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晴川踏進房門的那一刻,心就被周冬桃那企盼的目光狠狠地抽了一下,她的頭一直偏向門口,眼神是那般急切。可是,林大壯應該趕不及在寶寶出生前回來了。她過去抓住她的手,“林會計已經動身了,估計大壯哥很快就回來。”
“提他做什麼?川川,嫂子相信,以後你的命肯定會很好,不會像嫂子這樣。啊!”周冬桃大叫着,指甲掐進了陸晴川手臂裡。
“哇兒~哇兒!”響亮的啼哭聲讓陸晴川滿心歡喜,特別是看到那團紅紅的小東西時,她內心深處的某條弦變得異常柔軟,以後,她一定要給遠征哥哥生一堆這樣的孩子。
東香婆婆在小寶寶的襠部摸了一把,“桃兒,恭喜你,是個帶把的。川川,快去幫月伢子洗個澡。”
周冬桃已經虛脫得說不出話來了,雙眼空洞地望向陸晴川,慘白的雙脣翕動着,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陸晴川趕忙把寶寶洗乾淨,穿好衣服。這些事難不倒她,以前林朝陽剛出生,便是她一泡屎一泡尿帶大的。她託着小寶寶,湊到周冬桃面前,“來,小寶寶,快叫媽媽。”
周冬桃摸着孩子皺巴巴、佈滿胎皮的臉,露出了虛弱的笑容。
“餓了嗎?要不要吃點什麼?”陸晴川問道,周冬桃微微點了點頭。
可屋裡頭除了她前天送來的米、面、菜乾,找不到其他適合產婦吃的東西。回學校拿太遠,陸晴川眯着眼睛望向斜對面。老妖婆子養了那麼多雞,蛋總會有的。
“晴川,得了沒啊?”吳翠花嗑着瓜子,陸晴川剛好接話,“得了個胖小子,吳大媽,能不能賣幾個雞蛋給我?月婆子要開葷。”
吳翠花眼珠子兩邊來回梭了幾下,皮笑肉不笑地說:“可以,不過,你也曉得現在物資緊缺,雞蛋有點貴。”
她說得是,因爲上頭規定私人不能養雞養豬,市面上雞蛋緊俏得很,有錢還買不到。陸晴川爽快地問:“貴也有個價吧?一個多少錢?”
吳翠花想啊想,上次賣的雞蛋八分一個,眼下怎麼也得一角了吧?再一琢磨,答道:“一角二。”
呵呵,一個雞蛋一角二,心不是一般的黑。但陸晴川怕的就是她不黑,“先拿八個。”
說完,遞了一塊錢過去。
“我這就給你找錢去。”吳翠花攥着錢半天沒動,陸家那麼有錢,四分錢眼角都不想瞟一下。陸晴川大度地說,“幾分錢,算了。”
吳翠花等的就是這句話,心裡感嘆道,要是兒子快點拿下這婆娘就好了,她也能跟着去城裡享清福。
她的貪念陸晴川用腳趾頭都想得到,做人實誠些的好,天上不會白掉餡餅。
休息了一陣的周冬桃緩過了氣來,抱着小寶寶餵奶,東香婆婆也還沒走。
陸晴川挽起衣袖,打了三個雞蛋,兩個給周冬桃,一個給東香婆婆。
“要不得要不得,桃兒是生了伢子要補補,我一個瞎老婆子,吃了也是浪費。”東香婆婆連忙推脫,陸晴川硬把碗塞她手裡,“你是寶寶的逢生人,要是不請你吃點好吃的,往後寶寶好吃懶做就不好了。”
烏梅縣管孩子出生後頭一個見到的人爲逢生人,必須好酒好菜地請逢生人大吃一頓,否則的話,以後孩子大了,一天到晚光顧着四處找吃的,什麼都不幹。
“接生婆算不得逢生人,你纔是。川川,蛋歸你吃。”
真是個客氣的小老太!陸晴咱笑道:“東香婆婆,我不吃雞蛋的。”
周冬桃也跟着勸東香婆婆,心底卻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拿什麼給接生婆封個彩頭包?
東香婆婆拗不過她們,只得把雞蛋吃了。
陸晴川又像變戲法似的從衣兜裡掏出一個用黃草紙紮成的長方形小包,裡頭裝了兩塊錢,“東香婆婆,這是冬桃嫂子封你的彩頭錢,辛苦你了。”
接生婆傳下來的規矩是,接了生必須收彩頭包,要不往後接生婆跟孩子都背時。所以,東香婆婆只是象徵性地客套了幾句便收下了。
周冬桃看在眼裡,對陸晴川感激不已。不是她忙前忙後,出錢出力,說不定自己這會兒命都沒了,大恩不言謝,她又把這份恩德銘記於心了。旁人尚且對她這麼好,可那個砍腦殼的到現在還沒回來,估計是不回來了吧?
她越想起傷心,勾下頭去,一滴淚落在熟睡的伢子臉上,她怕醃壞了寶寶細嫩的臉頰,忙用嘴吸掉。
這時房門推開了,鬍子拉碴的林大壯像陣風似的衝到周冬桃面前,“生啦?帶把的啵?”
周冬桃黑着臉摟着寶寶翻了個身,用背對他。
“哎哎,我問你話呢!是不是男伢子?”
陸晴川終於明白,原來林大壯一直想要個兒子,可冬桃嫂子連生了兩個女兒,這也怨不得哪個,哪怕是四十年後,南方仍是重男輕女,但願有了兒子,他就曉得顧家了,“大壯哥,是兒子。”
林大壯一聽,表情轉換得那才叫一個快,一臉笑得稀巴爛,“哎呀,真是兒子啊!桃兒啊,你真厲害。咱林家有後啦!那個,你想吃什麼?我立馬給你做去。”
“吃你個腦殼,你個短陽壽的,不是不要我們了嗎?有多遠給老孃滾多遠!”周冬桃絲毫不給他留臉,卯着勁罵。陸晴川也認爲林大壯的確該好好修理一下,只不過她年紀小,又是外來人口,不好幫腔。
東香婆婆就不一樣了,她是隊裡的人,又是長輩,摸索着一把揪住林大壯的耳朵,“你個沒用的東西,就曉得欺負婆娘伢子,今天你給我發個願,以後還這樣啵?”
她手上又加了點力道,疼得林大軍呲牙咧嘴,“不敢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嗯?還敢有以後?”
林大軍的耳朵被東香婆婆拎成了一個圈,整個頭部也跟着偏了過去,“那我該怎麼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