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妮好奇地在費奇身上捏來捏去,一個勁的唸叨着“和真的一樣,實在是太厲害了。”費奇沒有了欲魔的堅韌皮膚,一邊疼得呲牙咧嘴,一邊還要反駁夏妮的觀點:“這身體就是真的!完全是人類!輕點!下手輕點!”
“魔法果真非常神奇。”夏妮鬆開了手,轉到費奇身後:“等等,你的脖子後面好像有紋身,就在這個位置。”
由於鷹眼冥想還沒有完全恢復,費奇只有靠着夏妮的鏡子纔看到了自己身後的情況。就在他脖子略下面一點的位置,兩個拇指大小的黑色雙翼紋身清晰地刻印在皮膚上。這是作爲本體的欲魔給這個人類形態留下的唯一標記,除了用來看之外似乎也沒什麼用處。
“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腳不舒服,累,而且餓。”
重新變回人類,費奇決定慶祝一下,就他和夏妮兩個人,其他什麼人也不叫。他們來到伏藏鎮上向這裡的居民買了一隻剛剛殺好的羊。這家人的羊不久前曾經被夏妮買走一隻,剛剛成仙,就被費奇在邪惡的地獄儀式中燒成了灰燼,毛都沒剩下。這家的男主人用怪異的目光看着夏妮,估計琢磨着自己家的羊怎麼就被這個蒙面女子盯上了呢?
趁着夏妮和那家人討價還價的時候,費奇悄悄用幻影移形溜到小屋後面,在菜園裡揪了點韭菜、蔥和辣椒。土豆種植在米納斯伊希爾已經非常普遍,這讓費奇的口袋裡多了幾個鼓鼓囊囊的球形物體。一隻母雞急匆匆從費奇腳邊竄過,然後以肥胖的身軀和大無畏的精神,伸開翅膀擋住了雞窩的入口。費奇猜測裡面有蛋,於是對那隻母雞發出了邪惡的笑聲,將它嚇個半死,然後順手拿走了這家人晾在後院的布鞋,套在自己的赤足上。
他幻影移形回去,夏妮有所察覺,但是那家人就完全不知情。兩個人離開之後又在鐵匠鋪“無意中找到”一口鍋,也不知它怎麼就自己來到了費奇手中,這絕對不是他們的錯,對吧!鍋底有個洞,看樣子是送到這裡來修補的,只不過鐵匠師傅太忙將它冷落。費奇用魔法將它修好。
“這個是會還回去的,對嗎?”夏妮問道。
“喔。”費奇敷衍地回答道。
他們的慶祝晚宴在河邊進行,那是一處有很多鵝卵石的綿軟河岸。火燒的很旺,而且絕對沒有地獄氣息,因此鍋裡的東西在火上咕嘟着冒泡時,洋溢着幸福和自由。費奇假意要用法杖攪和羊肉,被逗貓棒哭着拒絕,於是他找了兩根樹枝,剝去表面的皮,當做長筷子。
“看,這樹枝替你受苦了吧!”他將浮沫撇去的時候斜了逗貓棒一眼,後者更委屈了。
“好好煮你的羊肉吧,別欺負一根棍子。”夏妮從河邊回來,提着洗乾淨的菜,扯斷之後扔進鍋裡。“土豆想要怎麼做,一起煮了嗎?”
“烤烤就能吃,和這點羊腰、羊肉一起。”費奇一邊說,一邊清出些炭烘烤土豆,一邊將羊腰之類的做成串架在火邊,籤子是用沒伸長的坑神劍削的。於是他負責燒烤,夏妮負責煮。一會兒,午夜如同往常一樣保持着詭秘的寂靜,嘴裡叼來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兩隻兔子,拖拖拉拉出現在兩個人面前。
“我一直以爲能抓兔子的是狼或者狐狸,沒想到貓也行。”費奇將手伸向午夜,後者吐出兔子探過頭來讓他摸摸,並用尾巴繞着費奇的手腕。
“這是鬼貓,不是家貓!而且它好聰明,抓到兔子算什麼,對不對?”夏妮撿起兔子看了看,誇獎道:“午夜,你真的好厲害,抓到兔子居然完全沒有破壞毛皮,這麼大個的兩隻差不多可以做副手套了。你想烤着吃還是煮着吃?”
“烤吧,煮的話和羊肉就串味了。哦,原來你不是在問我。”費奇發現自己被夏妮和午夜耍了,兔子怎麼吃居然由一隻貓來決定?雖然這兔子是它捕到的沒錯,但偷鍋、修鍋和生火的明明是自己!
“如果我自己抓些魚是不是可以烤着吃?”費奇試圖通過表現自己也可以捕獵,想要在夏妮的好感戰鬥中扳回一城。
“你是想用法術炸魚吧?算了算了,這些咱們絕對夠吃,就別禍禍平靜的河水了。”夏妮看出了費奇的小心思,說道:“你幹嘛和你的魔寵比捕獵?你能掙錢,它又不能。”
午夜立刻蹲坐在地上,眯着眼睛微微笑,做出可愛的表情,同時舉起右爪在耳朵邊前後擺動。“不,你不能招財。”費奇一把推開貓咪,將它按在地上撓肚子,直到被它輕輕撓了一下才鬆手。
“去,再去叼些柴火過來,就和撿棍子的狗狗一樣,去去!”費奇說完後,看到午夜伸出了小爪子,噌的一聲將鋒利的指甲彈了出來。他想了想,使用法印將聖光小天使放出來,從而引走了午夜的注意力,讓自己獲得安全。
“救命啊!有貓追我!”光球大呼小叫地飛來飛去。它明明可以飛得很高、直入天際的雲朵之中,可卻一直徘徊在午夜的彈跳極限附近來回試探。
羊湯很快就散發出香味,因爲裡面多了條魚。費奇沒有去炸魚,他只是抽出坑神劍然後深入水中,一條肥美的大魚就被電暈了,無助地漂浮到他身邊。每個人都要做貢獻——這是費奇給坑神劍的理由,不過更像是爲自己解饞找的藉口。由於食材很新鮮,加上夏妮總是會隨身帶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香料什麼的,因此慶祝宴會的大餐讓人感到非常滿意。
“作爲人,真好。大快朵頤的幸福,欲魔根本嘗不出來”費奇擦了擦眼淚,什麼也不說了,感情都沉浸在在不斷的咀嚼中。
吃完之後,他們在餘燼邊依偎在一起,用費奇的手臂墊着夏妮的頭,兩個人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午夜幾次試圖爬上費奇的肚皮,但因爲那裡面塞滿了鮮湯而變得特別陡峭,它試了兩次居然沒有成功,便被費奇抓起來塞到腳底下去了。和夏妮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想被打攪。
夜晚,玩夠了的聖光小天使如同螢火蟲一樣停在逗貓棒上休息,正好落在水晶的顯示屏上。逗貓棒發了個表情包向聖光小天使問候,沒曾想這個圖像被聖光球放大,如同投影儀一樣射向天空。
“還能這樣?看來不用費眼睛了。”費奇只是看了一眼,然後重新將目光放在夏妮身上。
那一天他說了很多很多,好像一直都沒停,直到兩個人在河邊相擁入睡。費奇沒有喝酒,但第二天有點宿醉,因爲自己說了什麼完全想不起來,但肯定不包括魔法、地獄、魔鬼和領地——他有這種感覺。夏妮說他講了很多笑話,有些聽得懂,有些聽不懂,但她已經明白了其中的感情,因此笑得很開心。
費奇也很開心,但這並不能防止感冒。人類的身體——準確來說是缺乏鍛鍊的亞健康人類身體實在是太脆弱,河邊潮冷的夜晚不是他能夠承受的。雖然只要變回欲魔,疾病就會被壓制,但費奇還是選擇抱着熱水袋縮在被窩裡,等着夏妮給他準備驅除疾病的草藥。
遠在千里之外,還有一個人狀態和費奇類似,只不過已經沒有藥劑能夠祛除他身上的病症。薩洛揚·亞里亞國王陛下,躺在牀上,目光有些呆滯。儘管陽光透過敞開的窗口照在他繡花的錦被上,儘管牀頭周圍佈滿了具有凝神香氣的花朵,他還是隱隱嗅到一股尿騷味。這味道如同跗骨之蛆徘徊不去,不管是醒着、睡着還是昏迷都在鼻中繚繞。國王陛下心想:不會等我死了,也還是會聞到這股氣味吧?
侍女爬上牀來,掀開被子,幫他按摩雙腿。國王努力向下移動眼珠,沒有看到她拿毛巾擦拭或者爲自己更換褲子,這就說明自己並沒有尿牀。一個尿牀的國王是他絕對不能忍受的,畢竟也就在半年多之前,他還可以騎在馬上征戰前線,親手將範伯格納入囊中。現在呢?擔心自己是不是尿牀了?可如果沒尿,味道是從哪裡來的,難道那是死亡的味道嗎?
“陛下,霍爾伯爵求見。”
亞里亞國王什麼也沒說,他實際上沒有拒絕的權力。就算他搖搖頭,內侍還是會讓那個人進來“觀賞”他,似乎在以這樣的形式向天下宣佈“國王已經不行了”。
霍爾伯爵走了進來,他穿着家族的胸甲,真理雷霆女神的聖徽鐫刻在胸前,外面是一套非常肅穆的罩衫,掩住了腰間的長劍。在進入房間之前,他把長劍解下來,如同一個合格臣子那樣放在門外。不過他還帶了一個穿灰色長袍、腰間繫着紅色寬帶的陌生男子進來,這就不是合格的臣子了。
“國王陛下,我知道你說話不太方便,所以請了個靈感法師過來。他能幫助建立心靈溝通,這樣你想什麼我便可以聽到。”霍爾伯爵遠遠地說道,然後對灰袍男子做了個手勢。男子向國王走去,而爲國王按摩的侍女退了下來。她在經過伯爵身邊的時候悄聲說道:
“他已經沒有反應了,那個地方也一樣。”
除了伯爵,誰也不知道這句話存在過。
“靈感法師”用法術墨水在國王的額頭上描繪了符文,然後在霍爾伯爵的額頭上點了一個點,隨後便躬身退了出去。房間裡只剩下國王、伯爵和內侍。那個內侍爲伯爵搬來凳子,然後悄悄站在一邊,見證、記錄,但是不會發表意見。
“你快死了,所以我來看看你,免得見不到你。”霍爾伯爵開門見山,說道:“我只會來這一次,不會讓你心煩。你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我以聖殿騎士的名義向你保證說的都是實話。”
亞里亞國王盯着他,半晌之後問了一句:“你有沒有聞到尿騷味?”
霍爾伯爵搖了搖頭。“並沒有。雖然你的國王權利實際上已經被架空,但你仍被尊爲國王陛下來照料,怎麼會有尿騷味?如果你覺得這裡的花香混合起來感覺不舒服,我這就讓他們撤掉,只留自然空氣如何?”
國王沒有迴應,因爲這已經沒什麼重要的了。血色流星之夜遭受的重創已經要了他的命,能活到現在還是靠着國王陛下這個名頭。他已經接受了自己將死的命運,活着已經沒有動力。
看着國王半天都沒有說話,霍爾伯爵便說道:“陛下,還是我直接彙報吧。血色流星之夜,塔巫港城破壞嚴重,主城堡已經完全失去了防禦能力,不再適合作爲都城,所以將會擇機遷都。你死後,將會埋葬在主城堡的舊址,你兒子就在身邊,這裡也將成爲亞里亞王國血色流星之夜死難者的紀念之地。”
“貴族聯合會議繼續管理國家,直到下一任國王被選出。我不隱瞞你,那將是安德魯·霍爾,我的長子。他很優秀,足以擔負起國王的重任,而且爲了國家的安全穩定着想,完成你的葬禮後,他就會立刻登基。”
“你這輩子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夙願,範伯格已經被吞併,幾十年的戰爭也告一段落,這次喘息之機實屬難得。以我的看法,可能就是太多、太久、太無意義的戰爭招來了血色流星之夜,用這種方法斷絕了你的國王生涯。當然,這是無意義的猜測,說了也沒什麼用。”
“亞里亞王國實際上已經終結,新的王國建立起來。征服範伯格是你的功勞,但是將它變成王國的一部分,卻不是你擅長的東西。”霍爾伯爵伸出手,抹掉了國王頭上的法術墨水,然後說道:“除了下一任國王外,其他事情都是些瑣碎的、不值得關心的小事。雖然我很不喜歡你,但出於騎士的尊重,我可以向你保證:你死了之後不會被遺忘;在歷史上你絕不會是默默無聞的一個國王。”
說完後,他起身向外走,內侍爲他打開門。“對了,後面應該沒有人來了,所以將這個記下來:亞里亞國王對霍爾伯爵,以及他的人生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有沒有聞到尿騷味。”
內侍點點頭,保證自己會將這個明確記錄下來。
當天晚上亞里亞國王陛下與世長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