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看押的法警喝止了賀拉斯·季的舉動, 奪走了他手裡摺疊過的除菌紙。厚厚的玻璃罩隔絕了他們的聲音,以至於被告席上的這一幕並沒有被太多人注意到。
在那個瞬間,陪審團成員正在列隊入席, 所有人都看向那邊,而法官已經高高舉起了法槌。
當——
在全聯盟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之下, 德卡馬最高刑庭“搖頭翁案”,正式開庭。
而法庭之外, 有人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蜂窩網媒體中心, 本奇和差點兒遲到的赫西坐在光腦前, 雙雙張着嘴, 呆滯地看着面前那個西裝革履的來客。
來客是春藤集團一把手德沃·埃韋思的助理。
數日之前, 他從自家老闆和兩位律師那裡接到一個任務。
現在, 該是他執行的時候了。
本奇看着對方傳過來的資料。
那其實是準備好的各類新聞稿,一篇篇並不完全連貫,但足以概述這些年裡曼森兄弟幹過的好事。
本奇越看越心驚:“這些……真的假的?當年去世的這些人,還有什麼清道夫, 基因毒·品, 感染……我的天,都是一個串兒?”
“二位不是記者麼, 我相信你們觀察到的一定比很多人都要多。”助理先生說。
本奇聽到這話,莫名慚愧。
事情太大,令他一時間難以完全消化,但他想起自己這麼多年來拍過的無數張照片,忽然又醍醐灌頂。
本奇指着其中幾頁, 問助理:“這些……是燕院長同意發的?老實說, 我目前最怕的就是他跟顧律師,要是觸了那兩位的黴頭, 我——”
“放心,不僅是同意。”助理說,“選擇在這個時機發布這些東西,本就是兩位律師先生提出來的。”
赫西的表情更懵。
他看了眼自己的智能機,又看了眼資料裡關於清道夫的那些,“我剛剛還給顧律師發了郵件……難不成他們早就猜到清道夫是誰了?那爲什麼還要費工夫去找?”
助理撇了撇嘴:“那兩位律師先生都不是喜歡猜測的人,我想……直覺性的猜測對他們而言永遠比不上實質的關聯和證據吧。”
“還有啊,這能順利發出去嗎?”本奇有點擔憂,“真看完這些,有腦子的都知道是曼森家族乾的了,曼森兄弟能默默看我們發?”
助理笑了:“他們看不到。”
“爲什麼?”
助理朝不遠處偌大的屏幕一指,裡面是全聯盟同步直播的搖頭翁案庭審現場。
“因爲他們在屏幕裡坐着呢。別忘了,最高刑庭聽審的規矩,除了出庭律師,所有人一概不許帶智能機、光腦等設備,以免干擾公正。”
“這些內容,全由我們獨家發佈麼?”本奇說,“老實說,我們站的權威度和公信力還遠遠不夠啊,發出去大家會不會只當成一個想象力豐富的故事?”
“放心,當然不止你們一家。”助理笑起來,“只不過最近的大新聞都是你們網站開的頭,何不繼續呢?至於大家是會當故事還是認真對待……那就無需操心了,早就規劃好了。”
本奇詫異地問:“這都能規劃?”
“對於某些話說出去會引起什麼反應,怎麼把控情緒節奏,恐怕我們之中沒有誰比出庭大律師更精通了。”
本奇:“……操,律師真可怕。”
助理糾正道:“也不是所有律師都這麼難搞。”
本奇:“……一級律師真可怕。”
助理客觀地說:“還有一位尚且不是呢。”
本奇:“遲早的,近墨者黑。”
助理深深咳了一聲。
“所以,入夥麼?”助理先生難得開了個玩笑。
本奇突然有些亢奮,他深吸了一口氣,點頭說:“當然。”
他當年之所以事無鉅細地拍了那麼多照片,不就是對那些事都懷揣着一絲懷疑麼。
只是尋求真相的路不好走,他沒能堅持下來。
好在有人一直在堅持,還不止一位。這些人在多年後的今天,打算把真相一樣一樣攤開給人看,他作爲記者,有什麼理由不加入。
10點02分,全聯盟直播的法庭上,陪審團成員正在舉手宣誓秉持公正。
一條以“探索爆炸案真相”爲主線的報道毫無預兆地發佈出來。由於發佈的網站是蜂窩網,發佈的記者是本奇&赫西,跟四天前宣佈燕綏之還活着一樣,一出現就引起了巨大關注。
從燕綏之的“死”入手,是目前民衆最有興趣的角度。
先讓他們瞭解燕綏之遭遇爆炸案並不是一個意外,而是僞裝過的謀殺。再把這場謀殺和當年的諸多意外聯繫起來,比如那個用藥過量的醫療艙供應商,比如那個死於獄中的盧斯女士,比如那位醫學院周教授,等等……
本奇和赫西龐大的照片庫在此終於排上了用場。
而人們終歸會意識到,這一切是一個連環的整體。
在這位助理忙着聯繫媒體朋友時,德沃·埃韋思先生的另一位助理也沒閒着,他在聯繫警署。
自從得知了雅克·白被找到的消息,假護士艾米·博羅突然就放棄抵抗了。
雖然算不上特別配合,但她確實交代了不少東西,大多跟雅克·白有關,偶爾提及其他,是曼森集團的攻破口之一。
警長這兩天連臭臉都不擺了,心情不錯,也格外好說話。
德沃·埃韋思的助理給他提供了一些新消息,自然也包括赫西查到的清道夫照片。於是警長從庭審直播前抽身,再次把艾米·博羅提出來訊問。
警長一點兒廢話都沒有,直接把照片懟到她面前。
艾米·博羅眯着眼一掃,便嗤了一聲:“你們的同行在醫院盡職盡責看了他這麼多天,終於想起來問他是誰了?”
警長氣不打一處來:“我們倒是第一天就在問,你答了麼?”
艾米·博羅又嗤了一聲。
“所以確實是清道夫?”
“清道夫?”艾米·博羅唸了一遍,“你們是這麼稱呼他的?也行吧,還算貼切。這位清道夫可了不得,死在他手上的人都快數不清了,”
“比如?”
“比如?別開玩笑了,我上哪兒知道比如。”艾米·博羅輕聲說,“他開始幫大老闆辦事的時候,我還在上學呢,那可是將近三十年前。”
“那就說說最近?你知道哪些就說哪些,比如你爲什麼幾次三番要給他下藥?”
“你說呢?”艾米·博羅挑起細長的眉毛,“兔死狗烹沒聽說過嗎?”
猜故事誰他媽不會?但辦案子是猜準了就有用的?警長在心裡罵娘,但嘴上還得引導這姑娘繼續交代。
“以前需要清理什麼人,都是他出面。他經驗豐富,總能有各種方法逃脫掉,畢竟剛成年就被大老闆收了,練出來的。”
艾米·博羅說,“但這兩年他漸漸淡出了,起初可能是自己不想幹了,見識了世界突然想活得平安一點?他在犯罪方面很狡猾,很能迷惑人,但同時他也有個要命的缺點,他偶爾會喜歡炫耀。所以他懈怠的心思自然被大老闆們覺察了,那之後給他的任務就越來越少了,這我倒是能給你幾個比如。”
“哦?”
“比如最近重新被提起來的爆炸案,比如正在開庭的搖頭翁。”艾米·博羅說,“最近處的幾件就都沒有讓他去辦。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意味着他沒什麼用了。”
“他自己也明白過來了,進了泥潭哪有休假的道理?真想休假,離死也不遠了。他試着積極爭取了幾次,無濟於事。”艾米·博羅回憶說,“據說他那時候還會去案發現場轉一轉,想看看究竟是誰取代了他的位置。”
“誰呢?”
“沒有誰。”艾米·博羅說,“大老闆不再用固定的人了,儘管固定的某個人可以積累豐富的經驗。” щщщ¸tt kan¸C O
爆炸案之後,清道夫親眼看着瘋瘋癲癲的嫌疑人被抓,忽然就放棄重新做棋子了,他開始逃。
“你明白的,正常的逃跑根本沒用,藏在哪裡都會被人翻出來。這是將近三十年逃避各種抓捕給他漲的經驗,他每一次逃跑,靠的都是基因修正。只不過以前是大老闆安排人給他做,這一次不是,他應該是偷偷找了黑市。”
艾米·博羅嘲諷地說:“這個方法他能想到,別人一樣會想到。所以大老闆在黑市也安排了人,打算在清道夫做基因修正的時候動點手腳,讓他死在手術檯上,假裝他不小心碰到了小作坊,手術感染而亡。”
警員們倏然站直了身體,“小作坊?感染?”
“很耳熟是不是?”艾米·博羅繼續說,“清道夫是個疑心很重的人,所以他事先發現了問題,爲了脫身,他把這種危險轉嫁給了別人,潛伏期之後突然暴發,一傳十十傳百,就成了前陣子最熱鬧的大型病毒感染。”
“操!”
訊問室裡一片罵聲。
兩邊人渣交鋒對峙,倒黴的卻是無辜民衆。
“不過他自己也沒能完全躲得掉,同樣感染了。”艾米·博羅說,“他有點自負,一直認爲自己解決得很完美,不可能感染,所以進醫院的時候顯得那麼難以置信。”
“同樣的,搖頭翁案他也過度自負了。他那時候可能被大老闆逼得怕了,覺得保命的唯一方式就是把自己放在衆目睽睽之下,有無數雙眼睛盯着,被動手腳的概率就會低一點。所以他假裝參與了搖頭翁案,到處留自己的痕跡,這樣他就把自己放在了警方眼皮子底下,大老闆自然不敢動他。結果呢,大老闆將錯就錯,乾脆把這個案子的重點全部轉移到了他身上去,弱化其他嫌疑人,然後藉着輿論力量判他個重刑,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
艾米·博羅朝訊問室外的方向看了一眼,說:“外面在直播庭審?這麼說吧,如果清道夫在這個案子裡被判有罪,那他確實冤枉,而大老闆則樂見其成。如果被判無罪,那以他的經驗,之後要想再抓住他,難上加難。”
“對於你們這些張口閉口把正義掛嘴邊的人而言,今天的這場庭審是個死局。”
訊問室一片沉默的時候,德卡馬最高刑庭裡,法官衝控方律師點了點頭,沉聲說:“你可以做開場陳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