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影在廚房淘米，孫潮在廚房門口削土豆皮，氣氛有些沉悶。
“昨天元彬打電話回家，我接的，說你昨天到省城了。”周影說。這話剛纔孫潮在窗外聽到了，他點點頭沒說話。
“見到一帆了？”周影又問。
“嗯，見到了。”
“你是怕一帆誤會還是怕我誤會？至於八個月都不給我寫一封信麼？至於這樣對我愛搭不理的麼？”周影的眼睛溼溼的。
孫潮沉默不語，他也覺得對周影過於冷淡了，都是一起從小長大的朋友，他也想他們幾個的關係像以前一樣，但是他真不知道該怎樣做纔好。
“送個禮物都不是專門爲我選的，應付了事，你是不是覺得我能賴上你啊？”
“周影，對不起！這種事情是看緣分的。”
“你也相信緣分？這話像是元彬說的。”
“假如你是我，你會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
“我當然希望咱們都開開心心的，可這是單選題啊！”
周影當然設身處地的想過這件事，她怎麼能不知道這是單選題？如果傷害白一帆才能跟孫潮在一起，她寧願受傷的是自己。孫潮如果傷害到白一帆的感情，還是她喜歡的孫潮嗎？在理性上她知道自己退一步一切都好了，但是退這一步是有多麼撕心裂肺的痛啊！這種事情不看緣分還能怎麼辦呢？難道靠努力麼？
“如果沒有一帆，你會喜歡我嗎？”周影問，哪怕明知沒有可能在一起，她還是希望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至少這是給自己心裡一點點慰籍。
“不用如果，現在我也喜歡你啊！而且我知道元彬也喜歡一帆，劉健也喜歡你。”
周影沒想到孫潮會這樣說，他的話在自己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很多事情，嘴上不說並不代表心裡不明白，只是說了又能怎樣。
孫潮繼續說：“喜歡不是唯一的，但選擇只能是唯一的。不管怎樣，我希望我們永遠都能開開心心在一起，這些問題現在可能是無解的，恐怕只能一切都交給時間。緣分是很奇妙的東西，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呢？你能確定你以後不會遇見更好的緣分麼？所以，一切隨緣吧！”
“這是你八個月都不寫一封信給我的理由麼？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爲什麼要計較那麼多呢？其實你自己心裡什麼都明白，不是麼？”
“我是女孩子，我就小心眼怎麼了？我不會賴着你，也不要求你像對一帆一樣對我，我就是計較你這麼久不寫封給我不行麼？”
“可是，如果一帆也小心眼怎麼辦？”
“那是你的事。”
孫潮被她的話噎住了，擰着眉頭沉默不語，周影看着他的樣子似乎得到了一種報復後的快感，憑啥自己心裡受委屈他就像沒事兒人似的？
“你答應我一件事就算給我賠禮了。”周影突然心血來潮說出這樣一句話。
“只要不傷害一帆，多少件事我都答應。”
“好，你既然這麼說，我也不貪心，那就答應我九十九件事好了。”周影有些調皮的說道。
孫潮心想這丫頭想幹什麼啊，不過看到她神色有些好轉，也不想那麼多了，總比鑽在牛角尖裡出不了好吧！
在霧鎮待了兩天後，孫潮就離開家上了一輛開往滏陽的客運汽車。滏陽是一個有九百萬人口的地區中心城市，西依太行山脈，東接華北平原，位於四省交接處，京廣鐵路穿行而過。滏陽還是一個歷史文化名城，有着成語之鄉和太極之鄉的美譽。滏陽是一個工業城市，以前的支柱產業是被稱作兩黑一白的鋼鐵，煤炭和棉紡。這些年很多企業效益下滑，面臨破產或轉制重組，工人大量下崗。孫潮覺得只要肯吃苦，敢拼敢闖，在哪裡都能成就一番事業。他口袋裡只有兩百塊錢，首先要解決吃住的問題，先站住腳再圖進一步的發展。
客車上坐着幾個外出打工的年輕人，揹着鋪蓋卷等一些行李，從他們都談話中孫潮得知他們都是去建築工地打工的。建築工地是農村青年外出謀生的主要選擇之一，不需要什麼文化，有力氣就能幹，要是懂一點技術就更好了，一個月掙千把塊不是太難的事兒。重要的是建築工地一般都是管吃住的，平時除了上班就是住在工棚裡，也沒什麼花費，掙多掙少都能帶回家。孫潮第一選擇不是去建築工地，他並不是覺得去幹建築工沒前途，每個行業幹好了都能成就一番事業，況且劉健曾多次跟他說起過他父親就很看好建築行業。他想着建築工地是一個比較封閉的場所，既然要去城市發展，怎麼也要見識一下城市的繁華吧！實在不行再去建築工地也不遲。坐在他旁邊的是霧鎮西邊鄰村的一個小夥子，年紀跟他差不多大小，長得很壯實，揹着行李捲，一看就是外出打工的。
“兄弟，你這是去哪兒啊？”孫潮搭訕問道。
“滏陽，打工。”那小夥子簡短的說道，他自從上車臉上的笑容一直保持着，看來能出門打工很讓他有些興奮。
“我叫孫潮，是霧鎮的，跟你打聽點事兒。”
“啥事兒啊？”
“你叫啥名字啊？這是去幹建築？”
“我叫趙家朋，除了建築工地咱還能幹啥？前邊那兩個，還有後邊三個，我們六個都是要去工地上幹活兒的。”
“你在工地上幹啥啊？收入怎麼樣？”
“有啥活兒幹啥活兒唄，綁鋼筋，砌牆，抹灰啥都能幹，咱滏陽這邊工資不高，幹一天也就三十塊左右，得看幹啥活兒，要是去南方幹就多了，一樣的活兒最少能多掙一半的錢，去滏陽就圖個離家近。你是幹啥的啊？”
“我也是去滏陽混口飯吃，想看看有啥能幹的事兒沒有，要是找不到活兒跟你去工地幹行不？”
“那有啥不行的啊！只要你吃的了苦就行，剛開始你要沒啥技術就是掙錢少點，當個小工一天也能掙二十塊。工地上一般都是管吃管住的，掙多少都能攢下。”
一路聊下來，孫潮跟趙家鵬也混熟了。趙家鵬是一個很實在的人，年齡跟他一樣，初中畢業就外出打工了。他這幾年去過很多工地，跟着建築隊到過江蘇，河南，山東一些地方。前些天剛從山東回來，是家裡讓他回來相親的，不過這次沒相成。他這次跟着幾個同村的去滏陽一個工地，就是想着離家近方便隨時回來相親。孫潮通過跟趙家鵬一路上聊天對建築工地有了一些瞭解，他記下了趙家鵬要去的工地的地址，想着萬一要是找不到合適的活兒幹，就去找趙家鵬到工地上先混一段再說。
從霧鎮到滏陽也就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客運大巴八點左右到了滏陽車站，跟趙家鵬分別後孫潮一個人走在滏陽的大街上，心想今後一段時間我就要在這裡混飯吃了，一定要幹出個樣兒來，至少對自己有個交代，也不能辜負了白一帆和周影對自己的一番情意。在霧鎮他的同齡人中間，他和周元彬，周影，白一帆四個都是大家認爲比較出類拔萃的年輕人，而他們四個人中間唯獨他去年高考落榜了。雖然他對此並沒有心存芥蒂，但是他不想幾年後跟他們三個在一起時自己是最差的一個。
滏陽車站附近的一條街道上，道路兩邊常年聚集着一羣人，形成了一個臨時工勞務市場。在這裡等活兒的大多是一些四五十歲的男人，騎着自行車，帶着各種工具，泥瓦匠，木工，抹灰的，做防水的，修下水道的等等五花八門做什麼的都有。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有的在打撲克牌，有的在抽菸聊天，但每個人的目光都注意着周圍的情況，一旦有僱主來找人幹活兒便一窩蜂的圍上前去，希望儘快被僱主挑走。跟僱主談好了價錢就喜笑顏開的跟着幹活兒去了，沒被挑上的發幾句牢騷接着等下一個僱主的到來。這些人之所以在這裡做零工，有的是因爲趁着有幾天時間出來掙點零花錢，有的是受不了工地上的約束，做零工更自由。他們有時遇到合適的活兒幹半天就能掙到工地上一兩天的錢，有時候一整天也等不到一個活兒。孫潮站在旁邊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這不是他想來的地方，正要離開，發現人羣裡幾個人發生了爭執，吵起架來，他有些好奇的隨着人羣過去看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正在跟周圍人講述着起爭執的原因，她身穿雪白的襯衣和黑色西褲，一雙高跟皮鞋，烏黑亮麗的披肩長髮隨着風吹的方向飄逸着，一張化着淡妝的白皙精緻的臉顯得很生動。她說着很標準的普通話，情緒有些氣憤的聲音竟然也很好聽。幾句話孫潮就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來招兩個做防水的臨時工幹活兒，先跟一個四十多歲的黑胖子談了價錢，對那人不太滿意，又重新問了另外一個人，那個黑胖子不樂意了，阻攔着不讓那人去。
“今天誰去做她這個活兒就是狗孃養的，老子不去看他孃的誰敢去！”黑胖子耍橫的說道，他說話間還惡狠狠的向周圍掃視了一圈。
別的話也不用聽了，就這一句話就惹惱了孫潮，他最見不得這樣耍流氓的人了。脾氣上來，他也常常管不住自己，不知怎的就走了上去。
“你剛纔說的話比狗屁還臭，薰到我了，嘴巴放乾淨點，滾到一邊去！”孫潮站在那個黑胖子面前說道。
“你小子是誰啊？老子的事兒你也敢管，新來的吧？你也不打聽打聽……”
“不用打聽。”孫潮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我再說一遍，滾到一邊去！”
“你小子找打是吧？”黑胖子說話間出手了，他一拳打向孫潮。孫潮早有防備，側身一閃躲過這一拳，抓住他的手腕往前一帶，伸腳一絆，那黑胖子撲通一下摔了個狗啃屎。
黑胖子狼狽的爬起來，向他幾個一夥兒的人喊道：“媽的，一起上，揍這小子！”
孫潮掃視一眼，見到有幾個人蠢蠢欲動的向他靠了過來。孫潮心想這次多少有點魯莽了，真打起來難免挨幾下，正盤算着一會兒打起來是三十六計走爲上，還是硬磕一個把他們給鎮住。那個女人說道：“你們要是打架我就打110報警了！”
只見那女人從隨身的皮包裡拿出一部大哥大，作勢要打電話報警。
孫潮說：“大家出來都是來找活兒乾的，都是想掙點錢罷了。人家僱主出價，合適幹就幹，不合適讓人家找別人，但這樣攔着大家都不能去幹就不地道了。這樣壞了規矩，以後誰還肯來這裡招工幹活兒啊？這是毀大家的財路啊！”
那幾個黑胖子一夥兒的也站住不再動了，可能是擔心那女人報警，也可能是因爲覺得眼前這個小夥子不好惹。
“我找兩個人做衛生間防水，半天就能做好，每人三十。”那個女人趁着這機會喊道。
大夥兒都看着，一時沒人上前接下這個活兒。
“半天掙三十塊都不願去啊？那好，我去。”孫潮說。
那個女人盯着孫潮看了幾眼，說道：“也行，那就你了，拿工具走吧！”
孫潮傻眼了，防水這活兒他真一點不懂，他兩手空空就背了一個雙肩包，哪有什麼工具？他掃視了一眼周圍，看到兩個五十歲左右的人手裡拿着一塊寫着“防水”廢紙箱的紙片，看出來這兩個就是剛纔被黑胖子阻攔着不讓去的人，便指着他們兩個人說：“大叔，你倆去吧！”
那兩個人明顯動了心想去，又看向黑胖子，估計擔心以後黑胖子找他倆麻煩。
“放心去吧！有錢不掙不是傻嗎？咱們都是爲了養家餬口纔出來找活兒乾的，你倆怕啥？”孫潮說。
聽了孫潮的話，那兩個人膽子也大了一點，衝那女人點了點頭。那女人騎着踏板摩托車前面帶路，三個人離開人羣走了。
孫潮走到黑胖子面前輕聲說：“我平時不在這邊混，今天正好走到這兒，這事兒讓我遇見了。我平時就喜歡乾點打抱不平的事兒，你答應以後別找剛纔那兩個大叔的麻煩，這事兒就算過去了。要是不服氣咱就打一架也行，雖然我就一個人，但我保證能在你那幾個哥們兒出手前打掉你兩顆牙，而且你們肯定追不上我。只要你以後還在這裡混飯吃，就保不齊哪天我會找上來。”
黑胖子不甘心吃這個虧，他喘着粗氣對孫潮怒目而視，但是在孫潮凌厲的目光下最終還是慫了，沒再說話。
“得罪了！”孫潮拍了拍他的肩膀，徑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