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市果然是個適合他鄉遇故知的地方。
當顏芩提着爲數不多的行李走下車的時候,正好同傳聞中離家出走已經數日的蘇一若打了個照面。
狹路相逢,蘇一若第一個反應是找她的行李箱。
體積碩大的箱子往面前一放,她嬌小的身體立馬被淹沒在巨大的陰影裡,堪堪露出半截頭皮。
顏芩:“……”這種鴕鳥作風目測有些眼熟?她能說真不愧跟她流着一樣的血液嗎?
“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把蘇家能帶走的東西都裝裡面了。”
“那是,”聞言蘇一若騰地冒出半個頭,也忘記自己其實是在躲人了,如數家珍的就開始數自己的家當,末了還怪爲可惜的添上一句,“就是箱子太小了,不然我還有很多值錢的古董其實也是可以帶走的。”
是不是給她一個百寶袋她能把人家祖宅都扛走?
顏芩慘不忍睹的移開眼。其實蘇家上輩子是祖墳沒選好吧,是吧是吧,不然怎麼能養出這麼一隻碩鼠,在全民坑爹的年代,還有她那麼奇葩的一個將三光政策堅定貫徹到底的閨女。
“還準備跑到哪裡去?”好吧,雖然很不想承認面前這個不着四六的貨是她妹妹,但是既然遇到了,她也不能置之不理。
至少從血緣上論,她們是親人,這個世界上本應最親近的兩個人。
“我也不知道。”蘇一若墊着腳尖劃圈圈,有些惴惴不安的垂下頭。在一個月前她尚能不管不顧的掛在顏芩身上撒嬌,但是現在卻不知爲何她變得有些膽怯。
該說她們果然是親姐妹麼?連遇事的反應都差不多。
顏芩嘆息着揉着蘇一若的發,“我想先在祁市待一段時間,你陪我一起吧。”這畢竟是她的妹妹啊,雖然對方並不知情。
蘇一若咬着脣看她,直到確認在顏芩的眼中看不到一絲勉強的情緒這才點了下頭。“好。”
顏芩順手接過蘇一若那隻特大號的行李箱,雖說做好了心理準備,入手時卻還是被它的真實重量嚇了一跳。真虧了蘇一若能把快跟她人一樣高的箱子帶在身邊扛東扛西。
蘇一若低眉順目的分走了顏芩手上的包,一路安靜的跟在她的左邊。祁市是個小城鎮,下車的地方尚有幾分喧鬧,及至她們步向通往上次拍戲暫居風景區的小道,四周已絕了人煙。
耳邊除了兩人沉悶的腳步聲,再無其他。
蘇一若不是個心裡能藏住事的人,於是在行李箱滾輪飛速的旋轉中,她開了口。
四個小輪子整齊劃一的前進,由於抗震性能好,滑過地面時發出的雜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於是,顯得蘇一若的話格外的突兀和清晰。
她說,“你爲什麼會來祁市。”
爲什麼要來祁市,這真的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顏芩也曾想過,天朝地大物博,自己哪裡不能去,爲了什麼非要來祁市不可。而最後她總結爲二點,一是祁市是個安靜的地方,而她現在迫切的需要一個安
穩的環境來想通一些事,而二或者是因爲,她覺得這裡的生活會更適合她。
“因爲上帝決定了我們會在這裡有一場宿命的相遇,所以我就來了。”顏芩板着臉一本正經的扯謊,蘇一若不知怎的被她的話逗笑了,相當鄙視的朝天翻了個白眼。“騙人。”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在騙你?”
“你也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你在騙我?”
話音方落兩人頓時齊齊笑出聲來,適才的凝重已然被打破,滴點都不剩了。
蘇一若莫名鬆了口氣,揹着手開始蹦蹦跳跳的往前走,她經常被人說是個沒心沒肺的小姑娘,但不可否認,就是這樣朝氣蓬勃的她格外的吸引人。
顏芩縱容的微笑,上帝似乎特別偏愛蘇一若,將所有的陽光都加註到了她的身上,那是種光是看着就讓人打心底裡愉悅起來的感覺。
美好純淨的不可思議。
“那我們待在祁市的這段時間要做什麼?坐吃山空可是不行的呦。”
“做什麼?唔,我可得好好想想,對了,你說我去做語文老師怎麼樣?”
“那我要去教歷史!”
“一個曾經把楊貴妃許配給漢武帝的人去教歷史?你確定你會寫歷史這兩個字嗎?”
事實上不管蘇一若會不會寫歷史這兩個字,她都成功的當上了歷史老師。等到她們風塵僕僕的找到那間學校,顏芩剛說明了來意許老師已經忙不迭的點頭了。
兩人面面相覷,這會不會太兒戲了一點!難道現在上崗都可以不用面試的麼!
“好啊,正好學校裡還有一間空房,你們如果不嫌棄的話可以住在那裡,上課什麼的還方便。”許老師興奮的搓着手,聽聞兩人還沒有找到落腳處,立馬殷勤的將她們領到學校旁邊一間獨立的小屋子裡。
“這是之前任教的那位老師住過的地方,從她走後這間屋子就空了下來,裡面的傢俱倒還是齊全的,就是可能需要好好打掃一下。”說到這裡,許老師眼中的喜悅褪去不少,連笑容都開始變得牽強起來。
這裡雖說是學校,但是老師卻奇缺的厲害,除去那位已經去世了的老師,許老師大概是在這裡任教最長的一個老師了。
很多年前也不是沒有城裡的大學生一時興起跑來這裡教書,但是卻沒有一個能忍受得了這裡清貧無趣的生活。而這幾年,更是基本已經沒有老師願意到這裡來了。
這兩個看起來嬌滴滴的女老師,大概也不過是突發奇想,沒幾天就要回到城裡去的。
這樣想着,許老師連最後的一點喜悅之情也沒有了。他強撐着幫忙把屋子打掃了一遍,然後小心翼翼的將保存完好的課本擺在擦得一塵不染的書桌上。“鄉下的書本難得,這還是很多年前下來的老師帶過來的,已經很舊了,你們別介意。”
顏芩突然覺得很心酸,她看着面前窘迫的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擺的許老師,認真的點點頭,“我們會小心的。”
蘇一若向來大大咧咧的臉上失去了笑容,她環顧着這間狹小逼仄的屋子。整個屋子的面積或許還沒有她以前房間的一半大。陳舊破損的傢俱,搖搖欲墜的老木牀,連牆漆都斑駁的厲害。只有堂屋正中的牆上貼着一個福字,顏色已經泛舊,只這一點殘餘的鮮紅爲這間屋子增添了些許人氣。
她的視線轉而移向牀上兩條厚厚的棉花被上,大朵俗氣的牡丹撞入視野,那簡直像是上個世紀纔會流行的花色。這卻是許老師所能找到給她們最好的鋪蓋,曬了暖暖的陽光,沉甸甸的壓在她們的心上。
這是另一個截然相反的世界,蘇一若告訴自己。比起這裡的人,她已經擁有了太多,那又有什麼好不甘怨恨的呢?
前半生能那麼幸福富足的活着,已經是上天對她的恩賜了。
送走了誠惶誠恐害怕她們嫌棄的許老師,日已落了西山。她們來的太匆忙,屋子雖然經過大力收拾勉強可以住人,但是開竈生火這些暫時還是不用想了。
好在許老師想的周到,送來了一些饅頭鹹菜,也算可以將就着果腹。
勞累了一天,顏芩幾乎要癱倒在牀上,蘇一若挨着她躺下,兩人頭對頭望着天花板。爲了節約用電,電燈早早的關掉了,窗開了一條縫,有月光漏了進來,屋子裡很空曠,蘇一若閉着眼睛都能回憶起傢俱擺放的位置。
她做夢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心甘情願的住在這樣的地方。
“你又是爲了什麼來到祁市。”顏芩閉上眼,她知道蘇一若沒有睡着,事實上她們兩人的心都不平靜。
一室靜謐,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顏芩覺得這個時候她應當要說些什麼,於是盤桓在心上一天的疑惑終於有了詢問的時機。
“因爲沒有地方可以去啊。”蘇一若苦笑着側過身,牀很小,根本不能容納兩個人並肩平躺,於是她換了個姿勢,遠遠看去竟像是半窩在顏芩的懷裡一般。
肌膚相觸的感覺異常溫暖。蘇一若有些貪戀這樣的親密,她蜷縮起身體,努力挨的更近一些。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那天她一時衝動離開了家門,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開往祁市的列車上了。
“也許就像你說的,是爲了完成一場宿命一般的相遇哦。”蘇一若調皮的吐吐舌,拿顏芩的話堵她。
或許她不是個戀家的人,但是除了那個稱之爲家的地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裡。
至於爲什麼會來祁市,大概是因爲她潛意識裡覺得這個地方很安全。
直覺如此。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有風吹過樹葉的婆娑聲,枝椏撞擊帶來清脆的聲響。
“睡吧。”顏芩首先轉過身,背對着蘇一若。“明天還要上課。”
一下子離開了溫暖的熱源,蘇一若有些不習慣的縮了縮肩膀。她怔怔的盯着天花板發呆,許久,久到她以爲顏芩已經陷入了熟睡,她突然開口,“你是不是很恨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