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鎮陸家,是以鑄造鐵具而發家。
陸淑怡的太祖父陸淵原不過是易州做綢緞生意的小商戶。
周康三十年,機緣巧合,他打聽到長樂鎮這個地方富藏鐵礦。而且當時當局者對鐵礦開發並不干預,只要不私鑄武器販賣便可。
於是陸淵便舉家搬遷至長樂鎮,並用所有的積蓄買了半座山頭,開始開礦鍊鐵,鑄造鐵器,並與滇、蜀地區的人做買賣,販賣鐵農具。
這一來二去,陸家便漸漸發跡,開始崛起與長樂鎮。
周康三十六年,遼人北上,整個冀州一片狼藉。
遼人覬覦陸家鐵礦,想讓陸家爲其鑄造武器。
陸淵性子剛烈,抵死不從。也因這氣節,受到當時冀州定北候霍舉的賞識。
後來霍家軍抗戰三年,將遼人徹底趕出冀州。
四方平定後,陸家鐵礦在霍家庇佑下,分佈愈廣,漸漸成爲了冀州大族。
大周並不禁鐵礦開採,只要做合法生意,每年繳納國稅即可。
這也是陸家一直能長存至此的緣由。
不過陸家到了陸淑怡祖父陸佔業這一代,明顯大不如從前。
陸佔業爲人唯利是圖,凡事以利益爲重,並沒有當年陸淵的氣節。
正因如此,便也得不到現任冀州定北候霍光的賞識。
加上現在冀州又有了裴家,潘家這樣的新晉富豪,更有幾代根基深厚的何家,周家這樣的大族。
夾縫中求生存,陸家在陸淵時代的風光,便也一去不復返。
不過陸佔業極能投機,他娶的是糧商潘世榮的女兒。
潘家現在是冀州定北候霍光的新寵,由潘家的助力,陸家家業並未衰敗,看上去依舊一派繁榮。
陸家宅子建在長樂鎮的榮華街上,佔地極廣,約莫五十多畝,分爲東西兩府。
陸淑怡的祖父陸佔業是長子,住在東府。
這一路走來,街市上人煙阜盛,行人衣着華麗,一派繁華之氣。
也難怪如此,長樂鎮雖然只是小小一鎮,可繁華卻可比易州等地。
馬車一路停在了東府東西角門上。
楊氏下了車後,就有婆子去向陸老太太潘氏稟報。
楊氏撫一撫鬢角,掃了一眼吳成:“在這裡等着我們。”
吳成雖然是客,但也進不得女人們住的內院。
陸老太太住的是福壽居。
去福壽居要順着垂花門,一路過了四扇紅木扇形木屏風,再過抄手遊廊,便見九曲小橋,穿湖而過。
此時正是風荷正盛之際,清風過處,荷花搖曳身姿,如煙波浩渺處曼舞過來的仙娥一般。
走在上面,別有一番滋味。
不過此刻的陸淑怡,可沒心情去觀賞這些,她現在滿心記掛的都是母親的病。
陸淑怡虛扶着楊氏,身後跟着陸文傑和陸淑靜
陸淑靜跟在後頭慢慢的走着,小臉上熱的一片通紅。
才走到半道上,就有幾個婆子丫鬟笑臉吟吟的迎了過來,一見面就屈膝行了禮。
當中一個身穿寶藍銅錢紋褙子的婆子笑的最好看,她忙上前領頭喊了一聲:“親家太太好。”
目光卻飛快的從陸淑怡身上掃了過去。
她是陸老太太最得力的嬤嬤錢嬤嬤,是陸老太太從潘家帶過來的人。
陸老太太的人,楊氏總要多給幾分臉面的,也陪着笑臉道:“錢嬤嬤好。”
錢嬤嬤雖然四十多歲的人,可面相卻不顯老氣,白白胖胖的,眼角少有皺紋,反而看着像是三十*歲的人。
前世的錢嬤嬤可是極能幹的,陸老太太大小的事情都很依賴她。
所以她也成了各房巴結的對象。
那些太太小姐們見了她,總要給她幾分臉面的。
“老太太用過飯了嗎?”楊氏邊走邊問。
“用過了,不過沒用多少,只勉強喝了小半碗紅棗粥。”錢嬤嬤嘆了口氣,皺起了眉頭,順勢虛扶了楊氏:“這兩日二太太病着,老太太心裡也發急,吃不下喝不下的,今兒一早還去小佛堂拜了半天的佛。”
二太太是陸淑怡的母親。
不過陸淑怡纔不信陸老太太會去小佛堂給她母親拜佛,自然也更不會信吃不下喝不下這一說了。
她悄悄撇了撇嘴,依舊緊緊跟着楊氏。
楊氏雖然心裡清楚是怎麼回事,面子上還是要裝一裝的:“是啊,老太太對誰都好,陸家誰不稱頌。”
錢嬤嬤聽了,臉上登時笑開了花。
一路走來,左不過是些客套話和恭維的話,沒什麼有用的。
陸淑怡也懶得再聽,只放慢了腳步,偷偷問陸文傑:“傑兒,你想母親了沒有?”
陸淑靜聽了不由狠狠瞪了陸淑怡一眼,拽了拽陸文傑的衣袖,悄聲道:“別理她。”
陸淑靜也是心有餘悸。
去年她和陸文傑去外祖母家住了七天,回來以後陸淑怡就問了相同的問題。她當時回答說想母親了,結果被陸淑怡偷偷的掐了一把。
想想當時的情景,她胳膊上還覺得火辣辣的疼。
陸淑怡忽然也想到了這一茬,有些不自在的別過臉去,心裡卻恨前世的自己,怎麼那麼不着調……
好在很快到了福壽居。
福壽居一共七間大房,三間正房兩間耳房,還有兩個與正房想通的套間。
平常陸老太太見客,都是在中間的正廳裡見客。
錢嬤嬤引着楊氏進了正廳,陸老太太端坐在紅木雕玫瑰纏枝的矮塌上,穿着一身毛藍色萬字紋團花褙子,正笑盈盈的等着。
見了面後,兩人少不得一番客套之詞。
陸淑怡姊妹三個,也上前行了禮,不過陸老太太並沒有空理會他們,只是讓人帶了陸文傑下去。
陸淑怡垂眉立在東南窗下,眼風偷偷看一眼陸老太太,指甲狠狠的掐進了肉裡,掌心一陣灼熱。
骨子裡,她是極恨陸老太太的。
前世她被陸老太太關在佛堂三年,一步都沒讓她踏出過佛堂。
雖然當時她是自作孽,是活該。
可是後來陸家落敗,陸老太太本可以藉着孃家勢力把幾個孫女都早早嫁出去,逃過一劫的。
但是她卻沒有這麼做,生怕會牽連到自己的孃家,就那麼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幾個未出嫁的孫女被官兵羞辱,最後沒爲官妓。
想到這些,她只覺得後背一陣陣的發冷,彷彿又回到了那一日。
陸家上下哀號連天,女人們的慘叫聲,一聲蓋過一聲……
那時候的她十八歲,陸淑靜纔剛剛十四歲,如花一般的年紀,正是女孩子最美的時候,也是最憧憬未來的時候……
陸淑怡眼角有些溫熱,甚至不敢再去看陸淑靜一眼。
陸淑靜卻毫無知覺,只安安靜靜的立在一旁待着。
耳畔是陸老太太略帶憂愁的聲音:“好端端的一個人,說病倒就病倒了。哎……要是我這老婆子能替,我倒是想去替了她呢!”
陸老太太揉了揉眉心,輕咳了兩聲。
“誰說不是呢。”楊氏眼神有些黯淡,垂了眸子看着光可鑑人的地板,半響才道:“我先去看看漣雪,她弟弟還在外頭等着呢!”
“舅爺也來了?怎麼不請進來?”陸老太太瞪了錢嬤嬤一眼,帶着些嗔怪。
楊氏忙道:“到底是內宅,他也不是小孩子,還是防着的好。”
楊氏這麼一說,陸老太太便再沒說別的,只是側身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陸淑怡,臉上帶了笑容,極慈祥道:“怡兒,那你就帶了你外祖母去看你母親吧,我稍晚些再去。”
稍晚些再去?
母親病了幾日,她何曾親自去過了?
陸淑怡眼神閃過一絲恨意,不過馬上掩去,恭恭敬敬的應了聲:“是”,便領着楊氏去了她母親住的香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