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替你完成願望,不能。但是我可以揹着你前進。
太過於沉寂的綠眸,像是將所有的憤怒和不甘都逼回心臟封印起來。
九殿下只能透過鏡面一樣的綠眼睛看到自己的臉清晰倒映在其中,映出自己此時僵硬不安的笑容。
驀然,那雙深深的湖綠大眼突然迸射出兩道懾人的光芒,瞬間轉亮的瞳仁打開了封印,流露出一種名爲喜悅的情緒,攪得九殿下的倒影都亂了。
不是九殿下的倒影錯亂,而是樑小夏的眼中映出第二個人的影子。
一股急速流動的黑色氣流穿過錯綜複雜的枝幹之間,上好綢緞般柔順的黑髮隨着跳躍的動作和風聲不停起舞,劃開憋悶潮溼的空氣,捲起細小的塵埃與碎葉,最終輕輕降落在樑小夏腳邊。
少女被拉得極長的影子覆蓋在樑小夏身上,黑色驅散了樑小夏的不安,圈住她的希冀與小小的愉悅,不讓那些情緒有一點逃脫,牢牢掌控在身前人的陰影裡。
那雙無光的,堪比暗夜的深藍眼睛先是落在樑小夏身前的九殿下身上,長髮少女有一瞬間的眯眼,眸中閃過極爲狠辣絕殺的神色。
一個利落的戳刺動作過後,九殿下的眉心開出一洞,血順着兩眼之間流下來。
印遐從口袋裡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擦掉食指上的血漬後,厭棄地隨手丟在地上,又快兩步圈住樑小夏的腰,半低下頭跪靠在樑小夏胸前,不讓眼中過於露骨的愛意與悔意表現得明顯易查。
當印遐散漫地遊蕩在樹林間尋找樑小夏的身影時,林間飄來的甜腥味就像一把鐵彎鉤,血淋淋地穿過她的鎖骨拽着她走。
這種味道。這麼特殊又讓人痛而懷念的血味,除了耀精靈。不可能有人有。
夏爾出事了!
血味一陣傳來一陣消散,像漲落的潮汐,時濃時淺,卻讓印遐不停地追着味道使勁向前——夏爾在流血,在不停地流血。
當印遐終於順着血味追到大樹下的時候。只看到一個骯髒的暗精靈,將黑魆魆的一雙手卡在心愛地寶貝脖子上,一點點收緊。
而樑小夏全身上下,貼着的全是燒糊的衣物。髒兮兮地泥巴和灰遮住了她美麗的臉頰,只有那雙綠眸依然清澈乾淨,純粹而無機質。不帶一絲感情。
印遐卻明白,她是屈辱的,是真的恥辱的,只不過耀精靈的驕傲使得她連屈辱的時候都要壓抑下去,隱忍不能發作。以一張雲淡風輕的臉面對世間所有險惡。
成長是痛苦的,需要對痛感到麻木,需要對傷害免疫,需要用心去計劃運籌,一步都不能踏錯。樑小夏終於成長了。印遐卻後悔了,深深的悔了。
不想她再長。只想將她藏在自己懷裡好好保護起來。
樑小夏倒是很高興,她終於確定了印遐的真實身份。
那一瞬間的對視泄露的情緒太多,對方關切的視線就像是纏在她身上一樣,讓她感覺全身暖洋洋的,像喝了一碗熱乎乎的蔬菜湯。
感覺騙不了人,鏡月就是印遐。
如果鏡月想演,她就暫時裝不知道好了。
樑小夏眼中蘊含溫和的笑意去看印遐,印遐微微偏過頭,想壓下因爲那雙水眸而引起的陣陣悸動。
就是這張倔強、半分不肯低頭、卻被折磨得堅定而釋然的臉,讓印遐心疼,心酸,心動,深深沉迷。
印遐不敢去看樑小夏,墨藍色深眸散瞳,掃過樑小夏臉頰上的灰,掃過她脖頸柔軟皮膚上的五個指印,印遐感到愧疚,感到自己的心被鎖鏈層層絞纏着,隨着對方的起伏而不停痛苦或愉悅。
少女長長的黑髮像柔軟地絲綢,劃過樑小夏耳畔,溫熱的氣息掃過樑小夏脖頸,低沉悅耳的聲音劃過樑小夏耳畔:
“對不起,我來晚了。”
一根細長略冰的手指撫摸向樑小夏的脖頸,輕輕按壓着她被九殿下捏痛的地方,冰冷的指尖觸在樑小夏溫熱細滑的皮膚上時,兩人心中都是劇烈一動。
印遐不自覺地擡起頭,對上樑小夏的眼睛,一眼望盡,卻再沒辦法移開。
懷中的小人兒束髮的髮帶被燒得斷開,長髮半散,恰遮住半截露出的雪白肩膀,飽滿的胸脯隨着呼吸微微起伏,胸側的柔軟往復摩擦着印遐的胳膊。樑小夏順從地靠在樹幹上,窩在印遐雙臂圈成的懷抱裡,睜得大大的眼睛透着無辜的神色,長睫羽動,擺出一副任由施爲的神色。
熱熱的薄氣迴旋在兩人視線之間,印遐暗藍色的瞳瞬間凝縮,聚起所有的光芒,掃過樑小夏的臉龐,逡巡在她的脣角,耳畔,下巴與脖頸之間。
火熱的視線緩慢遊移過樑小夏的嘴脣,溫柔地侵略她的皮膚,比落在實處的吻還難讓人承受。就好像,就好像他在猶豫着,考慮着先親吻哪裡一樣。
這樣想着,被迫承受這樣的視線,被獨屬於他的溫熱氣息環繞,樑小夏全身酥軟,呼吸都快了幾分,耳朵尖上也逐漸透出點點粉紅。
印遐看到樑小夏羞澀可愛的樣子,雙眼迅速朦朧起來,似有薄霧纏繞,蒙上一層情慾的顏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抱緊樑小夏想要吻下去。
“那邊!她就是朝着那邊跑的!”
雨林裡傳來一陣煞風景的呼喊聲,近百個黑點密密麻麻從遠處奔來。
印遐不高興地頓住離樑小夏的嘴脣還剩不到兩釐米腦袋,轉而在她臉頰上輕啄一口,輕身抱起樑小夏,一把揪掉九殿下腰間的袋子和她勃頸上貯存一半血石的項圈,找準一個方向跑去。
樑小夏也感覺有點遺憾,可也明白此時此地,不是個好時候。
印遐牢牢地揹着樑小夏,雙手繞過樑小夏的腿,扶住她的身體,讓她舒服地靠在自己脊背上。樑小夏側臉貼着印遐黑色騎裝的衣領,眼睛睜着正對印遐肩膀上的黑色肩章。少女纖細柔韌地身材似乎脆弱不堪,卻充滿毀滅性的能量。每一個腳步的跳躍,都會在樹幹上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身體飛出很遠,可見印遐用了多大的能量。
趴在印遐背上的樑小夏卻沒感覺到顛簸,只是託在她雙腿下,緊貼着大腿的手心溫度略高,燙得樑小夏心頭直跳,像精靈們從植物中提出糖一樣,用攪拌棒一圈一圈,慢慢攪起絲絲期待的甜蜜。
樑小夏承認,她從前看到鏡月的雙眼,是在喜悅之間感到些許恐懼的。
那雙眼像被夜晚所染成的,繼承了夜空慣有的神秘與黑暗瑰麗,吸引着她像個撲火的飛蛾,不停執着地向前飛,追尋深淺轉變的藍色之後的東西。鏡月的眼,印遐的眼,無論何時,都像深深的漩渦,無光的石墨表面,吸收一切光芒,映不出任何東西,看起來可敬可怕。
無論看什麼,鏡月似乎都沒有過真正的感情,無論世間任何景物繁華,都無法停留在他的心中,他就像一個旁觀的看客,冷冷地,保持着疏離安全的距離,任由一個個人物影像從他眼底滑過,消散無蹤。
現在,這雙眸因爲她,染上些許顏色,終於肯攝入光亮與神采在其中,如午夜懸月一樣,降下一片清亮柔和的光輝,纏繞包裹她的身體,將她像一個胖胖的蠶寶寶一樣捲起來,暖和地裹着,保護着。
眸子的主人在關心她,擔憂她,甚至,可能是深深地,也愛慕她?
想到那個未成的吻,樑小夏默默地將可能性提爲百分之八十,無憂無慮地任由眼前綠色枝葉快速掃過,聞着熟悉的冷香,恍惚間放下了所有擔憂。
她依然沒有想明白鏡月爲什麼離開,再出現眼前的是印遐,鏡月的身份到底有幾個,都是爲什麼,他又是怎麼在這些形態或身體之間切換的。
不過樑小夏很明智地沒有去問,甚至裝作不知道地與印遐相處下去。鑑於鏡月前有的表現,對待未來,她還需要再觀望一陣子才能決定。
當印遐超高速甩掉一大批尾巴,將樑小夏帶上一個巨大的樹上鳥巢時,背後的耀精靈已經睡熟了。
鳥巢隱藏在一叢連生的樹木間,袋裝入口隱蔽地開在一個巨大的蜂巢上面,巨大的樹上鳥巢中已經沒有了鳥,半人高柔軟乾燥的大羽毛被整齊地梳理過,插在鳥巢周圍。
堅硬的樹枝上,墊着的是厚軟的毛毯,毛毯上又加了好幾層絲滑的紫色綿綢。樑小夏正擠在兩個柔軟的抱枕間,鼻息微動。
印遐按了按眉心,發現這是樑小夏習慣動作後停手,她站起身看了一眼陷入柔軟的耀精靈,略顯按耐不住地煩躁座下,她終於還是沒忍住,身形緩慢消失。
鏡月的模樣在印遐消失的原地出現,他嘆一口氣,強迫自己開始收拾東西,爲將來的幾星期做準備。
兩隻杯子,兩個抱枕,兩柄開鋒的匕首,什麼都是多一份…連包紮用的繃帶鏡月都多準備了一份。
只有髮帶是一根,鮮豔的綠色,上面用金線纏了不少祝福禱詞,正配樑小夏的長髮…他忘記準備給自己的了。
“鏡月,你完了,你已經無藥可救了。”
在偷偷摸摸吻上少女的脣角前,鏡月對自己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