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樓負責蝮蛇計劃推行的時候,張安平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位於西溪浦的轉運中心。
日本人很謹慎,謹慎到有些過份。
他們專門在屈家橋新增了一個臨時的站點,且僱傭了大量的日僑進行貨物轉運工作,將整個屈家橋打造成了一個只允許日本人在裡面工作的絕密場所。
眼看着日本人已經展開了轉運工作,張安平自然需要對真實性進行確認——日本人在屈家橋臨時火車站每日發出的火車車廂數量遠遠大於每日裝車量,這裡面必然混雜着大量用來魚目混珠的空車。
京滬區不可能將所有的火車排查,所以最好的方式是從源頭入手,確認實際的裝車及編號。
爲此,在虹口深耕的李伯涵情報組全員動員,終於在日僑中找到了突破口,多名軍統特工在日本人的擔保下,以日本人的身份進入了屈家橋臨時火車站做勞工。
這些潛入屈家橋火車站的特工,將每日實際裝車的編號一一記錄下來。
“動手嗎?”
習慣了“大吃大喝”的張安平看着這些信息猶豫不決。
他一直認爲日本人會採取整體運輸的方式,即一次性準備足夠的車皮、車頭,再配上大量的護衛力量,一次性或者分寥寥幾次將這些東西運出去。
但沒想到日本鬼子採取了螞蟻搬家的運輸方式!
每一次只運輸少量的軍火,根據打入屈家橋的特工觀測到的裝車情況,最多的一列火車運輸的軍火,撐死了就只裝備一個大隊。
太少了,少到張安平都有點嫌棄。
拜託啊,我準備了這麼大的陣仗,結果你就給我擺出這麼點東西?
瞧不起誰呢!
這種螞蟻搬家的運輸方式讓張安平真的有些手足無措,動手吧,一次就能吃到一丁點油沫子,不動手吧,眼睜睜的看着日本人將這麼多的軍火以螞蟻搬家的方式運走,太不甘心了!
思來想去,張安平決意配合一把明樓正在實施的【蝮蛇計劃】。
在跟老岑溝通過以後,張安平以京滬區區長的身份,秘密邀見了地下黨的袁農,將屈家橋臨時火車站特工們掌握到的列車信息告知了袁農。
張安平的態度是:蚊子腿的肉我看不上,咱們是友軍,我就送給你了。
袁農對大特務張世豪提供的情報持懷疑態度,但地下黨的同志卻還是將這些信息交給了根據地的同志,希望根據地的同志能從中截殺。
這種活計根據地的同志自然喜歡,根據情報便展開了數次設伏。
……
上海地下黨。
看着從根據地反饋而來的信息,袁農怒道:“我就說張世豪這個大特務的話不能信!你們偏偏不聽!”
“上百名同志白白犧牲了!”
簡陋的會議室中,參會者的神色都非常的陰鬱。
因爲根據地的同志反饋而來的信息讓他們措手不及——他們所提供的情報有問題,根據地的同志設伏超過十次,可每次都遇到了日軍大規模的抵抗,儘管有數次成功炸翻了多個車皮,但被炸翻的物資中,均沒有軍火。
而超過十次的伏擊中,我方有上百名同志倒在了戰鬥中。
參會衆人將目光凝聚在了一力堅持的趙先生身上,面對同志們不滿的目光,趙先生攬下了全責。
結束會議後,趙先生神色陰鬱的找上了老岑。
“岑痷衍同志,情報有誤!”趙先生凝視着老岑,緩慢的講述了多次設伏的結果。
初聞趙先生話語的老岑本是滿臉的不可能,但隨着趙先生的講述,他神色也變得陰鬱起來,張安平不可能存心欺騙自己的同志,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趙先生相信老岑的黨性,便懷疑道:“你當初肯定說張世豪提供的情報沒問題,但現在的結果你也看到了,岑痷衍同志,是不是在軍統的同志被懷疑了?”
二號情報組和上海地下黨沒有直接的聯繫,老岑之所以能和上海地下黨產生聯繫,在組織上經過慎重考慮後,才同意的——之所以這樣,是爲了方便協調。
但也僅限於跟趙先生之間的聯繫。
趙先生自然不知道二號情報的具體情況,所以纔有此問。
“趙書記,這件事我會處理,我一定會給同志們一個交代。我會向組織檢討申請處罰。”
老岑沒有解釋,和趙先生一樣攬下了責任。
“老岑,我不是爲了追責,而是爲了我們同志的安全考慮!”
“我知道,這件事我會處理。”
老岑結束了和趙書記的見面後,帶着一肚子的疑惑找上了張安平。
“你說什麼?炸翻了超過二十個車皮,我們的人沒有找到一杆槍?”
張安平也被事實給驚到了。
他當然不可能坑自己的同志,情報的正確性是沒有問題的——屈家橋的多名特工彙報上來的信息一致,這些特工都是相互沒有聯繫的,一人可能被矇騙而出問題,但不可能所有人都出問題!
那問題在哪?
“給我點時間,我很快就能搞清楚!”
張安平急匆匆結束接頭,帶着怒氣開始調查起來。
裝車的時候沒有問題,但伏擊的時候,同一輛車裡卻沒有軍火,那只有一個解釋:
日本人在中途進行了更換——只要更換車頭,就能做到將搭載的貨物更換。
他命人對列車進行了監控,通過各個監控點反饋的時間,很快就發現了問題。
這些火車在太倉附近有非正常的時間停頓。
經過調查後發現,日本人在太倉一帶又增設了一個臨時站點,從上海發出搭載軍火的列車,在抵達太倉後會進行火車頭的更換。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才導致了張安平提供的情報錯誤,導致了上百名我方同志的犧牲。
張安平氣的牙癢癢,沒想到日本人還整出了這一手。
如此一來,想要獲取真實的情報,就必須在太倉的臨時火車站進行監控。
可日本人既然在太倉這麼做,那其他地方呢?
他立刻命令京滬區和其餘各情報站對本區內新增的臨時火車站進行調查,這一查讓張安平直接罵娘!
四處!
除了太倉的臨時火車站外,日本人在上海至南京的京滬鐵路上,還新增了四處臨時火車站,用來在這些地方更換車頭。
這一手差點讓張安平措不及防。
螞蟻搬家的運輸方式本就讓他覺得無從下手,畢竟每次的付出後收穫不成正比,他寄希望於畢其功於一役,可這種螞蟻搬家的模式下,如果忠救軍一直動手,重慶那關過不去不說,還會讓日本人將眼中釘的忠救軍堵在京滬鐵路上。
難道只能放棄了?
張安平猶豫起來。
他現在要對五處臨時火車站進行滲透,滲透、監控成功後,還需要電臺持久不斷的發送信息,這無疑是在黑夜裡亮起了燈泡的行爲,且不斷的傳輸信息,也容易讓密碼被日軍輕易破譯。
最重要的是時間來得及嗎?
五處臨時車站,滲透需要多久?
想要電臺安全,那架起的電臺數量就不能少,整套流程得多久?
五天?十天?
這個時間內,日本人極有可能將軍火已經運輸完畢!
“難道……真的要放棄?”
張安平還是不甘,這麼一大堆軍火,自己還準備了多個預案,甚至還寄希望於讓重慶在救援忠救軍和消滅新四軍之間二選一啊!
……
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
張安平猶豫着要不要放棄的時候,一則情報引起了他的注意。
情報是黑市方面提供的——上海在淪陷之前就有衆多的黑市,淪陷後黑市依然衆多,76號便組織了一次打擊黑市的行動,大量的黑市因此消失。
而剩下的黑市,便全都被日本人掌控。
但實際的情況是:
76號打擊黑市是張安平的意志,而日本人控制下的黑市,真正的幹活人、狗腿子,其中有相當數量的軍統特工。
也就是說,黑市真正掌握在張安平的手裡。
此時引起張安平注意的情報是:
黑市上突然出現了一批嶄新的日式軍械!
“嶄新”這兩個字引起了張安平的警覺。
黑市上很少見嶄新的武器,大多都是二手貨或者三手四手貨,上海黑市的武器來源,很多是日本軍隊的訓練“損耗”、維修“損耗”以及繳獲,日式裝備的源頭基本就來自日本駐軍。
嶄新的裝備,理論上是不可能出現!
目前有嶄新軍械的是臨轉中心,但那裡防備極其的森嚴,雖然在他的努力下日軍中蛀蟲恆行,但絕對不可能將數量衆多的軍械從臨轉中心或者屈家橋臨時火車站拿出來。
那麼,源頭又是哪裡?
他立刻讓人調查起來。
一聲令下,整個上海軍統急速運轉起來,不到10個小時,源頭就被查了出來。
一個很意外的結果。
“船上?”
張安平錯愕於這個結果。
“準確的說,是船工——”李伯涵解釋道:“這些船工都是日本人,且供職於幾家日本的運輸公司。”
“我感覺事情不太對,便沒有直接下手審問,而是暗中調查,調查後我發現,這幾家日本的運輸公司,都接到了一個大單,是從西溪浦的臨轉中心往火車南站的多個日軍後勤倉庫運貨的單子。”
李伯涵沒有明說,但張安平卻已經知道了他說的是什麼了。
臨轉中心,是日本人爲了囤積從本土送來的裝備而臨時修建的,且爲了保證安全,整個臨轉中心方圓三十里的國人全被強行驅離。
日本人正在將大量的軍火通過屈家橋的臨時火車站往華北運,還他媽在上海至南京段的鐵路線上新增了五個臨時車站,以換車頭的方式魚目混珠。
“也就是說……這都是假的?”
張安平一臉的錯愕。
屈家橋臨時火車站就是個障眼法,途中新增的五個臨時車站一樣是障眼法,真正的軍火根本就沒有運出去,而是從臨轉中心運到了南站的軍需倉庫羣。
李伯涵點頭,道:“日本人這一招瞞天過海,真的是出人意料啊!”
張安平忍不住讚道:“高明啊,真他嗎高明啊!”
南站的軍需倉庫羣內的東西,張安平一樣盯了很久了,這些是日本人搜刮的物資,爲華北的日軍準備的過冬的軍需。
只不過在軍火的誘惑下,張安平選擇了前者。
而日本人的操作是悄悄的將南站軍需倉庫的物資和臨轉中心的物資調換,當着張安平的面將南站的物資先螞蟻搬家的運。
“難怪至今日本人通過屈家橋臨時火車站運出去的軍火只有少部分。”李伯涵嘆道:
“他們一定是在等時間,等物資徹底對調以後,同時運輸出去——到時候我們頂多盯着從屈家橋運走的物資,而不會注意南站的物資!”
“這一手,真的高明啊!”
“越是複雜的計劃,越容易出問題。”張安平嘴角的笑意怎麼也壓不住了。
沒想到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自己在黑市佈置的後手,居然會成爲識破日軍陰謀的關鍵!
“真的得感謝這些連軍火都敢昧下來的日本船工!”
張安平第一次對一些日本人生出了無邊的好感。
他壓着嘴角按捺不住的笑:
“這一次,得讓日本人好好嘗一口!”
李伯涵也跟着笑了起來,這一次,日本人怕是得哭了。
……
可惜這時候的武田還不知道自己馬上要哭。
此時的他,剛下令就地秘密處決內奸,同時也得知了“對調工作”基本要完成了。
“沒有走漏任何消息吧?”
“請機關長放心,沒有任何消息走漏!”負責“對調”計劃的日本軍官信誓旦旦的道:“全程沒有任何一箇中國人蔘與,都是最忠誠的帝國公民親自參與,絕對不會走漏消息!”
“那就好!龜田君,中國有句古話叫爲山九仞功虧一簣!對調計劃即將完成,最後的轉運工作是重中之重,絕對不能出任何問題,否則你我百死莫贖!”
武田義平凝聲囑咐。
“請機關長放心,屬下拿性命擔保,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
龜田鬼子再度信誓旦旦的保證。
“你下去吧。”
龜田走後,武田義平長呼了一口氣。
這一關,終於要過去了。
這一關真的真的不容易。
其實按照他的設想,根本不需要進行畫蛇添足的增加對調計劃,直接用五個臨時車站外加螞蟻搬家的方式完全就可以將軍火運出去了。
但問題是換裝!
這些裝備是華北的日軍急需的,他們需要等到裝備後立刻更新,然後就參與到掃蕩工作中去。
如果採取螞蟻搬家的方式,那整個流程會無比的漫長,甚至到一月結束,都未必能完成換裝。
可前線的將領們復仇之火已經熊熊燃燒了很久了,讓他們等,他們不樂意。
不得已,武田又絞盡腦汁的想出了對調計劃——對調完成後,臨轉中心的物資會悉數裝車,而軍需倉庫羣的物資也會悉數裝車,屆時會通過兩條線一齊運出去。
這樣最壞的結果是冬裝出問題,但冬裝不可能全部出問題,因爲有相當一部分冬裝已經送出去了,即便出問題,也只是部分。
且如果忠救軍動手,還能狠狠的咬忠救軍一口。
再次審視計劃,確認不會有問題後,武田義平露出笑意:
“張世豪,我這一次,勝天半子!”
“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