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璜

白玉璜

部隊從楓城出發,三十人先行,五十二人隨隊前進,護着中間的馬車。

全隊剩八十二名士兵,一十八人掩護李慶成守關,中箭死在楓關關樓高處,李慶成吩咐把他們的屍體火化了,將骨灰收着,沿途帶上,輾轉入中原後,再與撫卹一併交給他們的家人。

李慶成來時身邊帶了一人,走時只帶走了方青餘、唐鴻、張慕以及王義宸撥給他的那隊散兵,此刻馬車上李慶成居中,一頭烏黑的長髮仍然散着,倚在座椅上出神。

車內張慕,唐鴻,方青餘三人各坐一側,車廂中央置一案,案上鋪着大虞十六州的地圖。

馬車內搖搖晃晃地釘了個木架,架上踞着李慶成與張慕帶回來的海東青。

數日那雛鷹竟是長大了不少,將腦袋埋在翅下睡覺。

“接下來去哪?”唐鴻問。

李慶成出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你們說呢?”

李慶成當天整兵起行,上路後仍未有方向,只盲目地沿着西川兵道走,這決斷聽起來匪夷所思,卻是他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北疆慘勝,太子扼守楓關,將匈奴王殺得大潰的消息還未傳入京師,早一天上路,便少一分危險,旁的事都可留到以後再說,畢竟來日方長。

方青餘道:“你該將徵北,楓關兩軍收編一部分進來,現在我們手裡僅八十二人,夠做什麼的?”

李慶成懶懶答道:“我不敢。”

“目前戰況雖勝,我方卻折損一萬餘人,若匈奴再有後着,捲土重來,我將兵全帶走了,留誰守關?”

“況且。”李慶成緩緩道:“帶個幾千上萬兵馬進中原,一時半會攻不下京師,我又拿什麼養他們?”

方青餘一哂道:“我本以爲你會領着楓關剩下的萬餘騎兵,沿路浩浩蕩蕩地殺進京城去。”

張慕冷冷道:“不妥。”

李慶成嗯了聲:“我前腳走了,阿律司背後又來襲擊你相信不?就算豁出去了,奪回京城,再掉頭對付入關的匈奴人,也會元氣大傷,這樣的局勢,不是我想要的。”

“中原十六州,境外兩州。”李慶成示意他們看地圖:“黃夷、夢澤等八州太遠,繞道過久,難以起兵,先不予考慮。司隸屬京城直接管轄,不可行。東海也太遠,中間還隔着夢湖,排除。北面燕、雲、青三州太冷,又十分貧瘠,不可行。這裡去了十三州,剩下五個州,你們覺得該先去哪裡?”

“揚州在江南,汀州在西川,江州在中原以南,都是物產富饒的區域,關州則依山傍海,秦州則是朝廷一直管不着的地區,聚集了大量江湖人,以黑白兩道勢力爲主。”

“我覺得揚州不錯。”唐鴻道:“年幼時我父帶我去過揚州,那處魚米豐足,百姓安居樂業。”

“先說汀州吧,從西川一路北行,汀州刺史你們認識不?”李慶成問,眼光卻瞥向張慕。

張慕點了點頭,方青餘插口道:“除秦州外,各州刺史都是忠於朝廷的,此事毋庸置疑,咱們若到汀州去,在刺史面前露了臉,多半便有人來抓了。”

李慶成緩緩點頭,虞國中央集權制度訂得極其嚴密,朝廷向各州派出刺史與總督,刺史只對皇帝負責,每年與朝中欽差會面一次,總督則統管該州所有軍隊,此二職嚴禁與地方大族勾結。

然而除刺史與總督外,每個州中還有雄踞一方的望族大戶,這些望族雖無政事之權,卻極其富有,當年虞□□起兵統一中原,便有江、汀等州的望族資助方能成就大業。

同時李慶成的父皇登基後,也適當地作出了回報——望族中的子弟,幾乎俱登上朝堂,官銜自一品至五品不等,當朝大學士,將軍與六部官員,也有不少娶了地方望族的女兒,這些派系中彼此薦職,互相推舉,構成一張密密麻麻的關係網。

如今帝位被篡,李慶成平了北疆後,大致理清頭緒,自己已有抗擊匈奴的戰功,並非一事無成的太子,可向中原諸州請求支援了。

然而手上只有這點兵馬,哪幾個州會支持於自己,這支持的底限又能到哪一步,將來仍是個未知數。

“你們都不認識地方勢力?”李慶成沉思良久後再次開口。

張慕道:“玉璜。”

李慶成道:“玉璜是交給孫家的,我讓唐鴻派人去送信,此刻信已經回來了,前幾日忙着守關,不及多看。”

張慕問:“在哪裡。”

李慶成躬身,從車底抽出個小匣子,裡面只有一塊晶瑩剔透的白玉。

張慕:“信。”

李慶成:“沒有信。”

張慕接過玉璜,佩者爲環,璜者爲半,半環型的玉石安靜地躺在張慕指間,李慶成道:“孫家回話,說必須見到玉璜的主人才能贅物,若此物之主親至,孫家再無二心。”

方青餘大笑,張慕眼中滿是怒火。

李慶成嘴角淡淡牽了牽,道:“人心本就難測,不怪你。”

唐鴻道:“萬一是誘你入套呢,你要自己送上門去麼?”

張慕冷冷道:“不會。”

方青餘道:“別去送死了罷。”

張慕勃然大怒道:“不會!孫家是忠臣!”

李慶成道:“怎麼說?”

張慕搖了搖頭,顯是心內極爲惱火,不想吭聲。

李慶成沉吟片刻,而後道:“那就去汀州吧,找孫家接上頭,再看情況。”

張慕忽道:“孫家長女本該是皇后,方青餘,你不知道?”

方青餘愕然語塞。

一言出,數人動容,李慶成依稀有點明白了,應是先帝在位時,曾做主讓太子娶孫家的女孩爲妻,張慕多半知道內情,然而親耳聽到自己的婚事,心內卻又有種奇怪的難以言喻的感覺。

“我可不想娶一個尚未謀面的女人。”李慶成道。

張慕沒有答話,李慶成靜了片刻,吩咐道:“你們下去,吩咐前往汀州吧,人太多了,方青餘你帶十個人,押着貨隨我一路去,唐鴻帶其他的人,散在汀城外等命令。”

數人揭開車簾下馬車,李慶成又道:“慕哥留下。”

“我怎記得皇后說的,當年給太子定親的舊事,是指了另外一家。”方青餘下車時漫不經心道。

李慶成蹙眉道:“回來,是哪家?”

張慕道:“沒有這回事。”

方青餘站在馬車下,哂道:“有。”

張慕冷冷道:“方青餘,先帝下過封口令。”

李慶成道:“父皇崩了,現在是我說了算,告訴我,方青餘。”

方青餘遲疑道:“這事內情,臣也不太清楚,皇后只約略提過,是殿下出生前便已定下的親事,當初說過,西川那家隨先帝征戰天下,若是一男一女,便……”

張慕勃然吼道:“那家已被滅門了!”

李慶成嚇了一跳,未知張慕何以發這麼大的火,吩咐道:“方青餘,滾你的!”

方青餘自在一笑,走人了。

李慶成問:“怎麼回事?”

張慕沒有回答,李慶成道:“我不責你,給我說說,是哪家?”

張慕生硬地答道:“不知道。先帝下了封口令。”

李慶成只得作罷,一時間車內無話,張慕要下車去,李慶成卻道:“留下,沒讓你走。”

張慕端坐,兩手握着拳,沉默不語。

李慶成避開了先前方青餘挑起的話題,而後問:“慕哥,你相信孫家。”

張慕緩緩點頭,李慶成又道:“但我沒說娶他家的女兒。”

張慕道:“你長大了,總要成婚。”

李慶成心裡也不知轉的什麼念頭,隨口無意識道:“什麼事都是你幫我做的,到時洞房你也幫我上就是了。”

張慕道:“你會懂的。”

李慶成嘆了口氣。

張慕沒有再說,轉身下了車。

李慶成道:“等等,上來。”

張慕又上車來,李慶成道:“罷了,沒事。”

李慶成孤零零地坐在馬車裡,總有種說不清的滋味,想叫張慕上來說幾話,但張慕沉默寡言,對着他說話,大部分時間總在自言自語。縱是把他喚來坐在身邊,說個兩三車的話,朝夕相對,也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他想要的又是什麼呢?連自己也回答不了。

張慕在身邊時,李慶成便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安心,像有人擋在身前,什麼也不怕,也像有一個過去,張慕如同一個影子,伴隨着他第一次醒過來,睜眼時便看到的影子。有他在身邊,李慶成便有了一個過去,雖然不知那過去是怎麼樣的,張慕也從來不說。

但他站在那處,令李慶成有了個念想,彷彿在張慕身上,承載了他所有的回憶與被忘卻的生命的集合。

他無數次地想開口,卻不知想問什麼,更在每次一旦期望能得再多回應時,張慕就像個空的,不肯定,也不否定。

就像隔靴撓癢。

李慶成思來想去,取了兩錠銀子,又把張慕叫過來。

“給你的。”李慶成隔着馬車窗口,對騎在馬上,一身鐵甲的張慕說:“日前賞了唐鴻把兵器,見你們也不缺什麼,拿着銀兩隨處花用。”

張慕說:“不要。”便策馬走了。

李慶成喝道:“回來!”

張慕又撥轉馬頭過來,方青餘遠遠看着張慕像個傻子,一會上前一會退後,前後五六次,終於忍不住道:“不要麼?給我罷。”

李慶成道:“我不嫌棄你,你也別嫌棄我,又忘了?”

張慕這才接過銀兩,李慶成瞥了一眼趕上來的方青餘,把另一錠賞他,這就算打發了。

仍是隔靴撓癢,李慶成無論對張慕做點什麼,都覺沒意思,回答總不是他想要的。

方青餘上了馬車。

李慶成蹙眉道:“誰讓你上來了?”

方青餘笑道:“上來謝恩的,本以爲你只惦記着那啞巴,現知道你心裡有我,青哥高興得很。”

李慶成心懷大暢,這才叫會說話,賞了東西張慕還沒點動靜,真想罵他一頓。

心中雖如此作想,李慶成的表面卻沒半分喜怒,淡淡道:“賞你只是順便,你謝完恩,也可以順便滾下去了。”

數日後的一個傍晚,馬車停了下來,李慶成正打瞌睡,整隊卻停下行進。

“過夜了?”李慶成問道:“到哪兒了?”

“西川,葭城。”唐鴻道。

李慶成吩咐:“你上去看看。”

一名兵士回來稟告:“回稟殿下,有一女人在官道前頭等候,說求見張慕將軍。”

李慶成道:“是她,我給忘了,備馬,得好好謝她。”

官道盡頭,一女子身着藕色長衫,腰間懸一青囊,牽一匹馬,在驛站外靜靜站着,張慕則一身戎裝,解開馬鞍,放馬去道旁吃草。

“娥娘?”李慶成笑着翻身下馬。

娥娘道:“氣色可好多了,唐公子在北疆時還頭疼麼?”

李慶成道:“虧得你妙手回春,都好了,我不是唐鴻,真正的唐鴻在這裡,當初你與張慕合夥騙我,這帳怎麼算?”

娥娘心思敏銳,目光一轉時見張慕臉色,便約略猜了個大概,道:“殿下這邊來。”說着帶了李慶成在驛站外的棚裡坐下,讓他伸出胳膊,親自把脈。

“這是女神醫娥娘。”李慶成見方青餘與唐鴻也來了,遂介紹道:“我的救命恩人。”

娥娘笑了笑,向方、唐二人點頭致禮,玉指把脈,說:“聽聞殿下單靠郎桓兵馬與楓關兵士不足八千,將匈奴王的軍隊殺得落花流水,好生威風。”

李慶成目中帶着笑意:“消息傳得真快,想必這下京師已經知道了。”

娥娘柔聲道:“京師的消息也來了,據聞朝堂震動,加急信報已派向中原十六州,務必截住殿下呢。”

李慶成緩緩點頭,問:“娥娘可知哪一州防守最爲嚴實?”

娥娘答:“江州,朝廷派出上千禁衛前往江州,吩咐有任何冒充殿下的人,一律當場格斃。”

李慶成眯起眼,聲音小了不少:“汀州如何?”

娥娘答:“汀州離此地五百里,除刺史與總督外,朝廷鞭長莫及,但有一事須得告知太子。”

李慶成:“說。”

娥娘緩緩道:“你此時在朝廷緝拿令中的身份,不過是名冒充太子的反賊,怎這麼冒失?”

李慶成道:“我有我的打算,起碼方皇后知我出面,行事便不敢太乖張。十六州知我還活着,也不會盡數投誠。若不是我在楓關正名出戰,現在匈奴已進關來了。這次一戰,滿朝上下,中原各州,定將竭力反對皇后的議和之策。”

娥娘點了點頭,評價道:“這時間亮出身份雖有行險,但也不失爲一着奇兵,只是你接下來,千萬得步步爲營了。汀州孫家大小姐已進京城,預備在小皇子年滿十六後冊後……”

“什麼?”李慶成道:“當真?”

娥娘反問道:“她要嫁給李珙爲後,是不是?”

李慶成緩緩搖頭:“我不知道,實話說,我未曾記起半點前事,都是他們告訴我的。”

娥娘道:“孫大小姐已入京城,孫家極有可能與太后一派結親,孫二小姐仍在待字閨中,據聞今年李珙十歲,明年冬便將祭天改帝,由太后垂簾聽政,十二歲成婚冊後,我所知的消息便只有這些了。”

李慶成緩緩點頭,又問:“孫大小姐是什麼時候進宮的?”

娥娘答道:“就在中秋後不久,消息沒幾個人知道,現在才傳過來。”

這麼說來,應是在張慕派人送去玉璜傳信之前。或許孫家也以爲自己被大火燒死了,才把女兒送上京城,以圖籠絡掌權的太后。

ωωω¤тt kǎn¤co

事情更復雜了,李慶成仍在沉思,娥娘已撤了纖指,張慕馬上緊張地開口問:“如何?”

娥娘笑道:“康復得極好,你教他張家的鷹武了?”

張慕點了點頭,神色輕鬆了不少,娥娘道:“若有補藥,可多補補,不須再怕生病了。”

李慶成道:“謝了,你怎會在這裡?”

娥娘起身,雲淡風輕地說:“岐黃堂有我徒弟接管,總守在葭城也覺氣悶,打算出外走走,逛逛名川大山,採點藥,尋點僻方子,不定能多救點人。”

李慶成道:“要麼你跟着我們走罷,正要去汀州,也好有個照應。”

娥娘嗔道:“醫毒本是一家,殿下還怕我着了歹人的道兒了麼?”

李慶成莞爾,本意是想讓娥娘跟着,行軍打仗有個好歹,多名軍醫總是好的,然而娥娘輕輕一句便卸了擔子,看來雖口稱殿下,卻也不將太子放在眼裡,遂也不再討沒趣,說:“那就別過了,有緣再會。”

娥娘看了看李慶成,又看張慕,道:“煩請與鷹哥借一步說話。”

李慶成微有不悅,張慕卻道:“有話就說。”

李慶成擺手道:“你們談,我回去了。”

李慶成一頭鑽進馬車,卻揭開車簾,目中隱約帶着點疑惑神色,只見娥娘與張慕轉到驛站後,不見人影,只得放下窗簾,坐在位置上思考孫家嫁女之事。

是時娥娘與張慕走到驛站背後,娥娘先是行禮,又道:“少主交付屬下辦的事,已妥當了。”

說着從腰間青囊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方盒,雙手拿着遞過。

張慕接了,娥娘又道:“鷹羽山經當年那場大火,都燒得差不多了。弟兄們在廢墟里頗花了一番功夫才尋着,少主且看是這信物不,當年誰也不記得太子帶着的那件;少主得了,又寶貝般地收着,弟兄們都沒一個見過。若不是,說不得還要回去一趟。”

張慕打開盒看了一眼,目光中充滿了說不出的溫柔眷戀。

娥娘嘆了口氣:“應就是了。”

張慕的目光始終駐留於盒中物事上,緩緩道:“謝了。”

娥娘道:“你還想跟着他?自古帝王無情,少主還是早些……”

張慕把盒收進懷中,拔出背後無名刀,娥娘花容失色,退了半步,孰料張慕卻不理會她,轉身一刀揮去!

刀鋒帶着凌厲氣勢,剎那將馬廄砍塌了半邊,嘩啦啦一陣響,方青餘現出身形,笑道:“我都聽見了。”

張慕二話不說,刀隨身走,顯是動了真怒,要將方青餘力斃於刀下,出招再不留餘地,方青餘隻不住躲讓,卻不接招,張慕再一式斷然橫劈,將整座空馬廄摧毀,草屑卷着碎木直摧出去!

“做什麼?”李慶成聽到遠處響聲,喝道:“住手!”

張慕不管不顧,再一刀下去,方青餘站着不動,眼看那刀鋒已到了面前,李慶成怒吼道:“給我住手!”

諍一聲響,翻海戟側裡挑來,架住無名刀,唐鴻雙手持戟,不住發抖,膂力竟能與單手持刀的張慕相持不下。

張慕收刀歸背,唐鴻將戟晃了個圈,斜持身後,一掌前推。

“殿下讓你住手,沒聽見麼?”唐鴻冷冷道。

方青餘沒事人一樣掏出懷中一個黃皮紙封,說:“你叫娥娘?”

娥娘追出驛站,道:“與你何干?”

方青餘道:“方青餘。”

娥娘凜然道:“你是那名……”

方青餘漫不經心接口道:“……虞國第一劍手,對了,有一事託你辦。”說着將那封信交到娥娘手裡。

方青餘道:“煩請攜此信至東海太阿山,到滄海閣去,自有人接待,請閣主將醉生夢死的方兒抄一份予你,門派中的藥材,有便捎上,沒有的話,則辛苦你把方子配全了,送到我手上來。”

娥娘接過信,眼望張慕,方青餘道:“辛苦你了。”

張慕冷冷道:“是什麼。”

方青餘:“一味藥,治什麼的,你多半能猜到。”

張慕:“她進不去滄海閣。”

方青餘:“進得去,閣主是我娘。”

娥娘抽了口冷氣,又看張慕臉色。

張慕神色陰晴不定,方青餘哂道:“你在怕?不敢讓他想起前事?”

這一下激將法收到了全效,張慕的聲音沙啞,語氣森寒:“娥娘,你去就是,照方大人的吩咐做。”

娥娘躬身離去,上馬循官道朝東邊離開。

李慶成道:“都把兵器收了,準備上路。”

方青餘雙掌一拍,兩手空空,轉身離去,李慶成上了馬車,部隊再次起行,李慶成吩咐道:“傳張慕上來。”

張慕來了,單膝跪地不吭聲。

“爲麼動手。”李慶成問。

張慕沉聲道:“他偷聽我們說話。”

李慶成道:“傳方青餘過來。”

方青餘也來了,瀟灑撩起袍襟,雙膝觸地,朝李慶成面前一跪,這一下謙恭姿態,較之張慕高下立分。

“爲什麼動手。”李慶成開口重複道。

方青餘答:“我偷聽他們說話。”

李慶成:“……”

李慶成吁了口氣,已從方青餘與娥孃的對話中猜到大概,方青餘雖行事乖張陰險,卻終究是爲了幫他治病,然而這結不解開,總會在手下人心底埋個怨恨。

“所以錯在你,方青餘。”李慶成道:“犯錯就要挨罰。”

方青餘微笑道:“那是自然,請殿下責罰。”

李慶成:“來人!”

馬車外便有人應答,李慶成道:“收了他的馬,讓他隨隊跟着,徒步走到汀州,中途若有掉隊,每次責十鞭。”

方青餘一躬身,下了馬車。

“心有不滿?”李慶成道。

方青餘:“沒有,殿下讓我滾我就滾,滾得再遠,只要殿下一聲,終究能滾回來。”說畢下車開始走路。

張慕仍單膝跪着,李慶成道:“起來罷,你也不該動手。”

張慕執拗不起,心裡不知在想何事,李慶成道:“手裡拿的什麼?”

李慶成伸出手,原以爲張慕會遞給自己,未料張慕卻下意識地把那錦盒朝懷裡揣。

“你……”李慶成只覺說不出的憋悶。

張慕始終跪着不吭聲。

這侍衛怎麼這麼難對付?李慶成都想掀桌子罵娘了,他不過是好奇想看看盒裡有什麼東西,前一刻在楓城還說得好好的,出來也一臉忠狗相,怎麼說變卦就變卦?

既不服指派,又有什麼死命瞞着自己,肆意朝方青餘搦戰動手不說,讓住手不住手,最後還是唐鴻架住了他的一刀。

若非唐鴻適時出戟,那一下肯定就得把方青餘砍死,現把逆了他這身刺的方青餘罰去步行,面子也給足了,還把東西藏着?!

李慶成越想越氣,道:“我不過是問你盒內是什麼?是要你的命嗎?這般當臣子的,你眼裡有沒有太子?來日我當了皇帝,你也要接二連三抗旨不曾?你置我顏面何存?不願陪在我身邊就……”

張慕錯愕擡頭,眼中滿是不解,有種表錯情的尷尬與無地自容,似乎萬萬沒想到,李慶成爲了個錦盒,會發這麼大的火。

“我……”張慕道,繼而不再多說,從懷裡掏出那方方正正的錦盒,雙手遞過,目中卑微之意盡顯。

張慕說:“看。”

“沒興趣了,我也不是非得看,不過是隨口問問,心裡不舒服。”李慶成平了火,道:“起來,值得寶貝成那樣,看一眼也這麼……”

張慕聽得那句“沒興趣”,當即又把盒子朝懷裡揣,李慶成火氣又驀地上來了,不由分說踹他一腳,劈手奪過那盒,打開一看。

羽鳳空鏤木的盒,錦煙碧荷紗的底,盒內端端正正,置着一塊半環形的白玉,正面雕玲瓏雲羽鷹紋,襯一磐龍尾,背後刻着四個字。

李慶成緩緩從懷中摸出自己那半壁玉璜,拼在一處,彼此嵌合,兩半玉璜合成完整的玉佩,翻過來時,背面的八個字清晰可見。

剎那間,朦朧的記憶在腦海中閃現。

延和殿,黃昏,垂老的先皇坐在龍椅上,喃喃道:“慶兒,終日嬉皮笑臉,如何堪當一國之君?”

李慶成戰戰兢兢擡頭,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兩幅龍飛鳳舞,揮灑大氣的草書。

盛世天下,錦繡河山。

草書在烈火中焚燒殆盡,一段完全陌生的回憶浮現於腦海。

十六歲的張慕牽着五歲的李慶成,站在廳內。

先帝那時還很年輕,捋須笑道:“慶成與慕成這哥倆,還是第一次見面。”

另一名中年男人點頭道:“來日李兄登基,慶成就是太子了,張慕成這名字須得改改纔是。”

先帝道:“哎,說的這什麼話,雖是君臣的名分,卻情同手足,慕成也懂事了,大得許多,來日正當提點慶兒。”

那中年男人道:“張慕,兩塊玉璜,在你出世前就有一塊是皇上予你的,來日進京時便帶着它,你這一生,從今天起,就要時時刻刻守着太子……”

馬車在路上一顛,李慶成的夢境清醒,手中握着屬於自己的那半塊玉璜,微覺灼燙。

李慶成:“慕哥,這塊玉璜原來是你的。”

張慕:“是。”

李慶成喃喃道:“怎麼得來?”

張慕:“命中註定的。”

——卷一·夜奔·完——

欲送登高千里目,愁雲低鎖衡陽路。魚出不至雁無憑,幾番空作悲秋賦。

回首西山日又斜,天涯孤客真難渡。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夜奔》

插入書籤

凍紅綾夜雨燈黃銅魚孫尚書前塵事鴻痕雪別離時明凰殿繡紅鞠鴻痕雪奪命箋皮影戲皮影戲前塵事良宵膏指間哨金羽鏢匈奴王鴻痕雪虞通略血戰金羽鏢浮生夢破月弓篡位令逐日箭寒江曲夜雨燈繡紅鞠金羽鏢西川令狂草書木芙蓉鶴頂紅雲舒劍寒江曲抄家冊黃錦封迷離局金羽鏢良宵膏黑甲軍十七策西川令白玉璜河間城逐日箭竹筷筒宮牆角有雷慎入太液池元宵宴指間哨琉璃樽皮影戲鷹巢嶺勤王令生辰紙十七策江州城楓陽谷君王怒前塵事無名刀狂草書喚鷹哨斷腸酒金羽鏢雲舒劍奪命箋奪命箋熬鷹架破城車明凰殿眉山道御林軍寒江曲烏梅核蝴蝶痕破月弓西川令滿堂春皮影戲御林軍木芙蓉秋獵折屠城終·碰碑逐日箭逐日箭眉山道河間城明凰殿琉璃樽斬首令生辰紙抄家冊鶴頂紅明凰殿
凍紅綾夜雨燈黃銅魚孫尚書前塵事鴻痕雪別離時明凰殿繡紅鞠鴻痕雪奪命箋皮影戲皮影戲前塵事良宵膏指間哨金羽鏢匈奴王鴻痕雪虞通略血戰金羽鏢浮生夢破月弓篡位令逐日箭寒江曲夜雨燈繡紅鞠金羽鏢西川令狂草書木芙蓉鶴頂紅雲舒劍寒江曲抄家冊黃錦封迷離局金羽鏢良宵膏黑甲軍十七策西川令白玉璜河間城逐日箭竹筷筒宮牆角有雷慎入太液池元宵宴指間哨琉璃樽皮影戲鷹巢嶺勤王令生辰紙十七策江州城楓陽谷君王怒前塵事無名刀狂草書喚鷹哨斷腸酒金羽鏢雲舒劍奪命箋奪命箋熬鷹架破城車明凰殿眉山道御林軍寒江曲烏梅核蝴蝶痕破月弓西川令滿堂春皮影戲御林軍木芙蓉秋獵折屠城終·碰碑逐日箭逐日箭眉山道河間城明凰殿琉璃樽斬首令生辰紙抄家冊鶴頂紅明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