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猶如刀割。
一箇中年男子緊握魚叉,身體伏低藏在冰後,一動也不敢動彈。
在這種惡劣嚴寒的天氣下,他後背上卻沁出一層汗水,都快要浸透了裡面的小衣。
他竭力壓低自己的呼吸聲,不敢製造出任何動靜。
或許是因爲太過恐懼,他的心臟一直在砰砰跳動,落在自己耳中簡直猶如雷鳴。
不知道會不會引起那東西的注意,將他從藏身之處找出來撕碎吃掉。
而就在十數丈外,一頭高近丈長數丈,肋生雙翼的怪物低着頭,正在歡快吞食幾具破碎屍體。
吭哧吭哧的啃咬聲不停響起,還有濃郁的血腥味道混入寒風,聞之不由得令人有些作嘔。
中年男子靠漁獵爲生,今天只不過是循着慣例出來打漁,沒想到就遭遇到了這種恐怖的事情。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在冰海之濱生活的人,自小便練就了鑿冰捕魚、獵殺海獸的本領。
他們並不位列北荒部族之中,所信奉的也非是大梵生天,而是一個名爲冰魄之靈的神明,每日早晚祭拜格外虔誠。
而這種比北荒還要苦寒的地方,無論是金帳還是各大部族,都對此完全沒有任何興趣,若非曾與玄冰海內的修者數次交鋒,他們或許終生不會踏足此地。
但對於世代生活於此的人們,卻早已經適應了各種惡劣的環境,學會了各種在別處完全用不到的生存技巧。
比如說斂息匿形的法門。
不管是在獵殺那些感知敏銳的冰狐時,還是需要躲避兇猛殘暴的白熊時,都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就像是現在,他在發現危險的第一時間便控制氣血、收斂氣息、隱匿身形,如此才暫時躲過了那頭怪物突如其來的攻擊。
與他一同捕獵的同伴都已經身死,變成了那怪物果腹的血食。
裡面甚至還包括了佧瀧祭祀。
那可是部落內受過老祭祀親手教導,修行武道有所成就的厲害人物。
可是,現在連他都死了。
在那頭怪物面前,佧瀧祭祀甚至沒能堅持數息時間,就被活生生撕成了碎片。
將散落冰面的碎肉一一舔舐乾淨,那頭怪物竟然還不離開,而是擡起滿是鮮血的猙獰頭顱,鼻孔不停翕動,彷彿在尋找着被遺漏獵物的蹤影。
“一定要活下來,這樣才能回去將此事告知老祭祀,讓族人能夠提前做好應對的準備。”
中年男子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死死盯着遠處一片狼藉的冰面。
那處地方,鮮血混合着骨渣,噴灑濺落得到處都是,看起來猶如人間煉獄。
他握緊手中魚叉,皮手套內的手指因爲太過用力而變得發白。
隨着時間的推移,中年男子的心越來越沉了下去。
而當那頭怪物停了下來,開始目不轉睛看過來時,他不由得涌起一股絕望情緒。
嘭!
地面毫無徵兆一震。
中年男子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便感覺到一股熱風,帶着濃郁的血腥味道,噴在了自己的頭頂。
他下意識擡頭,恰好對上了一雙充滿暴躁的眸子。
因爲恐懼,男子無法呼吸,意識一片空白,眼睜睜看着怪物伸出猙獰利爪,朝着他閃電般落下。
咔嚓!!!
就在此時,沒有任何徵兆,一隻看上去普通平常的手掌切入進來,在最後一刻擋住了落下的利爪。
兩者的對比是如此強烈,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嬰兒的手,接住了呼嘯拍落的巨大熊掌。
但是,那頭怪物的一爪,硬是沒能落得下去。
甚至被輕輕巧巧向外搬攔,然後向下一按。
轟隆!
堅硬冰面猛地震動。
剎那間多出密密麻麻的裂紋,以中年男子所在的位置爲中心,蛛網般向着四面八方急速蔓延。
緊接着一聲淒厲嘶嚎,從怪物口中傳出。
但就在下一刻,又是咔嚓一聲爆響。
鮮血噴泉般向外涌出,嘩啦啦流淌一地。
嘭!
中年男子目光呆滯,看着被隨便丟到眼前的怪物頭顱,一時間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做夢。
但怪物頭顱卻是如此的逼真,就連血腥味道也充斥口鼻,又讓他不得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身在夢境。
“你知不知道,這醜陋的東西叫什麼名字?”
一道平靜的男子聲音響起。
中年男子呆呆擡頭,便看到一個年輕男子站在他的身前,面露溫和笑容低頭俯瞰。
“還有,如果我想找到冰魄靈島,從這裡要怎樣才能過去?”
“本來我倒是有一位不怎麼說話的女嚮導,可惜她可能是有其他事情,不吭一聲便自己走掉,只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裡胡亂尋找。”
平靜淡然的男子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稍稍提高了音量。
中年男子猛地回過神來,也不管腥臭鮮血已經蔓延過來,直接便五體投地跪伏下去。
“回上師的話,小奴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怪物,並不知道它的來歷,以前也從未聽說過有類似怪物出沒的情況發生。
至於上師要去的冰魄靈島,或許只有回到部族詢問老祭祀,才能給上師一個滿意的答覆。”
衛韜微微點頭,剛準備繼續再問,卻是驀地閉口不言。
他緩緩轉身,被地上的怪物屍體吸引了注意。
下一刻,絲絲縷縷的猩紅詭絲自左手指尖探出,從怪物脖頸處的斷口鑽進去,很快深入到還未完全喪失活力的身體內部。
經過一番鮮血淋漓的研究後,衛韜剛剛升起的疑惑非但沒有解開,反而更加濃郁了幾分。
這個東西確實有些奇怪。
它並不是普通野獸,也不是和狸類喜母相似的生靈,更不是御靈師驅使的靈獸。
非要給出一個定義的話。
在衛韜看來,它曾經應該是一頭普通的雪豹,但被某種未知的神秘力量侵蝕,就變成了現在這種兇殘狂暴的樣子。
解剖完了屍體,看着滿地的肉塊,裡面還混雜着各種人體器官,即便是對食物從不挑剔的衛韜,也沒有了任何進食的慾望。
他在怪物毛皮上抹去手上沾染的血跡,讓中年男子在前面帶路,一起朝着他們的部落聚居地走去。
越是向前,便越顯冰冷荒蕪。
中年男子的表情也變得愈發沉重。
短短不過二三十里的距離,他們便遭遇到了三四次怪物的襲擊。
雖然每次都被衛韜隨手解決,成爲了他的盤中美餐、飯後甜點,從頭到尾沒有造成任何威脅。
但怪物出現得如此頻繁,卻是讓中年男子無比焦慮,不知道部落是否同樣受到了怪物的攻擊。
不久後,兩人在幾排錯落有致的石屋近前停下腳步。
中年男子看着外面已經冷硬的屍體,本就慘淡的臉上頓時變得毫無血色。
衛韜沒有管他,徑直來到最大的那座石屋前,直接推門進去。
裡面的火盆還未熄滅,散發出動物油脂燃燒的臭味。
一個鬚髮皆白,面色蒼老的男子橫躺在旁邊,已經完全沒有了心跳呼吸。
屋子角落,還趴伏着一條皮毛厚實的大狗,同樣失去了所有生命氣息。
衛韜環視一圈,發現石屋還有一個隔間。
他當即走過去開門。
卻發現內裡彷彿被一股力量扯住,第一下竟然沒能拉開。
咔嚓!
第二下,這扇門碎掉了。
衛韜面無表情,向內看去。
透過火盆僅剩的一點光芒,他首先看到了一雙眼睛。
在昏暗火光映照下,就像是兩汪渾濁血水,散發出陰森恐怖的猩紅光芒。
眼睛的主人,是一個看上去快要死掉的女人。
她衣衫襤褸,身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卻沒有鮮血向外流淌,而是時不時從傷口內部生長出詭異的金色花朵。
更加讓衛韜感到好奇的是,女人只有半邊面孔。
只看左側臉頰的話,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一位風華絕代的美女,一顰一笑都能吸引絕大多數男人的目光。
但若是稍稍往右看上一眼,就能發現那裡竟然沒有臉皮。
甚至沒有多少血肉,可以清晰看到白色的顱骨,甚至還能隱約看到粘稠的灰色液體,在火光照耀下不停蠕動着,也不知道是她的腦漿,還是其他什麼奇怪的東西。
就算是關燈吹蠟一牀錦被蓋了,也能把男人嚇出問題。
衛韜微微皺眉,低低嘆了口氣。
此時此刻,他心中忽然浮現出一個詞語,紅粉骷髏,不外如是。
“你是什麼人?”
不待對方回答,他便又接着問道,“還有這處聚居地的殺戮,和你有沒有關係?”
“我只是被人埋伏重傷,重傷之後一路逃命,才找到這處地方暫避風雪。”
“而且當我過來的時候,這裡的人就已經死光了,和我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女人的聲音竟然出奇的好聽,猶如黃鸝啼鳴,又如泉水叮咚,和陰森恐怖的半臉骷髏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誰在埋伏襲擊你?”衛韜又問道。
“那是一個極其可怕的女人,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她卻還要以潛伏偷襲的方式,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若非我第一時間便消耗掉了唯一的保命之物,或許還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嘆了口氣,面上露出一絲苦笑,“而且在遇到這個女人之前,我以前從未見過聽過,方士梵羽的名號。”
“方士梵羽,你確定她是方士,又叫做梵羽?”
“她自稱爲方士梵羽,我又不認識她,自然不知道是真是假。”
衛韜眉頭皺起,再開口時便多了幾分鄭重,“我現在很想知道,她是一道分神來此,還是本尊親臨此地。”
“我被宗門叛徒出賣,剛剛降臨此方天地便遭到襲擊,因此並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情況,”
女人說着,眼睛陡然閃過一抹莫名光芒,“你以前見過女方士,所以說,你和她是同一個地方的人?”
就在此時,外間的火盆徹底熄滅,整個石屋頓時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轟隆!
陡然一聲巨響炸開。
磅礴力量猛地爆發,將整個兩間石屋瞬間夷爲平地。
衛韜撕裂環繞周圍的金色花瓣,從熊熊燃燒的火焰中緩緩站直身體,看向了數步外的破碎石板,以及在石板後方剛剛起身的那個女人。
夜色深重,寒風呼嘯。
捲起冰雪嗚嗚作響。
整個聚居地似乎在一瞬間和外面的天地隔離開來,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陡然停滯。
“竟然站着不動,便以肉身扛住了我的火木合擊之術。”
她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低頭看向自己左肩,那裡破開一個大洞,就連肩胛骨都瀕臨碎裂。
剛剛只是被拳鋒擦了點邊,就差點兒被打碎半邊身體,這種狂放霸道的肉身力量,簡直要超出了她的想象。
“靈木生火,火借風勢,倒是有點意思。”
衛韜若有所思,“表面上看和術式有些相似之處,但究其根底,卻還是有着不小的區別。”
他擡起頭來,暗暗嘆了口氣,“或許是因爲你身受重傷的緣故,導致醞釀已久的殺招威力太低,不管是這些猶如刀鋒的金色花瓣,還是剛剛爆燃的明火,對我都沒有一點兒用處。”
“如果你不能拿出新東西的話,一切就都要結束了。”
話音落下,衛韜向前踏出一步,剎那間撕裂風雪,來到她的身前,又是一拳猛然砸落。
轟隆!
一聲巨響遽然爆開,猶如地表滾過悶雷。
冰層道道斷裂,地面多出一個大坑。
衛韜眉頭皺起,擡頭看向不遠處大口喘息的女人,目光中露出些許疑惑神色。
他勢在必得的一拳,竟然出乎預料打空了。
似乎有什麼幹東西擾了他的感知,導致最後拳勢落下時,偏離了正確的軌跡,沒有落到應該落下的地方。
不過,這種手段可一而不可二。
當他有了防備之後,就還想像剛纔那般干擾感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還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手法,你可以一併使出,不然以後就沒機會了。”
衛韜從坑底緩緩走出,“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畢竟是你先挑起的戰鬥,那麼何時結束也就和你沒有了關係。”
女人甫一張口,便有大團鮮血溢出,“我剛剛根本就沒動,是你先出手,我只是被動防守。”
衛韜搖了搖頭,“你看我的眼神很有攻擊性,還造謠污衊我是術士,讓我柔弱的心靈受到了很大打擊,所以出手反擊也是應有之意。”
停頓一下,他接着說道,“只有將你打死,才能撫平我受傷的心,還我一個真正的公平正義。”
“我投降。”
女人緩緩跪伏於地,額頭貼在冷硬冰面,又重複了一遍。
“您說什麼都對,我只有投降,來祈求您的寬恕……”
還未將話說完,她卻猛地擡起頭來,眼神驚訝恐懼,還帶着些許迷茫。
“來了,她來了!”
女人驚聲尖叫。
整個人在這一刻彷彿陷入瘋狂。
幾乎在同一時間,衛韜猛地皺眉,轉頭看向茫茫風雪深處。
咔嚓!
腳下地面陡然裂開。
他一腳踩碎大片冰層,藉助巨大反震之力,整個人猶如一枚出膛炮彈,閃電般朝着相反方向狂飆而走。
就在此時。
彷彿存在,又彷彿並不存在的刺耳尖嘯聲,就在衛韜耳邊直接響起。
還有強烈的威脅感,在他心中驟然升騰。
他想要轉頭向後看上一眼,卻發現周身空氣忽然變得厚重粘稠,所有一切彷彿都陷入到無法看到的沼澤深處。
就連風雪都被固定在半空,如同被粘稠膠水緊緊包裹的白色飛蟲,一動都無法動彈。
轟!
衛韜又是一步踏出,重重踩在冰面。
原本快若奔雷的疾行,此時此刻似乎也變成了慢動作。
整個人就像被困縛上了無數繩索,又如同身處於深海之中,一舉一動都承受着非常巨大的壓迫,需要爆發出更強的力量才能艱難克服。
身後遠處,一團璀璨奪目的青紅光芒騰起。
內裡蘊含着極其濃郁純粹的木火之力,就在此時此刻毫無保留爆發出來。
這是那個只剩下半邊臉的女人,爲自己疊加的重重防禦。
嗡!
詭異而又恐怖的尖嘯聲再次傳來。
然而當衛韜仔細辨別的時候,卻彷彿又什麼都沒有聽到。
但就在下一刻。
他的瞳孔倏然收縮到針尖大小。
看着數丈外一座被冰雪覆蓋的石屋,就在尖嘯聲中開始崩潰瓦解,變成無數細小的碎片,以一種慢到令人心急的速度緩緩滑落下去。
咔嚓!
咔嚓咔嚓!
還有腳下的冰面,也在此時密集裂開,露出一道道漆黑的縫隙。
周圍的一切都在破碎崩解。
唯有他所在的一小片區域,卻是從頭到尾風平浪靜,彷彿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除此之外,還有那個重傷垂死的女人,似乎也沒有受到這種彷彿無數絲線在切割分離的奇怪攻擊。
只是從她體內亮起的青紅光芒已然熄滅,整個人似乎承受不住巨大壓力,一點點攤平身體,趴伏在了專門爲其留出來的一方安全區內。
這種古怪詭異的壓迫感。
彷彿各種感知都受到了擾亂,無法準確探尋到攻擊的源頭。
就連心靈都被蒙上了一層陰霾,不復之前的透徹通明。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自從眠龍鎮與武帝交手之後,他古井不波的心境再次升起道道波瀾。
心中念頭電閃,衛韜體表雲紋黑鱗浮現,身形開始膨脹壯大。
但就在下一刻,他又將一切變化主動停止下來。
“術式,逐日。”
悄無聲息間,彷彿一縷微風拂過。
陡然橙色火焰升騰,熾烈熱浪排空,以其身體爲中心開始向外釋放擴散。
如果那個女人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基本上就可以確定,方士梵羽已經來到了附近。
那麼,在找到她真身所在的位置前,衛韜並不願暴露出自己所有的底牌。
所以說,以術式對抗術式,就成了他現在最爲合適的選擇。
橙炎靜靜燃燒,將熱氣不斷向外發散出去。
忽然咔嚓一聲輕響。
在衛韜意識深處毫無徵兆盪開。
原本在他眼中朦朦朧朧的天地,此時突然就變得有些不同。
衛韜心中一動,擡頭看向烏雲密佈低垂的天空。
那裡,不知何時多出了一輪皎潔圓月,正在將淡淡銀色輝光灑落下來。
“不,不對,這不是真的月亮。”
“還有這些朦朧銀輝,也絕不是真正的月光。”
他屏息凝神,觀神望氣,紅蓮業火全力施展,再借助逐日術式對於周圍環境的擾動,終於隱約看到了在銀色月光中潛藏的秘密。
它確實不是月亮,而是一個懸浮在空中的銀色圓盤。
淡淡銀輝也不是真正的月光,而是從圓盤中投射下來的光芒。
更重要的是,以那輪圓盤爲中心,很大一片區域都被若隱若現、又忽明忽暗的輕紗薄霧所籠罩,這或許就是加諸身體壓迫感的來源。
還有,在這團輕紗薄霧之中,還隱藏着極細的半透明絲線。
它們飄來蕩去,仿若編織成了一張疏而不漏的大網,罩住什麼地方,就會對什麼地方進行切割分離,讓那裡崩潰瓦解,支離破碎。
“這就是方士所施展的道術。”
“確實是超出了預料的強大。”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橙色火焰,又是一步向前踏出,來到了輕紗薄霧之中。
然後伸出右手,抓向距離自己最近的銀色絲線。
他有些好奇,也很想知道,已經臻至混沌無相的這隻手,對上方士道術的切割分離,到底誰能更勝一籌。
輕微刺痛感從體表傳來。
衛韜渾然不顧,猛然發力向下一扯。
咔嚓!
又是隱約的清脆碎裂聲在天地間響起。
那張疏而不漏的大網破了。
而就在同一時間,一雙亮若星辰的眼睛顯化夜空。
好奇的目光穿透重重阻隔,落在了衛韜的身上。
咔嚓!
咔嚓咔嚓!
又是一連串的脆響。
銀絲大網被破開一個大洞。
但他完全沒有鬆上一口氣的念頭,而是閃電般從洞中鑽出,頭也不回便朝着遠處離開。
一聲充滿驚訝的輕咦悄然響起。
纔剛剛奔出十數丈距離,衛韜便猛地定住不動。
就在此時,一種難以形容的悸動,從他的心底毫無徵兆升起。
不需要去思考,其實也沒有時間去思考。
更沒有時間去糾結猶豫。
在這種突如其來的悸動牽引下,衛韜猛地頓足轉身,雙手結成皇極印,再轉混元錘,猛地向後擊出一拳。
術式逐日已經先一步發動。
在陡然升騰的熱浪中,他感覺自己看到了一道月光。
這道光似乎是銀月映照的白,又彷彿是如漆如墨的黑。
它好像遊離於天地之外,卻又似乎完全融入茫茫風雪之中。
諸般詭異矛盾的感覺同時映入心間,給他帶來一種真假難辨、虛實不分的難過感覺。
就像是當初在九聖山眠龍鎮,面對着剛剛復起的帝屍一樣,皇極經世一經施展,只要出手便必定要命中目標,想要落在哪裡,就必定會落在哪裡。
那道光芒抵達終點。
銀輝便在此時化作金光。
衛韜瞳孔驟然收縮。
內裡映照出一道手託月盤的修長身影,正在將另一隻纖細如玉的手掌緊握成拳,牽引着猶如實質的梵天靈意,似緩實疾重重砸落下來。
避無可避,也無處可逃。
只能選擇將之硬接下來。
接不下來,那就唯有死路一條。
轟隆!
一道驚雷陡然炸開。
兩道身影毫無花哨正面對撞。
無比狂暴的力量猛然爆發。
磅礴衝擊波朝着四面八方席捲蔓延,剎那間便將大片冰層破碎融化,變成了一座遍佈裂痕的巨大深坑。
稍遠一些的地方,剛剛從地上坐起的女人直接被吹起掀飛,在半空中翻滾出十數丈距離,才噗通一聲掉落地面。
然後繼續向後滑出老遠,終於停了下來。
她掙扎着擡起頭,目光呆滯看向前方,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兩個人各出一拳,僅僅是交鋒碰撞產生的餘波,竟然就能釋放出如此磅礴的力量。
別說她現在受了傷,哪怕是在毫髮無損的全盛時期,想要擋住這樣的一拳也殊非易事。
就算是精擅金屬功法,將自身練成銅筋鐵骨的修士,或許也會被這種拳勢砸成一灘爛泥。
她大口吐血,生命氣息迅速跌落下去。
身體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到處都是或大或小的傷口,隨處可見淋漓的鮮血和翻開的骨肉,都是在剛剛衝擊中增添的傷勢。
夜幕籠罩下,一團橙色火焰靜靜燃燒。
在風雪中忽明忽暗,彷彿下一刻就會完全熄滅,卻又一直沒有熄滅。
橙色火焰之中,衛韜雙腿一前一後,還保持着出拳的姿勢。
“這就是化神之上的方士,她竟然也是武道宗師,而且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武道宗師。”
“如此磅礴的氣血真勁,讓我不得不懷疑,她到底還是不是個人。”
“更讓人驚訝的是,她也和我一樣,成爲了大梵生天眷顧之人。”
片刻後,衛韜緩緩睜開眼睛,發出了一聲幽幽嘆息。
他看到一個手託銀月的女子款款行來,周身風雪環繞,旋轉飄飛,卻沒有一朵雪花進入到三尺之內。
她穿着一件樣式繁複華麗的長袍,望之如同九天之上的玄女降臨世間。
兩人相隔十步,目光一觸即分。
衛韜沉默不語,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與衆不同的眼睛。
她的雙眼,左眼是純粹的潔白,右眼則是沒有雜色的純黑,還有眉心正中的豎瞳,則是一片璀璨的金黃,從中透射出有如實質的梵天靈意。
黑白交織,金光流淌,三者交織一處,卻又涇渭分明,同時映照在他的身上。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心情也隨之變得安寧平和。
“梵羽方士親臨北荒,在下有失遠迎,還請海涵。”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說話時的語氣很輕,也很平和。
猶如暴風雨來臨前的最後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