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峰城的信息很簡短,簡短到顏芩根本不需要點開查看這條信息。
熒白的屏幕上只有一目瞭然的八個字,三日已至,意下如何。
他是在問她的選擇,到底是要自己主動嫁給他,還是要池峰城使手段逼迫她嫁給他。
如果今天她沒有經歷這番大起大落,或許顏芩會考慮好好的跟他談談。但現在,她實在沒有心情應付池峰城,這個做事無疑跟強盜一般行徑的男人。
於是顏芩冷笑着按下了刪除鍵。紅色的條形對話框頓時跳了出來,她決絕的按下‘是’。
轉瞬間,收件箱空白一片。
她的一切動作段安初都看在眼裡,只是他卻沒有表露出絲毫的疑問。
他不問,顏芩便什麼都不說。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段安初知道她和池峰城私底下的這些齷蹉,他們的關係將更爲冷淡。
這無疑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無法對段安初撒謊,卻不代表她不可以選擇對他隱瞞。
所有善意的謊言,不過是爲了自欺以及欺人。
只是她別無選擇。
夏日天長,卻並不代表夜晚不會到來。此刻夜色已經逐漸侵佔了天空,染出深深淺淺的色,或清冷或暖薰。
直至終於連成了一片黯淡。
房間內最後的一點光亮業已完全消失,伸手不見五指的靜謐裡,顏芩剛想打開燈,手卻被段安初按住。
他說,別開燈。
於是她便乖巧的坐在他的身邊,任由黑暗吞噬着他的輪廓,一言不發。
久久,她以爲他們會彼此相對着坐到天荒地老,直到一瞬間白了頭髮。
段安初沉悶的聲音終於在一室沉寂裡響起,他說,“回去吧。”
顏芩從善如流的站起身,許是怕她摔倒,房間燈的開關吧嗒一聲被按響,鋪天蓋地的光明頃刻間驅逐走了黑暗。
她想看他,段安初卻不自然的轉開了頭。
顏芩咬着脣,終於不再猶豫,疾步離開。
好像,一切都真的無法再挽回了。
她知道,他也知道,刻意被維持的平靜如同最拙劣的謊言,漏洞百出,偏生令人沉迷。
欲罷不能,無法放手。
卻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次日開始,顏芩已經把探病當成了一項工作一樣一絲不苟的完成,於是她的生活軌跡就剩下了回家,去醫院這樣兩點一線的固定線路。
她沒有再動筆寫過小說,在圈子裡的露面也越發的少了起來。一切能推的不能推的社交活動被她通通拒絕,甚至連身爲她助理的葉令楓都沒了用武之地。
她索性給葉令楓放了長假,甚至直言不諱他可以另尋工作的想法。
卻被他斷然拒絕。
自那以後,葉令楓代替她周旋在諸多勢力階層之間,致力爲她挽回名譽。
顏芩知道她這樣做勢必會得罪很多人,也許早在她推掉第一個邀約的時候,她的名聲已經壞的很徹底了。但是她不在乎,也沒辦法在乎。
她的成功只有對上特定的人才有意義,除此之外,她不
在乎任何的詆譭打壓。
但是葉令楓在乎,所以她只能嘆息,任由他去。
段安初的抗拒則比她想象中還有堅決。他不排斥她去看他守着他陪着他,也不排斥兩人單獨相處一整個白天。
尤其是在段安然到來的時刻,他幾乎是用着可以稱得上寵溺的態度,縱容自己的妹妹親暱的叫她嫂子。
但是一旦回到兩人獨處,而顏芩又刻意提起這樣那樣的話題,以示自己對他不離不棄,生死相依的時候,段安初對她便只剩下了冰冷的拒絕。
並且態度異常的堅決。
他不再同她說以後,甚至連半點希望都不再提。
言辭間,儼然已經把自己當成是將死之人,而死亡的到來已經刻不容緩。
他這樣的消極,使得顏芩身心俱疲。
而池峰城似是知道了什麼,十分紳士的沒有繼續糾纏。
這無形中讓顏芩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如果他再次緊逼,被逼至窮途末路的她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段安初是酗酒引發的胃癌,而他的胃向來不太好,所以他壓根沒有半點防範意識。即便是那段時間異常頻繁造訪的胃痛,他也僅僅以爲是自己沒有按時好好吃飯的緣故。
當他的胃功能急劇下降,脆弱的胃囊不堪一擊的時候,他還被無意識的段安然餵了一個冰淇淋。
終於情況一發不可收拾,他被送到了蕪城最好的療養醫院接受治療。只是誰都沒有想到,情況會這麼嚴重。
段安初已經完全吃不下任何東西,無論是怎樣富有營養的粥還味道鮮美的湯汁,他都無法吞嚥。爲了維持他最基本必須的生命力,醫生無奈之下只得每日給他注射葡萄糖和營養針。
顏芩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消瘦,卻始終消極應對治療,彷彿對自己的生命漠不關心一般。
有一天,她終於忍受不住這樣的折磨,不願再去看他。
說是她是懦弱也好,厭煩了也好,她無法眼睜睜的看着他在她面前死去。
尤其是像現在這樣,分明還有一線生機,卻因爲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被他輕易放棄。
段安初似乎很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她不來他也不問,並且制止段安然再去打擾她。
兩人就這麼陷入了僵持,而這次,顏芩不準備妥協。
這次涉及的是他的命,她怎麼能妥協,又要怎麼妥協?
看着他死,她做不到,讓他不要死,她也做不到。
那不看不關心不去想不去問總可以吧?
就當她的世界,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這麼一個人。
生死由命,她實在已經無能爲力。
蘇一若打了電話給她,電話裡她含羞帶怯並難掩喜悅的告訴她,自己懷孕了。大概不用過多久,顏芩就要升級做阿姨了。
新生命即將誕生的喜悅終於沖淡了一絲感傷。顏芩接收到了這個喜訊,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孕婦的健康和營養問題。
在細細的詢問過蘇一若的身體狀況之後,顏芩數度暗示她該回蕪城待產。
畢竟,祁市的醫療條件真的太落後了。
蘇一若卻斷然拒絕了,學校裡只有她和許老師兩位老師,如果她孤身一人回到蕪城許老師定然是不放心的,而要是兩個老師一起離開,那麼那些學生要怎麼辦?
這也是個問題,顏芩左思右想還是找不到能妥善解決的辦法,只好悻悻然的放棄了。
不過蘇一若不能過來,難道她就不能過去麼?
反正留在這裡也只是跟段安初慪氣,顏芩咬咬脣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便踏上了去祁市的火車。
就當是散心好了,顏芩安慰自己,橫豎不過幾天的功夫,也許等她回來,段安初的病就有好轉了呢?
但是她卻不知道,她這一離開,跟段安初卻幾乎是成了永別。
在探望了妹妹之後,變得心滿意足的顏芩,決定不再跟自己過不去,也不再跟某人鬧彆扭了。於是她一回來便再次踏入了段安初所在的那間療養醫院,她走到自己熟悉的病房門房,一打開門卻是空空蕩蕩,毫無半點人煙存在的痕跡。
冰冷的醫療器具還放置在牀頭,雪白的牀單此刻卻散發着莫名不詳的氣息。
顏芩頓時有些心慌,她三兩步上前攔住一個路過的護士,急切的問她,“之前一直住在這裡的那位病人呢?”
護士被她嚇了一跳,眼神順着顏芩指尖指向的方向,隨即看到了那間被空置下來的病房。她想了一會兒,終於回憶起顏芩之前也是經常來探望那位病人的。
難怪有些面善。
於是她送了一口氣,解釋道,“你說段先生啊,他的家人已經安排他出院了,可能準備送到米國去治療吧。”
他出院了。
顏芩一下子變得失魂落魄起來,她強撐着跟護士道了謝,拖着麻木的腳步走出醫院。
他甚至都沒有和她說一聲就走了,離開了。
遙遠的米國,茫茫人海,她又要去哪裡找他?
是匆忙的來不及留下聯繫方式,還是根本就沒有打算留下聯繫方式。
外面卻突然下起雨來,適才還陽光明媚的天空一下子烏雲罩頂。
顏芩沒有帶傘,也不準備打傘,她就這麼怔忡的漫步走在傾盆大雨裡。身邊是步履匆匆的行人,或咒罵或奔跑,只有她,仿若閒庭漫步,信手摘花。
全然不顧這惡劣的天氣。
直到渾身被淋得溼透。
身體很涼,卻及不上她萬分之一的心涼。
好像生活一下子失去了方向,目標,甚至連她存在的理由都被一併抹了去。
空茫的可怕。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她只知道一味的向前走,往前走,腳步根本停不下來。繁華的十字路口,她站在交叉的斑馬線上,突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家在哪裡,人在哪裡?他們都說吾心安處是故鄉,只是爲什麼,她驀然覺得這座城市陌生的那麼可怕。
就好像,她從來沒有熟悉過一樣?
陌生的那麼徹底。
每個人都說能讓你依靠,轉身卻空無一人,寂寞嗎?問自己,卻連影子都不願迴應。
無人迴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