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時
僻院內一片蒼涼破敗,已有兩年沒修繕過,到處都是蜘蛛網,鷹廄裡朽木橫陳,荒廢已久。
院中雜草長了半人高,許凌雲推門而入,房內以炭筆留了行字:
頭兒我們走了,鷹隊散了,以後天各一方,大家仍是過命的交情,鐵打的兄弟。聽說陛下大赦天下,想你性命無礙,大夥兒也都鬆了口氣。
遣散咱們的時候,皇后派人帶了口信來,說陛下不會讓你被關太久,等出來後尋不到維生活計,就到西川來找人。
神鷹的屍身着小六子帶到楓山去埋了。
許凌雲看了一會,房中陰暗,這滿園蒼涼猶若隔室,他在榻上坐了片刻,翻出櫃中小刀,出院中水井打了桶水,坐在井欄邊將鬢角修了。
又沾過水,把鬍鬚仔細剃了,就着冷冽冰水洗過身子,皮膚被凍得通紅。
待得收拾完畢,許凌雲又翻出當值時的黑紅相間的武袍,侍衛帽已被收繳走了,他把武袍穿上,對着鏽綠斑斑的銅鏡端詳,又是煥然一新。
許凌雲在僻院裡收拾了個包袱出來,年節前宮內忙碌來去,也沒人管他,太監宮女來來去去,整座皇宮籠罩在一片喜慶氣氛中。
今夜李效在清和殿內大宴羣臣,點燈把酒,許凌雲沿小門走進御花園,一堆巡邏的侍衛攔住了他。
“許大人?”一侍衛蹙眉道:“鷹隊不是散了麼?”
“是散了。”許凌雲笑道:“編制也除了,帽子也被收走了。凌雲現在一介布衣,入夜前就得出京去。”
那侍衛素來知道許凌雲好相與,昔時宮中當值也受過鷹侍照拂,旋點頭道:“許大人一路順風。”
許凌雲隨口道:“還有心願未了,想來向陛下謝恩辭行。”
另一名侍衛忙道:“陛下今夜設宴招待朝中的大人們,只怕沒空見你了,不如……”
許凌雲想了想,見一宮女路過,正是熟稔面孔,忙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宮女一愕,正是林婉的貼身丫鬟,蹙眉道:“啊,你是許凌雲!”
許凌雲擺手示意兩名侍衛無事了,上前朝那宮女說:“能幫我帶句話給陛下不?”
兩名侍衛走了,宮女道:“許大人請稍等。”
許凌雲站在御花園外等候,宮女前去回報,不多時帶着一盒迴轉,柔聲道:“這是皇后着我送給許大人的。”
許凌雲接過盒子道:“啊?皇后知道我要走了?”
宮女又道:“皇后請許大人稍後,皇后在梳妝,馬上過來,有幾句話想對大人說。”
許凌雲點了點頭,到一亭子內坐下,宮女轉身欲走,許凌雲卻道:“等等,我想求皇后一事。”
宮女道:“許大人請說。”
許凌雲沉吟片刻,問:“明凰殿走廊的盡頭,左起第七塊地磚按下去是個機關,按下去後第三塊地磚會翻開,裡頭有個瓶子,兩個杯子,那玩意兒已經沒人用得着了,求皇后賞我了成不?”
“這……”宮女有點爲難。
許凌雲笑道:“裡頭不是甚麼要緊的東西,上面貼了方青餘的封條。如果麻煩就算了。”
宮女道:“我去問問,許大人請在這裡等。”
許凌雲點了頭,宮女回延和殿去,許凌雲便坐在廳內打開那盒子檢視。
裡面是一疊銀票,一管竹哨,正是許凌雲用的喚鷹哨,昔年張慕以西川孫家梅園內名貴竹料削成,那竹名喚焦尾竹,青中帶着一抹象牙黃,竟是歷經兩百年而不朽,時間越長,竹管卻越潤,猶如附着一層美玉般的油脂。
銀票有二千兩,足夠許凌雲置一份產業了。
盒底還壓着一根金木簪,那是李效大婚時用過的,一旁還有個晶瑩的寒玉胭脂盒。
許凌雲知道自己對李效的情誼也瞞不過林婉,林婉本喜歡的不是李效,大家物傷其類,如今許凌雲卸職離去,林婉便取了根李效的木簪,贈他留作念想。
寒玉胭脂盒之意則是感激許凌雲幫她瞞過了與亭海生一事,圓房之夜又割血染白絹,瞞過了太后。
她什麼都明白,許凌雲心想。
或許正如亭海生所說,世間總有許多無可奈何之事,不管你知道得再多,有通天的本事,總逃不過這造化弄人。
許凌雲摸出懷中的一枚烏梅核,收入寒玉盒內,走到太液池畔,把薄冰敲開一個洞,將胭脂盒,金木簪一併沉進了池底。
池對岸,林婉帶着一羣宮女與司監走進御花園。
許凌雲直起身,笑道:“皇后。”
林婉爲人母,昔時恬靜嬌柔不再,隱約已有了點母儀天下的氣質,對着許凌雲卻沒有半分凌人盛氣,只遠遠站着,注視他許久。
林婉嘆了口氣,道:“許大人。”
許凌雲一躬到地,說:“皇后親自來送,凌雲受寵若驚。”
林婉回頭吩咐幾句,隨行的人都在原地等候,林婉一襲暗紅色鳳袍璀璨華麗,抱着渾身金袍的小男孩過來,那小孩僅一歲多,能行走,卻不怎會說話,兩隻烏黑髮亮的眼盯着許凌雲看。
“這是皇子?”許凌雲莞爾道:“糟了,來時也沒準備見面禮。”
林婉笑道:“不用了,說這話做什麼,你快走了,想着把他抱來給你看看。”說着把兒子放下,許凌雲躬身,雙膝跪了下來,牽着那小孩的手晃了晃。
許凌雲:“叫什麼名字?”
林婉:“李承青。”
許凌雲笑道:“好名字,誰起的?”
林婉嫣然道:“扶峰先生。”
許凌雲點頭不語,承慶瞪着許凌雲,滿臉不悅,許凌雲笑着小心地以手指舒開承慶眉頭,那鋒銳的折刀眉與李效如出一轍。
“承青,你救了我的性命。”許凌雲小聲道。
“不。”林婉低聲說:“是你救了我們母子的性命。”說着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盒,許凌雲會意接過,小盒沉甸甸的,便是明凰殿內的玉瓶。
“你打算去哪兒?”林婉道。
許凌雲擡眼道:“能不說麼?”
林婉笑道:“你若不說,來日萬一陛下問起,我怎麼回答?”
許凌雲:“回江州,我父母家在那裡。”
林婉:“你家不是……”
許凌雲笑道:“雖被抄了家,卻是我長大的地方,對江州風土人情熟,也好與扶峰先生做個伴。”
林婉點了點頭:“扶峰先生膝下無子,勞煩你多看着了。”
許凌雲:“承青以後就是太子了罷。”
林婉莞爾道:“承你貴言。”
許凌雲緩緩點頭,起身笑道:“萬世基業,鐵鑄山川,這就走了。”
林婉抱起承慶,與許凌雲並肩而行,把他送到宮門,問:“有什麼向陛下說的麼?”
許凌雲搖頭道:“不,什麼也不必說。這本書送他罷。”許凌雲掏出書,交給林婉,便轉身在黃昏中出了宮門。
青石板,夕陽流金遍城,宮中一聲鐘響,內城八門緩緩關上,許凌雲形單影隻,當夜離開京師,南下江州。
三個月後,晚春時節。
第二場邊關大戰結束,鎮疆大將打了一場漂亮至極的勝戰。玉璧關以北,狼山七百里地至黑河的匈奴領土全數淪陷,邊關將領斛律科殺敵三萬,俘敵萬餘。
匈奴人第一次召集起的部隊幾乎全軍覆沒,東匈奴王被斬首,狼山千部人人自危,再次集結起十萬騎,陳兵黑河北岸,預備迎接即將到來的,虞國大軍趕盡殺絕的一場血戰。
兩百年前李慶成的那一場大屠殺仍歷歷在目,將黑河染成血河,三年血水不退,兩岸紫黑土地五年後爆發的那場瘟疫已被記入史書。
匈奴人率先挑起了戰爭,如今是還債的時候了。
然而狼山伊克羅部仍作出了最後的努力——數名酋長派出信使,前往京師覲見虞國皇帝李效,提出議和。
朝堂上羣臣爭論不休,爲的就是議和一事,匈奴使節還等在京師外,太和殿上已吵得像個菜市場。
事出突然,李效連摺子都沒看,匈奴使節破曉時等在城外,林懿與六部尚書已吵開了。
李效剛睡醒,還有點迷糊,較之兩年前的浮躁,現已身爲人父,多了一份沉穩氣質,凡事不急於判斷,只先聽。
“陛下。”林懿道:“各位大人請先安靜,臣有幾句話想說。”
交頭接耳的衆臣停了話。
李效道:“閣老但言無妨。”
林懿:“如今的形勢,較之兩年前我大虞軍出玉璧關時已有不同了。”
李效:“何出此言。”
林懿:“昔時是匈奴人主動挑起戰爭,這兩年內,陛下天子之威震懾四海,我軍節節進勝,匈奴一交手便不住退敗,自楓山東系山嶺退出鹿野,再退進長冬林,而後退向黑河。反觀之,我軍在黑河南岸留下了匈奴軍的一萬多條性命。”
林懿總結了一年多來的軍情,又道:“匈奴一敗再敗,不得不退到黑河北岸,最後那場大捷更將東匈奴王當場擒殺。現在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了。”
李效嗯了聲。
林懿:“如今背靠故土,狼山前的黑河,正是千餘年前匈奴人的發源地,他們的背後就是東西匈奴綿延近千里的村落。臣斗膽問一句,各位主戰的大人,覺得那十萬匈奴軍是否會像匈奴王的兵馬一般,再次敗逃?”
李效緩緩道:“困獸之鬥。”
林懿沉聲道:“退無可退,必然是困獸之鬥,我軍剩餘兵力六萬,若強行渡河,匈奴人最後的這點騎兵定會死守狼山,戰至最後一人。因爲他們無路可退。試想與十萬無路可逃的敵人作戰,最後一役定不輕鬆。”
“陛下!臣有一言啓奏。”兵部尚書齊尉排衆而出。
李效:“且慢,林閣老還有何話?”
林懿:“從大虞十萬騎兵出玉璧關的那天起,養徵北軍固然也耗費了大量糧草,過去的一年間,西川,江州,東海等地共計爲徵北軍提供了一百二十萬車糧食,九百萬兩白銀,一百二十萬斤鐵,這只是一年多的開銷。”
“匈奴擅平原,山林遊擊。”林懿道:“渡河後這場戰不定難以速戰速決,照目前的情況看,起碼還要再拖一年,不宜再戰。”
李效道:“求和使的條件是什麼?”
亭海生出列道:“回稟陛下,匈奴割讓黑河以南八百里地域,並永不過黑河,楓關以北,銷骨河以南,楓嶺山系盡歸我大虞國土。”
羣臣動容,若此戰議和被接受,李效等於是將北面疆土擴展了近一倍有餘,終大虞一朝,自李謀建立政權以來,李效功績幾乎能與當年成祖相比肩。
李效不動聲色道:“齊尚書有何話說?”
齊尉道:“陛下,根據軍報顯示,匈奴本部騎兵已近乎全軍覆沒,養一支軍隊,並非挎着長弓佩劍上馬便可出戰的事……”
李效:“這話孤知道,揀關鍵的說。”
齊尉絲毫不退讓:“陛下,要訓練兵法,陣型,遊擊策略,絕非一朝一夕可成,匈奴鐵騎已盡滅,如今聚集起來的,僅是狼山千餘部落的民兵。民兵在平原戰中起何作用,不如請唐將軍說說。”
李效眯起眼,知道齊尉話中之意,這話不是說給他聽的,而是給朝中所有不諳軍事的文臣說的。
唐思出列道:“齊尚書此言有理。”
唐思掃了羣臣一眼,又看李效,李效道:“你說就是。”
唐思:“民兵未經訓練,更大部分從未上陣殺戮,匈奴人大部分是獵手出身,然而他們殺的是什麼?是野獸而不是人。雖號稱十萬,但我軍一旦渡河,敵方輸戰力的同時也輸氣勢,沒有章法,未經排訓,不懂分兵突擊與合擊,只會簡單的包抄,遊擊。”
“我軍開戰後,可以預見的是,敵軍一定會各自爲戰,若再分出一部分兵力進狼山突襲他們的部落,這些民兵定會軍心不穩。”
“一盤散沙,烏合之衆。”齊尉點頭道:“此時不趕盡殺絕,更待何時?”
李效沒有發話。
林懿道:“陛下,此戰因何而起,想必陛下心裡是清楚的。”
唐思眯起眼,林懿卻向朝臣們道:“各位大人,此戰因何而起,你們清楚嗎?”
李效沉默時,林懿便道:“自兩百年前方青餘將軍死在黑河,成祖爲方將軍復仇,集結大軍出關,在狼山山脈屠殺了近二十萬手無寸鐵的匈奴百姓後,我大虞與匈奴便結下了血仇。”
“這血海深仇,延續了近兩百年,無從化解,當年的二十萬條性命,匈奴人還時刻記在心上。而自陛下登基的十餘年前就存在着一個現象。”
“不知從何時起,鎮邊的部隊每月都會率軍進入草原,獵殺匈奴,這個規矩名叫‘打圍’,不僅東匈奴,就連楓關一代,北疆參知也默許了此事。”
李效道:“這是自成祖年間就已流傳下來的規矩。孤記得史書上說過,成祖令唐鴻將軍出塞練兵,便用匈奴人頭顱計算軍功。”
林懿反問道:“陛下是否覺得這規矩尚可接受?”
李效不予置答。
林懿又咄咄問道:“衆位大人覺得,屠殺毫無反抗之力的百姓,用他們的頭顱來換軍功,尚可接受?”
無人應答。
林懿道:“這規矩延續百年後,終被我大虞的一任仁君所廢,然而接下來的近百年裡,頭顱換不了軍功,習俗卻依舊流傳下來,兒郎們沒賞,還殺匈奴百姓做什麼?取樂!”
“在這一百年裡。”林懿說:“只要是大虞的兵士就可肆意妄爲,掠奪塞外匈奴人的村莊,劫掠他們賴以生存的物資,摔死他們的嬰兒,奸\淫他們的女人,燒他們的房屋。到得近十年來,已演變成凡是大虞人,甚至不需要是士兵,只要是邊疆年輕力壯的男子,便可挎上獵刀,騎着駿馬,呼朋引伴出塞去找匈奴村落,進行取樂似的殺人!”
“更有甚者。”林懿慷慨道:“他們不將一個村落裡的人全殺光,每次前去,挑幾個人讓他們逃跑,再縱馬追上以亂箭射死,或踐踏而死。盡興後回入關內,待得下次念頭起了,再去殺人。”
朝堂內一片肅靜。
林懿淡淡道:“所以匈奴人會舉兵攻入玉璧關,實是被欺壓得無法生存下去,人之常情。陛下是聖明君主,自古有言,睚眥必報者乃常人,襟懷博大者乃聖人。”
“陛下若無力與匈奴一戰,答應議和乃是情非得已;陛下有剿滅匈奴之力,派兵趕盡殺絕,是爲我大虞考慮的賢君;陛下如今已有擡擡手指,便將匈奴人於疆外抹去的威能,卻仍放他們一條生路,纔是聖君。”
李效開口道:“你的意思是,匈奴人也是人……”
“匈奴人不是人。”亭海生開口道。
李效與林懿都是一怔。
朝臣大覺意外,所有人都料不到出言反對林懿的,竟會是他的得意門生。
亭海生道:“陛下,臣也有一言啓奏。”
李效道:“准奏。”
亭海生:“只有一句:匈奴人不是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今天若不趕盡殺絕,他朝捲土重來時,我們便將成爲砧上俎,網中魚。”
朝臣又開始議論紛紛。
唐思道:“亭大人好魄力。”
亭海生躬身道:“此話乃是兩百年前成祖親口所言。”
林懿冷冷道:“成祖殺了二十萬人,這些血債,最後俱應在他自己身上,殺戮過多,有傷天和,陛下請三思。”
羣臣譁然,林懿此言竟是直議虞國先祖功過,若換了其餘人便是拖出午門外杖責的罪行,然而林懿位高權重,又屆不惑之年,更是皇后的親父。
李效當朝以來從未辦過林懿。
他注視着林懿的雙眼,林懿絲毫不懼,朗聲道:“臣罪該萬死,請陛下治臣的罪。”
李效眯起眼,心內抑住怒氣,冷冷道:“傳令東疆按兵不動,傳匈奴來使入京暫歇,一月後,待我見過來使再議,退朝。”
當天李效回後宮,換下袍服,眉間仍擰着,李承慶咿咿呀呀地張着手臂走過來要抱。
李效笑着抱起兒子,讓他坐在自己大腿上顛來顛去。
林婉轉出屏風道:“聽說陛下今日在朝中發了火?”
李效沉聲道:“沒有。”
林婉將李承慶抱起,抱給嬤嬤帶走,李效起身,坐到案前,眼望花園內晚春百花齊放,春意盎然。
“北疆軍情有新進展,你父想議和。”李效道。
林婉:“早上聽母后說了,以陛下的性子,定是想戰。”
李效說:“其實他說的也不錯。”
林婉淡淡道:“是戰是和,臣妻不敢多說,陛下無論如何決策,都是爲了大虞這千秋萬代的基業。”
李效點了點頭,一雙鳳尾蝶飛進殿來,大的停在墨硯邊,小的停在筆架上,一高一低,遙遙呼應,翅膀微微翳動。
林婉說:“年前聽爹爹說過,多給外孫積點仁德,想必今日朝上的話,也是一腔真心。沒有旁的意思。”
李效道:“知道,孤不疑他。”說着擡指去拈鳳尾蝶,兩隻蝴蝶打了個旋兒,飛出花園去。
李效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了許凌雲。
“陛下去何處?”林婉柔聲道。
李效:“去天牢走走,鷹奴還被關在大牢裡。”
林婉:“許凌雲已經走了。”
李效:“走了?!什麼意思?”
林婉道:“年前江州刺史入京述職,扶峰先生跟着回來一趟,朝母后求了個情,母后隔天就將許凌雲赦了。”
李效:“……”
李效在殿前落寞地站了片刻,而後道:“怎也不來說一聲?”
林婉:“母后說這種小事……就不必勞煩陛下了。”
李效走了幾步,復又站定。
“去什麼地方了?”李效說:“該不會被私下斬了罷。”
林婉道:“回江州去照顧扶峰先生了,扶峰先生無兒無女,又無親戚,近年來身子也不太好了……臣妻親自將許凌雲送到宮門口的,他還抱了抱青兒。”
剎那間新仇舊恨一齊勾起,李效只覺自己已經忘記了許多事,然而仔細一想,兩年前的記憶,近得清晰可見,又遠得恍若隔世。
李效:“可惜了,還想聽聽讀史。”
林婉起身到書架邊取了一物,放在案上,正是許凌雲親筆批註的《虞通略》。
李效:“孤自己翻翻。”
林婉點頭出了殿外,晚春百花流瓣飛揚,李效深邃瞳中映出草長鳶飛,勝景繁華,靜靜翻開了書,逐頁找了找,翻到許凌雲摺頁之處。
話說那夜李慶成上了何進的車,張慕隨侍,一路回入江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