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半年後

澳洲的一處農場。

這裡有着一望無際的草原,和成羣結隊的綿羊。奔跑中,綿羊雪白的皮毛在陽光下泛着金黃的色澤,看着很是美麗。

牧草長得極其茂盛喜人,高度堪堪漫過人的膝蓋,行走時,發出沙沙的聲響。從遠處看,碧綠的植物連綿成了一片,有風吹過,呈一側傾倒,視覺的壓迫感十足。豐收的季節,有飽滿的麥穗負擔不了頂端的重量,垂下了嬌羞的頭顱,如同臨水照花的女子,端的是欲與還休。

周遭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安詳寧靜,卻不乏生機勃勃。

羊羣的周圍有着溫順的牧羊犬正在一邊充當護衛,它們需要保護整個羊羣的安全。犬類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翹起,隨着奔走跳躍,彎出各式各樣的弧度。

顏芩正撐着頭在曬太陽,天氣晴好、溫度怡人,她僅僅穿着長袖的裙裝,雪白的裙襬如同蓮花般盛開,無端雅緻。

當初會來到這個農莊,純屬是個意外。

彼時她離開蕪城,一心只想着走的越遠越好,但是這個遠的範疇卻無疑讓她犯了難。米國她是絕對不會去的,而其他大洋彼岸的國家她不是不喜歡就是生活環境不能令她滿意。

她體質天生畏寒怕暖,是真真正正的嬌氣難養,於是到了最後,能夠供她選擇的地方是真的不多。

而最後促使她下定決心去澳洲定居的原因則是,車子開往機場的路上她看見了前方懸掛的一副巨大宣傳海報。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地現牛羊。

也許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過一個邊塞放牧的夢想,於是她就這樣被大自然的美景征服,火速改簽了去澳洲的機票。

澳洲地處南半球,與天朝時差兩到三個小時(冬令時不同),季節完全相反。12月到2月爲夏季,3月到5月爲秋季,6月到8月爲冬季,9月到11月爲春季。

澳洲跨兩個其後帶,具有極其特別的地理和氣候特點,北部屬於熱帶氣候,南部屬於溫帶氣候,四季分明。內陸是荒無人煙的沙漠,乾旱無雨,氣溫高,相反在沿海地區,也就是人們生活的地方,呈現明顯的海洋性氣候,極爲適合人類居住。

於是,她也不管自己語言不通,風俗飲食全然不知,僅僅爲着貪圖一時的衝動,就直奔去了澳洲。

從這點上來看,顏芩行事全憑喜好,凡事毫無規劃可言。不過也正是她有着這樣肆意妄爲的性子,行事反而少了顧慮,多了自在。

也好在她尚未完全被美景衝昏了頭腦,還知道在等待飛機起飛前查詢一下關於澳洲的基本環境,總算沒有把自己扔進冰天雪地裡去。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澳洲是一個多降雨,溫差相對較小的國家。

很適合每到季節變換就感冒不斷的某人。

幾經輾轉,半是旅遊、半是考察,總算在差不多把整個澳洲都走了一遍之後,顏芩終於選定了落腳處。

而她挑中的落腳點則是布魯姆,一個充斥着異域風情的珍珠小鎮。

加上小鎮的環境得天獨厚,顏芩近乎是一眼就被這個美麗的城市迷住了。

布魯姆的天氣怡人,一年只有兩季。四月

至十月是較爲涼快的月份,日間溫度溫和,雨水稀少,日間氣溫約爲攝氏三十度,夜間氣溫則可低至攝氏十五度。十一月至三月氣溫則較高,季侯風亦會常常帶來雨水,日間氣溫可高達攝氏33度,夜間氣溫則爲26度。

在不下雨的豔陽天,她喜歡在草原之路探險,黑壓壓的羊羣如同奔雷行走,踏起一陣陣的沙塵。這時她便追趕在羊羣的身後,假裝自己是一隻兇猛的獅子,直到塵土撒了她一頭一臉,她便狂笑着停下腳步。

大漠孤煙直,黃河落日圓。

在天朝無緣看見的美景,反而在國外得到了完美的重現。

不得不說這也算是一種悲哀。

而若是逢到放牧時刻,夕陽黃昏,悠哉的羊兒三五成羣,它們性子柔順,即便遇到陌生人亦不會主動攻擊,顏芩便樂的東摸西蹭,近距離觸摸她垂涎已久的順滑皮毛。

柔軟的皮毛在掌心揉搓輕觸,溫暖的感覺令她沉醉的丟不開手,顏芩喜歡將頭埋在綿羊的脖頸處呵氣,直到絨毛淹沒了她整個臉龐。

而若是遇到下雨的陰天也別有趣味。布魯姆的房子皆爲一式的紅瓦雙層建築。庭前的屋檐格外的寬大,雨滴沿着尖頂滑落,如一簾雨幕傾斜而下。這個時候顏芩最愛坐在門廊下,聽整個世界都被在浸泡在雨中的聲音。

待到雨勢轉小,天空只有濛濛的細雨紛飛飄零,她偶然興致來時還會去往海灘,騎着駱駝在潔白的沙灘上漫步。細碎的沙礫被水沖洗,露出下面漂亮的貝殼。

這樣愜意的生活,令她幾乎要忘卻國內的一切人和事。

但是,那也不過是幾乎罷了。

如果不是某天深夜一通來自大洋彼岸的電話,打破了這表面僞裝的平靜,或許她會選擇在這個名爲珍珠的小鎮繼續愉快的生活下去。

澳洲時間24點整,北平時間未知,許老師急促的聲音通過電話線傳來,隔着一整面大海的距離,顯得有些失真。

顏芩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聯繫方式的,而這個時候詢問這些無疑是毫無意義的。

不管他是通過什麼渠道,什麼方法來找到她,既然他想要找到她,那麼他就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告訴她。

兩人幾乎毫無交集,而唯一算得上連結兩人交集的人就是蘇一若。

她的親生妹妹,從法律上來說,許老師就是她的妹夫。

這個時候顏芩不知道爲什麼,就是莫名的覺得害怕。她幾乎是屏息聆聽着許老師的聲音。

懸掛於牆的石英鐘分針秒針行走聲格外的清晰,透過素色窗紗,天空有一輪殘月,清冷難言。

而他來來回回只有幾句話,這顛三倒四、磕磕絆絆的幾句話卻忠誠的向她傳遞了一個信息。

他的主人再無力敘述清晰的信息。

蘇一若難產,生命危在旦夕。

電話哐噹啷一聲掉在地板上。電話線歪歪繞繞,糾纏成結。

似乎有遙遠的呼喚聲傳來,只是她已通通聽不見。

房東斯蒂芬太太被這巨大的聲響所驚醒,當她披着衣服踏上二樓,一眼看到的就是面無表情卻顯得極爲茫然的顏芩。

她的手在顫

抖,就像是經受了巨大的打擊之後的木然。

斯蒂芬太太一時有地忡怔。

這個來着東方的年輕女子,無論什麼時候表情都是淡淡的,溫和有理的,何曾有過這樣焦急的形態?

即便曾有高傲的白人,自以爲高人一等的辱罵她爲支那豬,這個女子亦是不卑不亢從容大方的回罵過去。

她用行動表明了天朝人民並非那麼的不堪,所以她纔會將房子租賃給她居住。

顏芩沒有回答。

或許是因爲她已無力回答。

這樣無聲的脆弱莫名悲慟,斯蒂芬太太見狀終於忍不住大步向前,將顏芩擁進懷裡。她因常年幹活而顯得粗大的手抱住顏芩的頭,將孤苦無依的女子按向她的肩膀。“我可憐的孩子,你這是怎麼了?”

屬於心臟的位置似乎還在跳動,熱血已然迴流,凍結成了冰。

直到側臉觸碰到溫暖,血液依舊無法回溫。僵硬的手死死抓住身旁那人的衣角,彷彿這樣就能帶給她無限的力量和勇氣。

顏芩的腦子裡一片混亂,耳邊似乎還充斥着嬰孩尖銳的啼哭聲,以及紛亂的腳步聲。有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奔跑着穿過迴廊。背景配樂是大口大口的喘息,死亡一般的寂靜,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電話那端終於有了聲響,卻是最後帶着輕微哭意的輕喚。

許是那聲調太過虛弱太過蒼白,分明迴盪在她的耳邊,她卻聽不分明。

隔着遙遠的距離,千千萬萬的平方公里,甚至還有兩個小時的時差。她聽見有人叫了她一聲姐。

然後一切都模糊,再不成句。

姐姐,我快死了,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爲我傷心。

這算是什麼,這算是遺言麼?

相隔半年,整整一百八十天,想遺忘的還未遺忘,想淡漠的還未淡漠,卻再一次迎來了屬於命運的捉弄。

你的命途是上帝偶然閒暇的調劑,永遠與安穩無關。

這是誰的箴言,真實的近乎蒼白。

於是,她說,我的妹妹死了,我要回去參加她的葬禮。

空洞的眼睛再無任何的顏色,只有機械的回答。

蘇一若下葬的日子是一個細雨紛飛的雨天,顏芩撐着傘靜立在她的墓前,懷中抱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嬰兒。

許是早產兒的緣故,他看起來異常的瘦小,而遺傳自母親的好容貌則爲他增添了一份楚楚可憐。小傢伙在保溫箱裡住了幾天,直到醫生檢查後證實已經沒有什麼問題,只是身體尚且有些虛弱,顏芩這才抱了他出來參加他母親的葬禮。

許老師正小心翼翼的擺放着一束黃百合。

清雅的花朵堪堪停留在風華如初的容顏側方,照片上勾起的脣角如同夏日清新的空氣,純淨美好。

時年24歲,那個如花般的女子在年歲最盛的那一刻,黯然凋零。

孩子我想帶走。

沉默半晌,顏芩終於開口,婉轉的口吻裡是不容忽視的堅定。

她以爲那個木訥的男人不會回答她,更甚至,會拒絕她。

然而很久以後,他卻說了一聲好。

他說,孩子要姓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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