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衝到了長城電影公司,停好車,剛走沒兩步,有一輛車駛了過來,他看了下車牌,認出是夏夢的車,於是停下腳步,站在路邊等候。
演藝圈裡,俊男靚女扎堆,只有相貌,沒有氣質的演員,再多錢去捧,都成不了明星,就好像機器做的花瓶,即使貼金帶玉,也成不了藝術品。
相貌氣質兼具,可以做大明星,而想要再進一步,成爲顛倒衆生的超級巨星,除了氣質之外,還得有氣場。
氣場說起來很玄乎,其實很簡單——男的,能讓周圍人自愧不如,女的,能讓周圍人自慚形穢。
男的如李小龍,一身的功夫,讓所有人自愧不如,至於女的麼,沈衝目前只見過一個,那就是夏夢。
以他前世的觀影感受,林青霞是華語影壇中最具氣場的女星之一,只要有她存在,不管是電影,還是聚會,絕大多數女演員都會黯然失色。
不過上次在臺北的慶功宴上,需要應酬的人太多,林青霞又處在人生中最低谷的時候,躲在角落裡,光線昏暗,沈衝匆匆一見,沒有太多感覺。
夏夢雖然人到中年,其嫺靜優雅的氣場,發於中,溢於外,言談舉止之間,令人如沐春風,和她接觸過幾次之後,沈衝覺得很可惜,她真是生不逢時,演藝生涯最美好的時候,恰好是中國最混亂的年代,要是晚生年,一定會成爲世界級的電影明星。
而他要是早穿越二十年,一定會去和金庸做情敵……
夏夢挽着一款米色的女式包,走了過來,打斷了沈衝的迷思：“沈先生,你好。”
“夏夢姐,早。”沈衝回過神,和她並排朝傅奇的辦公室走去,邊走邊閒聊：“方育平的電影,開拍了嗎？”
“上週已經開機了。”夏夢帶着笑意說道：“說起來,真得多謝沈先生的幫助,要不然,我現在還在爲怎麼組建公司發愁。”
“哪裡,夏夢姐客氣了。”沈衝一笑,說道：“青鳥公司我也有份,自己幫自己而已。”
夏夢的青鳥電影公司,來頭並不簡單。
五六十年代,香港電影明星的片酬,相對普通人來說,還是很高的,比如馮寶寶一部電影的片酬高達ru0港幣,但長城電影公司是國有的,換句話說,就是吃大鍋飯的,夏夢雖然名動東南亞,也只能拿演員而非明星的薪酬,收入並不多,而且據說在六十年代,長城公司被內地波及,陷入困境之後,就把夏夢借給別的公司拍戲,然後拿她的薪酬,給員工發工資。
19年,夏夢等左派電影公司的員工,被召回內地,接受思想教育改造,在廣州,她遇到了被批鬥的粵劇名家紅線女,深受觸動,回到香港後,拍攝的最後一部電影還沒上映,就居家遷居加拿大,逃過了一劫。
1979年l月,廖承志宴請之後,夏夢有心重回電影界,但缺乏資金,所以電影公司一直沒開起來
沈衝見到夏夢之後,就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能不着痕跡的投一筆錢給她,入股青鳥電影公司,可是還沒等他想好名目,夏夢就找到了起始資金。
十月國慶期間,霍英東去北京參加中信公司成立儀式,以發展文化事業爲由,捐了一筆錢給新華社,新華社是政府機構,不能接受捐贈,於是又把錢轉給了參加文代會的夏夢。
在1979年,內地對任何資金都如飢似渴,這筆誰都想啃的肥肉,最後卻給來自香港的夏夢去拍電影,可見她在內地的人氣和人脈。
一個夏夢就值得投資了,現在又和霍英東和新華社扯上了關係,如何能放過……
夏夢離開電影圈十多年,當年的工作人員早已老的老,散的散,她有資金,但沒有人力,文代會結束,回到香港後,沈衝立刻雪中送炭,不僅從東方魅力抽了十幾個人過去幫忙,還把方育平那部已經籌備的差不多的電影送給她作爲創業作。
盛情難卻,沈衝住在北京飯店的時候,又和霍英東有幾面之緣,經過一番折騰之後,沈衝終於成了青鳥電影公司的股東,不過佔的股份不多,只有三成。
一來霍英東的錢雖然是捐贈的,但夏夢卻堅持預留股份給他,打算日後還錢;二來沈衝看中的是夏夢和她背後的人際資源,至於青鳥電影公司,不過是個紐帶而已,沒有必要去佔大頭。
和夏夢說說笑笑,很快就走到了傅奇的辦公室,不料卻撲了個空,辦公室留守的文員說,傅奇一大早,就帶着參觀團去片場觀摩《白髮魔女傳》的後期製作。
七月份,鄧公和劇組成員在黃山合影的照片,在《電影時代》上獨家刊登之後,《白髮魔女傳》成爲海內外矚目的焦點電影,內地參觀團要去看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剛走進片場大門,沈衝就看到二十多個人,分成好幾堆,或站或蹲,有的圍着器材,有的圍着設備,指指點點的評頭論足。
“沈先生？”正好有個中年男子從裡面對外走,看到沈衝,上前握手,說道：“沈先生你好,又見面了。”
“呀,是周科長,你好你好。”沈衝看清他的臉之後,愣了一下,連忙和他握手,然後給介紹道：“周科長,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夏夢,夏夢姐,這位是中央電視臺的技術骨於,周純榮周科長
“周科長你好。”
“夏夢小姐,你好,我是你的影迷……”周純榮年過四十,氣度沉穩,沈衝站在一邊,從側面看到他的臉居然有點紅了,不由的暗自感慨夏夢的魅力。
看了一眼片場,見別人尚未注意到他,沈衝笑着問到：“周科長,你改行做電影了？去了哪家電影廠？”
“不是。”周純榮摸了摸頭髮鬢角,呵呵笑着說道：“我跟王臺長來香港採購一批設備,正好和電影局的同志順路,所以就一起過來了。”
沈衝聞言,吃了一驚。
中央電視臺1978年由北京電視臺改制的,直到現在都沒有正式的臺長,只有五個副臺長,周純榮所說的王臺長,是主管事業建設行政管理和技術工作的副臺長王楓,沈衝在北京,打過幾次交道,捐贈錄播設備的備忘錄,就是和他一起簽約的。
“你們王臺長也來了？”沈衝再次掃了一遍片場,然後問道：“怎麼沒看到他？”
周純榮一邊偷瞄夏夢,一邊說道：““王臺長有點事,去了新華社的香港分社。”
沈衝哦了一聲,說道：“周科長,你們太不夠意思了,來香港居然不提前通知我,怎麼,看不起我麼？”
“哪裡,哪裡。”周純榮搓着手,連忙解釋道：“我們是來公於的,沈先生事多人忙,不好打擾
“你問問夏夢姐,看我是不是天天遊手好閒沒事做？”沈衝笑着熱情的說道：“這樣吧,等你們辦完公事,打電話給我,我給你們接風,順便出去逛逛,香港雖然不如北京雄渾壯闊,但海景還是值得一看的。”
夏夢在一旁,看沈沖年紀輕輕,說的卻老氣橫秋,忍不住一笑,幫腔道：“是呀,周科長,你們遠道而來,到了香港,也該讓沈先生盡一下地主之誼,他是吃不窮的。”
“嗯,嗯這個……”
在夏夢的氣場下,周純榮不知所措,有點語無倫次了。
好在這時候片場裡其他人,發現了沈沖和夏夢的到來,紛紛走過來打招呼,化解了他的尷尬。
沈衝在北京,走東串西,四處結交,和很多內地電影人都混了個臉熟,這次的參觀訪問團的成員,他至少認識一半,一時之間,握手握的手發麻……
這次參觀團其實是兩個隊伍湊一塊的,一部分是電影局各科室的職員,他們來香港,真的是爲了考察,另一部分,則來自北京電影製片廠和八一電影製片廠,對他們而言,考察是副業,接收沈衝捐贈的攝影器材,纔是主要目的。
沈衝這次捐贈的,是pauavi的攝影機,pauavi公司的經營策略是隻租不賣,所以說是捐贈,其實只需要提供擔保和租金即可。
鄧公訪美,尤其是對越反擊戰之後,兩國關係急速升溫,美國各大公司對內地市場虎視眈眈,pauavi自然也不例外,沈沖和他們一接觸,pauavi立刻以極爲優厚的租金價格,提供了六部攝影機,租期十年。
這六部機器,如果換成阿萊公司的同檔次產品,價值超過500萬美元,而租的話,十年總租金,才100多萬美元而已,沈衝現在家底還不夠豐厚,一下拿500萬美元,有點肉疼,而十年付100多萬的話,就毛毛雨了……
參觀團的團長是電影局的一個副局長,級別雖然高,沈衝卻並不怎麼在乎,電影局是文化部直管的,副局長基本是醬油,沒多少話語權,他最重視的,是北京電影製片廠的廠長汪洋。
汪洋做了多年的廠長,把北影廠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經營成內地第一大廠,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在內地電影圈裡的地位,絕不亞於電影局的局長陳播。
在79年初,他給中央書記處寫信,公開質疑統購統銷的電影政策,引起了極大的反響,所以沈衝把他當做天然的盟友,在北京的時候,多次上門,和他討論電影政策問題,等到文代會結束的時候,兩人已經成了忘年交。
這也是汪洋親自來接收攝影器材的緣故——他被沈衝蠱惑,想來香港考察電影市場和分賬制度,要不然,以他的職位和地位,哪用得着頂着一頭白髮,千里迢迢的來香港,要知道即使如沈衝這樣的年輕小夥子,都吃不消1979年的綠皮火車。
注：張鑫炎訪談說,夏夢開電影公司的資金來自霍英東的捐贈,她關閉電影公司之前,把錢還給了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