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是改變世界的力量;法術、咒語和生物的各種奇異能力都從靈魂發起,然後經過身體的器官,向外擴散,一直延伸到現實世界。費奇一直盯着歐麗安娜的靈魂,防止她展開突然襲擊,卻沒想到她飛出去的那截大腿也攜帶了一部分靈魂,而這一小部分靈魂可以獨立地發起攻擊。
攻擊的方式非常簡單:她分裂出去的身體變成灰色的泥狀物質,一下子覆蓋在費奇身上,並透過皮膚向身體內滲透。費奇立刻站了起來,地獄的火焰由內而外燃燒,將灰色的物質燃燒殆盡。
費奇的危機感並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強烈。他似乎是燒掉了身體上的灰色物質,但是低頭一看,歐麗安娜的一隻手仍死死扣住自己的手腕。與此同時,她的右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長棒,握在手中的半截像是腿骨,剩下的一半越來越細變成尖錐,上面佈滿了造物故主符文形成的某種法陣。
現在,這根尖錐指着自己,歐麗安娜的笑容也對着自己。她輕輕說了幾個字,費奇沒有聽清,但是一股猛烈地下墜感席捲而來,周圍變得一片黑暗。‘似曾相識……’費奇腦海中剛剛出現這個念頭,雙腳便有了站在堅實地面上的感覺。‘這不是靈魂回波的感覺嗎?’
緩緩“睜開雙眼”,四周沒什麼可以看的東西。無盡的黑暗向遠方無限延伸,而他將手臂置於“眼前”也無法看到。靈魂的“感官”和身體的感官並不是一回事兒,雙方看待世界的角度完全不同,初學者會被兩者的錯位感弄得暈頭轉向,不過費奇在研究靈魂回波的時候便從“傀儡靈視”中借鑑了很多知識,清楚自己應該怎麼重建“自我認知”以及“對外界認知”。
“這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費奇沉下心來,將靈魂回波中的技巧運用出來,首先恢復了聽覺。“耳邊”,滴滴噠噠的聲音清晰可聞,那種緩慢而清脆的聲音彷彿是雨滴落在瓦片上,也像是鮮血滴落水盆。這是靈魂世界的背景音,究竟具體是什麼,其實取決於靈魂的狀態。如果是樂觀向上的,那就是清新可愛的小雨;如果是悲觀絕望的,那就是血液從身體流逝的聲音。
下一步則是視覺。既然周圍是黑暗的,那麼便讓自己發光。費奇意念集中、心思一動,他的身體便向外放射出明亮的光,在紅色和白色之間來回轉換。這種自身放出的光照不了太遠,也就是十多米的明亮範圍,再加上兩倍的昏暗之地,而目前的所到之處無非能看見灰色的水泥地面,別無他物。
這顯然不是自己的靈魂世界。費奇試了試,他無法召喚出欲魔分身的火刑柱,也不能用意念構造出地獄領主的王座或者寫滿符文的魔法矩陣。而且在自己的靈魂世界裡,在火刑柱的光照範圍內,他若是讓身體發光,那邊是黑與白、明與暗的交替,而不是地獄的紅色和雷霆的亮白。
“歐麗安娜!”費奇用力大喊一聲,聲音迅速傳遠、迅速消失,沒有迴音更沒有回答。費奇有些奇怪,這是個什麼意思?根據他對靈魂的研究,這種進入靈魂世界的效果都不能永久,很快就會脫離。除非用神力將靈魂填滿、禁錮住,就像用混凝土澆灌模具那樣,否則靈魂總是在試圖變化。一旦變化,就會自然改變現狀,將費奇從這裡送回去。
誠然,在靈魂世界中,時間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就像靈魂回波咒語,在外界阿老頭看來,不過就是咒文飛出去然後返回擊打費奇,最多幾秒鐘的事情,而費奇在靈魂世界裡卻感覺自己度過了幾個小時。人在做夢時也有這樣的感覺,夢到了很長的一段事情,睜眼一看也就睡了幾分鐘而已。歐麗安娜將費奇發配到靈魂層面來一定有所企圖,可若是她不抓緊時間,最多幾個小時的“靈魂時間”,費奇仍能夠回去。
那個女人到哪兒去了呢?費奇四下觀望,美女沒有找到,卻發現一個很古怪的現象:他有一條影子。
他以自身發光,不該產生影子。就算是頭部的光照射在手臂上,最多也只能產生淡淡的灰痕,而不是一條純黑色的人影。靈魂世界與物質世界是兩碼事,但是費奇的主動意識通過靈魂投射出來,還是能把物質世界的規則帶到靈魂世界來。這條影子不該出現,但它既然存在,就一定有某種道理在裡面。
反正沒有看到歐麗安娜,那就先研究一下這個影子,說不定歐麗安娜就藏身在裡面——只是費奇自己也不太支持這種可能性。黑色的影子太明顯了,它隨着費奇的動作而發生相應變化。歐麗安娜會放下身段跟着費奇擺滑稽動作,就爲了裝作影子?
“不,這種可能性太低了,暫時放在一邊吧。”費奇沒事兒在虛無的空間裡走了兩步,又看了看影子,突然好奇這個影子是由什麼東西形成的。要產生影子必然要有發光體和遮蔽物,現在遮蔽物就是自己,那麼是什麼在發光呢?
費奇算了算投影斜角,然後扭頭看向影子的反方向,什麼都沒有。按照最簡單的投影法,他伸出手在本應出現發光體的地方摸了摸,仍空無一物。等等……在靈魂世界,是否存在東西是由“想法”決定的,就像是代表欲魔多形態的火刑柱,費奇首先將意識集中到“欲魔形態”上,火刑柱纔會出現,在這個過程中費奇根本就沒有去想“火刑柱”這個東西。也就是說,去思考“發光體”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他應該關注“光與影的對應關係”。
“按照靈魂空間的規則,保持專注是讓物體顯形最重要的步驟,而這需要有一個用來集中專注的點。讓多形態火刑柱顯形時,關注的點就是黑翼、白翼、黑白翼和轉心魔,而在這個場景中,專注的點必須包括地上的影子。”費奇在思維的圈圈裡不斷變換角度,終於想明白了:“也就是說,我必須在看着影子的時候集中思想,同時還要看到應該存在一個發光體的位置,這樣才能讓那東西顯形。”
一些人的餘光能夠擴展到平角,但是這個基於軀體的能力在靈魂世界沒有任何意義。好在費奇會“鷹眼冥想”,能夠看到腦後的東西。鷹眼冥想是一種方法,先專注於這種方法,靈魂空間就會把規則先顯形。
就像火刑柱是欲魔多形態的顯形一樣,鷹眼冥想的顯形是一個潛望鏡,通過U形的管道和多個鏡片的反射,讓費奇的一隻眼睛可以看到身後的情景。“有點簡陋啊!”費奇嘆了口氣,但這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也怪不了別人。“只要能用就好……”
將潛望鏡一段懟在眼上,本來以爲會是個狹小模糊的景象,沒想到看到的是完整的全視域腦後場景!“靈魂世界果然神奇,這個潛望鏡明明是高級東西嘛!”他抓住時機自誇一下,然後開始對着地上的影子集中注意力,思維專注到“影子來自何物”這個問題上。
只要使用了正確的方法,那麼得到答案就變得比較簡單——在費奇的潛望鏡視野中果然起了變化。首先出現的是一滴黑色的墨水,黝黑黝黑同時表面油亮油亮,圓滾滾地懸浮在半空中。隨後它分出六條墨線,就像是用毛筆的筆尖在空中畫出軌跡,圍繞自己旋轉。隨着旋轉速度的加快,墨線和墨點變得朦朧、模糊,同時便有光芒散發出來。費奇耐心觀察,等到光芒穩定之後,便有一個黑白相間、斑馬條紋的魔鬼頭像顯現出來。
費奇保持身體不動,只是反手抓過去,很容易便將那個魔鬼頭像拿了過來,此時地上的影子也立刻隨之改變,變幻之中給人一種有點慌亂的感覺。那個魔鬼頭像並不大,算上兩隻外擴的犄角也佔不滿手心,頂多能和乒乓球比比塊頭。它的材質非金非玉,倒是有點像塑料,光滑而且硬中帶軟,這讓費奇突然有種懷念的感覺。
從魔鬼的臉型、肌肉紋理和鱗片來看,這是個契約魔,還是個Q版呆萌的契約魔,完全不兇惡,只是有點好笑。尤其是它還吐出個舌尖,雙眼望天,擺出“哎呀不好被發現”的表情。等等!剛纔明明沒吐舌頭的!眼睛也沒看天!這個魔鬼頭是活的?
費奇剛剛興起這個念頭,手中的契約魔頭像便“融化”成一團圓滾滾的墨水,彷彿凝膠和果凍的結合體,一下子彈跳到空中。突然,它伸出數十條墨線,伸向地上的黑影,一邊向上拉扯,一邊與其融合,這與錢鏡從身體中分裂出黑線然後變成凳子的場面一模一樣!
花了很短的時間,一條雄壯的大狗出現在費奇面前。它身強體壯,腰細腿長,兩耳豎起,腦袋略低於費奇的腰,費奇站立時直接伸手就能摸到;它通體黑色,眼睛亮閃閃的,紅色的長舌頭從白色的牙齒上耷拉出來,一副討好的樣子。在它脖子上有一個斑馬條紋的粗項圈,上面掛着契約魔的Q版頭像吊墜。大狗站在費奇面前,昂着頭,哈哧哈嗤喘氣,尾巴左右快速搖擺。費奇情不自禁摸上去,那毛皮摸起來像緞子一樣,舌頭溫軟溼潤。
這條奇怪黑狗身上所顯示出來的種種跡象都很明顯地指向契約魔,錢鏡的古怪黑色墨水次之。之前歷次使用靈魂回波咒語時,不管是黑影還是黑狗都沒有出現過,而那時費奇都不在這副契約魔身體中。結合這一點,費奇想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個黑狗就是錢鏡的心靈塑形墨水,只不過現在跟了自己。最開始,岔路魔用契約騙了錢鏡,導致心靈塑形墨水的反抗,製造了同歸於盡級別的毀滅。之後,岔路魔只能用靈魂水晶和其中的深獄煉魔身體來壓制心靈塑形墨水,並用其中的一部分製造了契約魔身體。費奇在契約魔時期的每次死亡重塑都在消耗心靈塑形墨水,也就是降低錢鏡靈魂的反抗能力。
只是費奇發現了岔路魔的詭計,決定重塑自己的身體,哪怕是在地獄血池中再次墮落成魔。那一次,舊的契約魔身體作爲祭品被血池吸收,費奇經過一點周折獲得欲魔形態。此時,按照過去的慣例,有一部分心靈塑形墨水被分裂出來,重塑一個契約魔身體,好爲費奇的“復活”做準備。可費奇不需要復活,它也不需要契約魔身體,所以這具契約魔身體就被丟在血池的旁邊,沒用了。
“這個身體被我收回來,原本是要做個紀念,要不是需要一個沒有神力影響而且完全契合我靈魂的軀殼,我也不會再使用它。”費奇蹲下身子,大狗便圍着他轉,用鼻子拱他的手心,特別親密的樣子。“錢鏡還專門來檢查我身上有沒有心靈塑形墨水,他從我欲魔的身體上怎麼可能找得到,這不全在我契約魔的身體裡嗎?啊,我現在全明白了,繞了半天原來是這麼回事……”
費奇並不知道若是查出心靈塑形墨水會怎麼樣,但是看錢鏡的表情,估計不會是什麼好事兒。管它呢,契約魔身體是我的,那麼這隻狗也是我的,他們願怎樣怎樣。費奇一想到當時錢鏡的態度和表情就煩,那是種被老鄉坑了一把的感覺,所以他犯不着再去主動湊上去說:“來,看看,我找到心靈塑形墨水了,你快來檢查我吧……”
根據費奇不多的觀察,心靈塑形墨水可以從身體裡分離出去,變成其他物質,然後再吸收回來。費奇用不着這種功能,他的魔法要方便得多,所以只要有這個契約魔的身體可以用,在靈魂空間有條大狗陪着,他就沒其他要求了。“總不能狗啊狗啊的叫你,給你起個名字吧!”
這句話說完,狗就僵硬了,瞪大眼睛看着費奇,兩條後腿戰戰,尾巴夾在兩腿之間。“緊張什麼!給你起個威風的名字!黑狗契約魔,簡稱黑饃吧!”
黑饃高興地跳了起來,圍着費奇撒歡,很顯然它沒發現同音字的問題。費奇和黑饃玩了一會兒,摸着它的腦袋說道:“你應該是心靈塑形墨水在我靈魂中的投影,和鷹眼冥想術變成潛望鏡是一樣的道理。雖然你現在很活潑,但我也不知道怎麼讓你到外面去,也不會控制心靈塑形墨水。這件事,不好去問錢鏡,以免他警覺然後發現你。嗯……大不了我以後用靈魂回波咒語時進來看看你,陪你玩一會兒。理論上我使用契約魔身體,就是帶着你到處玩兒,對不對?”
黑饃用粗糙的舌頭舔舔費奇的手背,表示贊同。
“好了,既然咱們是不分你我的,那就齊心協力解決眼前的問題。”費奇站起身來,掐着腰望向四周:“歐麗安娜將我扔這個鬼地方到底是幹啥呢?靈魂空間困不住人的,她的攻勢在什麼地方?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不會真要一人一狗開局吧?”
黑饃伸直脖子,鼻子在空中嗅了嗅,然後擡起爪子撓了撓費奇的腿,“汪!”叫了一聲並向前走去。費奇立刻懂了,亦步亦趨跟了上去,默契程度如同兩個傢伙配合過許多次似的。
但想一想,這不就是心靈跟着身體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