳驚雲。
“一隻鬼,還妄想跟本王搶驚雲。”君寞殤又動殺念。鳳驚雲冷冰地說道,“你都說了,澈是鬼,怎麼可能搶。”
“哼。”君寞殤冷哼一聲,就是不放心那隻……不得不承認,確實好看的男鬼。
“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鳳驚雲淡掃過君寞殤的冰塊臉。
君寞殤倒沒跟她發火,“你要這樣,本王也不攔你。只是……”
她水瞳一眯,“你想揹着我滅了澈?”
“不許你一口一個澈叫得那麼親熱。”君寞殤心裡滿是酸味,“本王不待見他,只會更快滅了他!”
“你別逼我。”她冷下神情。
君寞殤冷森地注視她,“你該不會爲了一隻鬼,就想遠離本王?”
“話是你說的。”她沒否認。
他血眸蓄起滔**氣,“鳳驚雲!”真是想狠捉了她打一頓屁、股,要是換作別人敢頂撞他,他早將其滅了!
氣氛頓時一片僵凝。
鳳驚雲也氣得不輕,要是換作以往,誰敢管她的嫌事,還能安然站着?想起跟君寞殤在一起之前,他也想管,然後兩人打起來了,他被她下了毒。
這次……
還真下不了手。
君寞殤冷森地凝視着鳳驚雲,終是先軟化下來,將她擁入懷裡,“驚雲,就算他不會傷害你,他是厲鬼,畢竟是無可否認的事實。本王不放心他留在你身邊。承認,本王有點吃醋,可本王更加關心你。”
澈不捨地朝鳳驚雲凝注過來,聲音幽然,“殤王說得對。就算我無心害你,留在你身邊,我是厲鬼,陰氣比普通的鬼重,終究會不妥……”聲音變得有些艱難,“我還是走吧。”
鳳驚雲瞧了眼澈如畫的眉目,“世間本無鬼,有鬼也全在死亡的那一刻下了陰間轉世輪迴。不知道你是怎麼遺落在世上的。天下之大,陽世間,你連自己的名姓都不知道爲何,你能去哪?”
“……”他停了一許,才嘆道,“做只四處飄凌的孤魂野鬼。”
想起那天晚上,在大街上,衆人都誤會她有問題,對着空氣說話的時候,澈斷然現身於人前,不叫人對她誤解了去。
想到她派人數次要滅了、燒了、扔了他棲身的玉佩,他從未曾有過半點害她之心。
在她想聽音樂的時候,他會爲她吹笛子。他說早已能從荷包的鎖魂符咒裡出來,可是,一直都在裡頭,因爲是她把他關進去的。
一隻厲鬼已經對她釋放出了足夠的善意。
雖然他是鬼,她卻覺得他像朋友一樣,可以交心。
想到他去做只遊魂野鬼,孤苦伶仃。
她不是不捨,而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主動將小臉埋靠在君寞殤懷裡,仰首瞧着他俊美異常的面頰,“君寞殤……”
他擡手撫順着她的背,知道她有話要說,沉默地等待着。
“你知道麼?澈,他救過我跟你。”她平靜地說道,“那天晚上在行雲閣梅林小築,無相手下無數死士要取你的性命,你昏迷不醒。而我……”聲音變得幾分黯然,“我的音波功那時只練到了第五重,面對源源不斷、不怕死、不要命殺過來的死士,我的能力終究是不夠。是澈的出現,使出音波功六重,幫了我。而我那時,爲的救你。澈,相當於也救了你。我們都欠他的情。”
君寞殤的目光又次向澈看過去,這一次,沒有先前嗜血的殺氣,依舊狠戾。
澈沒什麼表情,“我沒想過救你,我要幫的,只是鳳驚雲。”
“哼,本王又何需你多管嫌事。”一甩廣袖,君寞殤向着廂房走去。
鳳驚雲與澈瞧着他進屋的背影。她說,“君寞殤準你留下了。他太驕傲了,嘴上不認而已。”
澈神情清和如玉,“其實,我不在意他怎麼想。即便將我灰飛煙滅又如何。”他只是不想離開鳳驚雲身邊。他的魂魄是因她的血而得聚,他覺得留在她身邊,有一種等待已久的充實。罷了,看得出來,鳳驚雲無意於他。
況且他不過是一隻鬼魂,是沒有任何資格去想、去要求其它。就讓雲覺得他純粹因無處可去,而只能選擇留下。
“做人不易,鬼又何易。”鳳驚雲淡然凝視他,“你不要多想。如今你有清晰的意識,又有我這個朋友,也不算孤苦。告訴你一件事情,在我的生命中,一共只有兩位被我當成朋友。一人一鬼。是人的那位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七號,她生命中的摯友。
在現代被組織殘酷的訓練的時候,她與七號相扶相持,互相交心,互相願意爲對方付出生命。
在真正的生死關頭,七號卻選擇了殺死她,保自己的命。
而她,在七號背叛她的一剎,也選擇殺了七號。
殺了她唯一的朋友,活下去,成爲了組織裡的千里挑一。
她臉上露出涼薄的笑容,“只可惜,我的友情,經不起生死的考驗。你是我的第二位朋友——鬼朋友。”
澈的心裡升騰起一縷苦澀,臉上卻瀾開似日月般清華的笑痕,“能做你的好友,是我的福氣。我不會離開。因爲你是我在世上的唯一……友人。”清越的眸光注視她,“先前你說,你‘那時’只會音波功五重,莫非,你現在會第六重了麼?”
她笑語嫣然,“你說呢?”
君寞殤陰沉着臉又返回,二話不說,一把將鳳驚雲打橫抱起,又回了房間。
砰!
一聲,房門重重地關上。
震得門框都差點散了。
澈盯着門扉,空氣中似乎飄着一股酸醋味。
殤王醋勁倒是不小。
他是鬼魂,本來就是透明無實體的,殤王就算關了門,哪能擋得住。
低首瞧了瞧手中的玉佩,又擡首仰望着漆黑無邊的天空。
天色要不了多久就會黎明,一到天明,他就不能現身了。
白天無法出現,即便是夜裡,鬼魂陰氣太重,亦不可以離她太近。
心底有一種隱隱的念頭。
只想離她近一點。
他脣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痕,清澈無華。
即便多數只呆在玉佩裡,能靜靜地守護她,他亦滿足了。
房間裡,君寞殤將鳳驚雲輕放在牀榻上,爲她脫去外衣,他又拉過被子,在她身畔躺下。
“驚雲……”他冷沉的男性嗓音有幾分溫柔。
“嗯?”
他伸手擁住她,將她抱得緊緊的,“你對本王的好,本王一直記得。在君舜那個老匹夫猶豫不絕,是否恢復我的殤王名銜的時候,是你,默默扶正了本王的名銜。在行雲閣,亦是你,不畏無相手下數不盡的死士,力保我的性命。亦是你,在以爲本王被喪屍抓傷的時候,想與本王同死。本王都知道、都一直深銘於心。”
她順從地窩在他肩頸處,“我們現在打不起來了呢。換作以前,你敢管我的嫌事,我還不滅了你。”其實,那個時候,她還沒有認定誰,亦爲君佑祺默默做了不少事。只怕是,君佑祺並不會記着她的好吧。
也罷,她本是無情之人,亦不寄望別人能承她的情。
他笑了起來,“本王從來都不捨得真傷你。那次被你捅了一刀,本王下意識地打傷了你,愧疚得本王天天在自己身上捅刀子。那滋味,並不好受。”
“活該。”她是認真的。可沒什麼同情心,誰讓他傷了她,不管什麼理由。
“你如今有了本王的孩兒,再不敢動你半根寒毛,本王就先滅了自己。”
她不悅地瞅他,“你的意思,等我生完了寶寶,你就可以動手了?”
“不會。”他恨不得將她揉進骨髓裡,“寶寶不能跟你比。”
她伸手解下他左頰的面具,露出他滿是死疤,殘缺恐怖的左臉。
他身軀微僵了一下,還是任由了她將面具放到牀頭一角。
她水潤的目光落在他骨骼異常粗大的左臉上,指腹輕摩着那似獸骨的骨骼,心疼地注視着他空洞洞的左眶。
雖然只是聽他說起,他似乎也無所謂。
一想到他那個變、態的母妃硬生生用箭矢扎爆了他的左眼球,將他的左眼生生剜了去。
她的心就痛楚不堪,指腹又輕撫着他的瞳眶,“太疼了……”
他以爲她是在說他很疼,“二十一年前的事了,早就不疼了。本王早被母妃煉成了藥人,軀體受了萬毒淬鍊,痛覺不是很敏感。”
“我是說我心疼。”
他一怔,世間也只有他的驚雲不嫌他。狠狠地抱住她,將下齶抵在她的頭頂,冷森的心蘊了滿滿的動容,“本王何其有幸,得到了你這般的珍寶!”
“那你就好好珍惜……”
“定比珍惜本王的命,更珍惜你。”他鄭重地承諾。
“嗯。”她打了個呵欠,有點累了。
“驚雲,澈那隻厲鬼留下了,可你得多留個心眼,別讓它有機會傷害到你。”
她愛睏地點個頭,迷迷糊糊地閉上雙眼睡着了。
君寞殤微移開身子,邪森的瞳子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她絕美的睡顏。
卷而翹長的睫毛美過蟬翼,五官精緻得無與倫比,沒有了平時醒着時的冷若冰霜,卻多了幾分柔和纖弱。
讓他心疼得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光是看着她,幸福的感覺洋溢在心間。
澈那隻鬼有多出色,多像仙,他不是沒看見。
連他這個男人都不得不承認,世間幾乎無人可及澈那副好看的皮相。
若要說誰能與那隻鬼的外貌不分高下,估計傾世只有一人——
那就是他懷中的女子。
是的,那隻鬼魂已好看得人神共憤,比女子還要美。
讓他心裡有危機感。還好,那隻不過是隻沒有實體的鬼魂。
是個人的話,敢留在驚雲身邊,就滅了他!
他先前有悄悄注意驚雲的表情,發現她看那隻鬼的眼神,與看普通人一樣,一點不爲其外表所迷惑。
原來那麼久,她身邊都一直有一隻叫澈的好看男鬼。她卻絲毫不爲所動。
愈發覺得她品質可貴。
她的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美好,那麼吸引人。
讓他欲罷不能。
愛極……
行雲閣無相派了無數死士要殺他那夜,他雖在昏迷中,其實也知道有高手助了驚雲,只是,派人追查是何人出手,無果。想不到竟然是隻鬼魂出的手。
據他所知,音波功失傳已久,世間基本沒幾個人會,會的也差不多都死了。
唯有一人……
只是那人遠在浣月國,近幾年並不曾步入祁天國境內。
不可能是他。
那隻叫澈的鬼魂,身前是何身份,看來得查清楚。
隔天,鳳驚雲醒來時君寞殤已經沒在了,望着半邊空蕩蕩的牀鋪,她心下有些落寞,又明白此非常時期,他很忙。
看了看外頭的天候,大約早上十點左右。
起身穿衣梳洗,視線瞄到靜靜在桌上的那塊刻有澈字的玉佩,澈的魂魄此刻定然已棲進了玉中。她順手拿起,又當飾物佩戴在了腰間。
走出房門,翡翠已在門外等候,“小姐,殤王的侍衛受殤王之命,轉告您,說殤王近些天會很忙,會盡量抽時間來看您。”
她頷個首,取下腰間的玉佩在手上把玩,“翡翠,你說,澈那隻來厲不明的鬼,我是不是應該搞清楚他的身份?”
“小姐,您別逗了。”翡翠笑道,“連那隻鬼自己都不曉得他自己姓甚名誰,只憑玉佩上刻着的那個澈字,才叫他澈,一個無名無姓的人,就是想查,也沒辦法啊。”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臉上盈起一抹自負,“我鳳驚雲要查的人,哪怕是隻沒名沒姓的鬼,照樣難不倒我!”
邁步朝書房而去,落下一句,“讓總管姜衡前來見我。”
望着主子的背影,哪怕就一個背影,都散發着一種不容人忽視的狂傲。
頓時覺得主子好有魄力。
書房外頭,總管姜衡叩響門扉,聽到一聲“進來”之後,才走進書房,朝書桌後的鳳驚雲一揖,“屬下見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