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隊中使用飛斧作爲武器的顯然不多，老練的戰士都明白，暗器類的武器在戰場上並不適用，更何況飛斧不如飛刀輕便。在亂軍中，斧頭還沒有飛出，恐怕自己便已身首異處。
但是德萊文入伍十年，以飛斧爲武器，戰功無數，卻並沒有落入常人的命運。
所以劫知道，德萊文的實力必定已經到了一個相當可怕的程度，特別是他的雙臂，氣力必定已經達到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地步。並且他也知道，德萊文一定是自負的人，因爲尋常的人，在戰場中，即使對自己信心十足，也沒有必要使用飛斧這等奇兵巧技，但是他卻堅持了十年。
只有希望得到讚賞與喝彩的人，纔會以巧技奪人耳目。
見到德萊文的第一眼，劫不僅知道德萊文是個自負的人，也知道他是個虛榮的人。
一個在軍伍中混跡了十年的男人，應當是軍人的形象，但德萊文留着八角鬍子，穿着紳士的禮服，像個紳士的富商。讓人完全無法將他和軍人沾上邊。這樣的穿着，無疑是爲了掩藏武夫的粗鄙。
人是可以虛榮的，並且誰都不能保證自己一絲一毫都不虛榮。
人也是可以自負的，一個人如果全身上下都沒有值得自己自傲的東西，那麼活着也必定相當無趣。
但是如果一個人既虛榮又自負，且成慣態，那麼這個人勢必自以爲是。
越是自以爲是的人，就越容易受騙。因爲他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所以想要騙過他們，只需要讓他們覺得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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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斯會場的表演分爲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通俗的雜耍表演。第二個階段，便是殺人表演。
德萊文心情不錯，所以難得多說很多話。
他說：“你殺過人嗎？”
劫道：“殺過。”劫不說謊，因爲有些事情，是沒有說謊的必要的。
德萊文又問：“你懂得殺人嗎？”
劫道：“懂。”
德萊文看了他三秒鐘，然後搖搖頭，笑道：“你恐怕並不完全懂殺人。”
劫聞言，臉上露出驚訝表情。他問：“殺人有什麼講究嗎？”
德萊文露出傲然神情，像個專家一樣娓娓道來：“殺人不僅有講究，並且是一門藝術。”
劫道：“殺人是藝術？”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他是教徒，師從忍道大師。很小的時候，師父就說過，殺人講究的是快準狠。
殺人如果是藝術，需要講究，那就不是殺人，而是被人殺。因爲高手之間，勝負往往是在一瞬間。所以劫與人交手的時候，從來都是快準狠，一擊斃命。
德萊文繼續道：“殺人的方式分兩種，一種上乘一種下乘。下乘的是殺死人，上乘是誅心殺人。你所懂得的，恐怕只是殺死人，卻不懂得誅心殺人。”
劫好奇問道：“誅心殺人又是什麼？”
這時候德萊文卻不再說話。他的目光移到了會場中央。劫的目光也隨之轉到了場中。
會場中站着一個穿着燕尾服的男人，男人的臉上帶着一張面具。他一揮手，一架鐵籠被擡了出來。
籠中關着一名魁梧的男子，他身上已經血肉模糊，但男子面目冷峻，輪廓清晰如刀削斧劈，彷彿感覺不到疼痛。劫見過很多人，他只看了一眼這個籠中的男人，便知道這男人精神之堅韌絕對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
德萊文道：“他並不怕死。”
劫點點頭：“這個世界上確實有很多並不畏懼死亡的人。”
德萊文道：“但是他已經離死亡不遠了。”
劫又點點頭：“他被關在籠中，形同奴隸，備受折磨，確實離死亡不遠了。”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他是什麼人？”
“他是德瑪西亞的間諜，在軍國已經潛伏了二十年，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了軍國。”
“間諜？”
“是的，他之所以不怕死，恐怕是因爲在他心中，有比死亡更讓他在意的東西。他有一身不錯的武技，軍國爲了擒住他，折損了三十多名將士。”
“這樣的人，應當算是英雄。”劫雖然這樣說，卻並沒有半點憧憬或是敬仰。
他並不關心這些，除了任務，他很少思考其他的事情。
“他確實算是英雄，但是卻快要死了。”德萊文說完，場中的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
四名健壯的大漢將一名全身**的女人拖到臺上，女人的身體已經被折磨得遍體鱗傷，但是她起伏的胸脯表明，她還活着。
籠中的男人見到女人，原本平靜的神情產生劇變。他起先憤怒，繼而狂吼，像只被關在籠中的野獸。
但是臺上的四名男人對女人的折磨並沒有結束。女人在痛苦中驚醒，她開始**，一邊**一邊哭喊一邊咒罵。
她的聲音像一根根尖針，刺在男人身上。籠中男人全身的皮膚都開始抽搐，他眼中流出血淚，雙手握成拳，指甲刺進手心，痛苦全然不覺。
他的眼中已經填滿怒火，如果有一頭雄獅在他面前，恐怕他也能將之撕成粉碎。
德萊文道：“那個女人，是他來到軍國遇到的第一個女人，那一年他們才十二歲，他們一直生活在同一個村莊，他被擒住之前，他們已經是夫妻了。”
劫嘆息道：“那他現在一定很痛苦。”
德萊文搖搖頭：“他還沒有達到最痛苦。”
劫點點頭：“他眼中還有憤怒，說明他還有勇氣直面眼前的慘狀。”有勇氣的人，是無懼任何痛苦的。
因爲真正的痛苦，是擊碎勇氣之後才產生的東西。劫明白這一點，因爲他殺過足夠多的人，經歷過足夠多的生死邊緣。他明白勇氣對於人的重要性。
這時候，戴着面具的男人走到籠子前，在間諜耳邊低語。
間諜聽到男人的低語，憤怒的表情如同見鬼一般劇變。
他的神情變得激動，他的眼神變得哀求，爲女人求情，他寧死都不肯屈服的雙膝轟然跪倒，他已不再像個英雄，他用最真實最卑微的口吻向面具男子訴說着他知道的一切事情。這是背棄祖國的開始，也是背叛自己的開始。
當他不再說話的時候，折磨他妻子的人終於也停了手。關住他的牢籠被打開了，夫妻倆抱頭痛哭。他的眼中已不再閃爍冷峻的光芒，他的頭顱也不再高昂。他的眼神讓人聯想到死去的魚的眼睛。他和他的妻子已經是平凡的農夫農婦。
他終於已經死了。心死了。
場中響起狂熱的尖叫和排山倒海的掌聲。
德萊文道：“他再也沒辦法做間諜了，他也再沒有勇氣殺敵了，他已經死了。”
劫點點頭：“這樣的人，比起殺死他，這樣更像死亡。”
德萊文道：“你大概很疑惑，那個面具男對他說了什麼讓他屈服？”
劫道：“我確實很疑惑。”
“可是你沒問？”
“因爲知道您會說。”
德萊文點點頭，他突然有些喜歡這個少年，沒有人不喜歡聰明的人。更何況，一個馬伕都如此聰明，別人會覺得是主人的**更高明。“因爲那個女人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只是他纔剛剛知道。”
劫終於動容。
他突然深深看了一眼臺上不管不顧抱頭痛哭的夫妻。
正像德萊文所說，那個男人已經死了，他再沒有勇氣做間諜，也沒有勇氣殺敵。因爲他有了牽掛，他說出了祖國的機密，因爲他的軟弱，還有很多像他那樣的英雄會被殺死，被折磨，被征服。
他定然一輩子活在愧疚之中。但是他必須活着。因爲他還要等着她肚子裡的孩子。
可是他註定會死，可能是孩子出生後第十年，或者第二十年。但他一定會死。因爲他背叛了一切。背叛了自己的祖國，背叛了心愛的妻子，因爲他在忠誠與愛情之間，選擇了前者，這足以令一個女人埋怨男人一輩子。
最重要的是，他背叛了自己。他選擇了忠誠，卻沒有堅持選擇。所以從這一刻，他就已經死了。背叛了自己的人，都是隻剩軀殼的行屍走肉。
這確實是一場無與倫比的殺人表演。
德萊文道：“真是一場精彩的表演。”
劫點點頭：“確實十分高明。”
德萊文問：“你能模仿嗎？”
劫搖搖頭：“不能。”
德萊文笑道：“那你還能成名嗎？”
劫沉吟片刻，道：“或許能。”
德萊文道：“你不如來的時候堅定？”
劫道：“是。”
德萊文說：“人的信心一旦動搖，做任何事都容易失敗。”
劫道：“但不是一定失敗。”
德萊文動容：“這場表演已經是今天最高明的表演了，恐怕再沒有比它更精彩的表演了。”
劫道：“確實不容易超越。”
德萊文疑惑道：“既然無法超越，那你的計劃豈不是就無法成功了，那樣的話，你只能當我的馬伕了。”
劫道：“雖然很難超越，但是不試試看，總不會知道最後的答案。”
德萊文點點頭道：“確實，很多事情雖然機會渺茫，但是不試試看終究是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