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於顏芩需要休息,三個男人移駕去了客廳談話。
慕青黎換下了身上被扯得亂七八糟的衣服,隨意取了一件家居服套上。落地窗一側的玻璃反射出他俊美逼人的容顏。他難得冷厲了神色,斜靠在沙發一角。
申閔翹起了二郎腿,一派悠然自得。身爲半個主人的葉令楓倒了三杯茶,碧綠的茶梗在清幽的茶湯中泛起漣漪,陽光灑落進來,半浮在空中的細屑跟隨着起舞。
本該是閒適悠然的午後,卻在此刻平添了幾分凝重。
葉令楓不是喜歡拖泥帶水的人,於是他選擇了單刀直入,而他提問的對象則是慕青黎。“你們要公佈關係。”
這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葉令楓皺着眉,面上是毫不掩飾的不贊同,他陳述着對方的打算。
“對。”申閔點點頭,制止了慕青黎的欲言又止,他很明白慕青黎顯然並不十分贊同這個方式。“既然他們已經在一起了,公佈與否並不重要不是嗎?況且我相信這將會是個雙贏的局面,青黎的事業能登上另一個高峰。”
“你也這麼想?”葉令楓冷哼一聲瞥過臉,第一次發覺自己也許並沒有真正瞭解過慕青黎,以及他對顏芩的愛。“哪怕是失去你最重要的東西也沒關係嗎?”
“你什麼意思?”慕青黎驀然慌亂起來,如果不是申閔的阻攔,他相信自己一定會揪住葉令楓的衣領狠狠的質問他。
他最重要的東西明明已經被他死死的抓在掌心,他怎麼會失去,怎麼可以失去!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葉令楓雙手捧住玻璃杯輕啜一口茶水,面無表情,那副淡漠的姿態卻跟顏芩如出一轍。“她還在房間裡休息,你如果想吵醒她,儘管可以再大聲一點。”
慕青黎一瞬間紅了眼,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他似乎明悟了什麼,費勁全身氣力才剋制住洶涌的怒意,語中的蕭瑟卻怎麼都無法掩蓋。“我以爲我們是兄弟。”
我以爲我們是兄弟,纔會把我最心愛的女子託付給你照顧,我以爲我們是兄弟,所以纔會從不懷疑你或許、別有用心。
“所以我並沒有跟你爭。”葉令楓摩挲着杯子,眼中有着心思被看穿的難堪,他艱難的移開視線,不願再面對慕青黎。
有些東西並不是人力所能控制,而情之一字,但求無愧於心。自古情難兩全,他自認自己做到了。雖然要放棄那樣一個女子,對他來說,同樣的心如刀絞。“正因爲我們是兄弟,我纔會提醒你不要做傻事,以免將來、追悔莫及。”
很多事,可以看穿卻不能說穿,彼此心知肚明,點到爲止。
他相信慕青黎懂,只是他不能接受。
鏡花水月,從來都是一場空。不能不說這是一種悲哀。
只是,即便能心存一種僥倖,也是好的。
“如果我非要這麼做呢?”慕青黎怒極反笑,此刻的他像是一頭負傷的野獸,將自己的傷口死死掩蓋在他人目光看不到的地方,虛張聲勢着故作兇猛的假相。
“那你一定會後悔。”一瞬間,葉
令楓只覺嘴中苦澀參半,他張了張嘴,卻再也說不出半句勸告的話來。“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爲之。”
不知道這是第幾次不歡而散。
慕青黎摔門走了,就連申閔也是一臉不認同的拍拍他的肩。‘朋友妻不可欺’,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顏芩根本不愛慕青黎,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葉令楓已是犯了大忌。
窺視兄弟的心上人,這樣隱晦的念頭,連存在根本都是種錯誤。
申閔長嘆一口氣,追着慕青黎走了,在他放出慕青黎和顏芩已經在一起的風聲後,整個蕪城的狗仔都聞風而動,想方設法想要得到第一手資料。
如果讓慕青黎以這樣的形象出現在公衆面前,還不知道會引發多大的亂子。
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申閔第一次這麼痛恨自己雷厲風行的手段。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怨恨顏芩沒心沒肺,卻還是第一次連她的存在都一併怨恨了起來。
如果沒有她,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是不是,所有人都不會再痛苦、掙扎?
手心的餘溫已經消失殆盡,葉令楓苦笑着一口氣喝完。冰冷的茶水在接觸到腸壁的那刻,終於抽痛鋪天蓋地而來,最後化爲悄無聲息的熱淚。
這種滋味,原來叫做疼痛。
他背棄了、他的心。
所以,上帝要懲罰他。
扭開房門的手柄,顏芩背對着他正在沉睡。白色的窗紗安然的掩蓋了一方世界,只有一縷斜陽調皮的闖了進來。
留下一抹生機。
葉令楓輕輕的走上前凝視她,即便是睡夢中她都緊緊的皺着眉頭,鴉青的睫羽輕輕顫抖,不經意間便落下一道陰影。
顯得那麼的脆弱無助。
葉令楓輕輕拂開她額頭的碎髮,未曾修飾過的髮色是厚重的純黑。顏芩對自己的外貌毫無要求,卻獨獨堅持着自己的髮色。
雖然她不說,但他知道,她是爲了某一個人纔會如此的堅持。
就如同無論慕青黎怎樣對她好,怎樣的愛她,她都堅持拒絕一樣。她的心,只是固執的守着一個人,再沒有任何人能夠靠近半步。
她封閉了自己的心。
她拒絕救贖,也拒絕人生任何的另一種可能性。她獨自走在荒城,周圍豎起厚厚的防備,即便有人隔着距離陪她走過一段旅途,而疏離也會將彼此虛空相握的手扎到刺痛。
他曾經恨過她,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負慕青黎對她的一片真情。可是到了後來他卻恨,恨她愛的那樣深,那樣的不顧一切,生生切斷了自己所有的後路。
無路可退。
瘋了嗎,他想也許是的,在他爲她動容的那刻,他就陪着她一起瘋了。
如果你是沼澤,我又怎會不是墳墓。
既然誰都拯救不了誰,那就一起下地獄吧。
他愛她,她愛他,他愛她,不過是求而不得,有什麼要緊。
最重要的,是他還能陪着她,還能留在她的身邊。
爲她痛而痛,
爲她苦而苦。
可她卻是那樣的痛,痛到寧願強迫自己接受另一個人,生生把自己的心挖出一個巨大的洞。
他甚至能聽到那顆爲了段安初而跳動的心臟,因爲被挖去了賴以生存的根,發出轟鳴的哀泣聲,她卻還要微笑着祝他幸福。
去他媽的幸福,如果你不幸福,他又憑什麼去幸福?
憑什麼?
葉令楓赤紅了眼,顏芩蒼白的臉如同利刃,深深的刺進他的心底。誰都給不了她幸福,慕青黎不可以,他也不可以,而唯一可以給她幸福的人卻不願意讓她幸福。
老天是在捉弄他們麼?爲什麼非要等到所有的人都已經傷痕累累,都還是不肯放棄這場折磨的遊戲。
他在顏芩的發上落下輕吻,虔誠的許願。
願她一世萬事無憂,康平安樂。
而幸福,請恕他也無能爲力。
接下來一連幾天,慕青黎都沒有出現在顏芩的面前。顏芩疑惑的打電話過去詢問,卻得到了一個慕青黎工作繁忙,實在抽不出時間陪她的結論。
而事實上,電話是申閔接的,說辭也是他編的。從頭到尾慕青黎就待在他的身邊,哪裡都沒去,只是他實在提不起勇氣去接顏芩的電話。
慕青黎想他一定是太愛顏芩了,所以葉令楓的話纔會讓他喪失了理智。自己親手放了一個情敵在心愛的人身邊,他卻一無所知。
有什麼比腹背受敵還來得諷刺?
而現在,就連他好不容易纔得來的幸福,尚未溫熱,卻被葉令楓擊打的粉碎。他不是非要宣告全世界顏芩是他的愛人,只是爲什麼他們不能光明正大的一起站在陽光下承接衆人的祝福?
他愛了她那麼久,愛的那麼努力,那麼沉重,那麼絕望。
上天給了他一線光明,轉頭卻告訴他,這份幸福不屬於你,你不要再妄想了。
真是太他媽的可笑了。
明明,她已經答應要努力愛上他了不是嗎?
明明,他纔是最愛她的人不是嗎?
爲什麼他卻那麼害怕,好像他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一樣的、害怕。他們的關係就像一個甜蜜的謊言,經不起任何的風吹雨打,一個挫折,就會萬劫不復、不復存在。
隔着名爲現實的玻璃罩子,他永遠都看不清他們的未來。
那端申閔掛了電話,隨手將手機還給他。他的情緒也很暴躁,而讓他苦惱的,除了慕青黎的情緒,還有公司接下來的一系列操作。申閔狠狠心逼問慕青黎,“新聞發佈會你到底準備怎麼辦?”
“取消。”慕青黎咬着牙吐出兩個字,抓着手機的手卻徑自翻開通話記錄,指尖眷戀的從顏芩兩個字上滑過。
他很想念她,只是他現在還不能去見她。再給他一點時間,等他想通一切,他就會永遠陪在她的身邊,半步不離。
那個時候,不會再有任何的人或事可以阻止他們在一起。他亦不會允許有任何可能會破壞他們的威脅存在。
一點點都不可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