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珈,奈落山,聖靈殿本部。
這是一處沒有陽光的所在,甚至比號稱“黑暗源頭”的惡魔位面更拒絕一切光源。空氣中,密集飄浮的灰色顆粒好像帷幕,連接天地。從漆黑的腐土開始、直接到高空的鉛色雲層,瀰漫無忌、籠罩一切,形成彷彿永恆不變的極夜,如同現世的冥界。
哪怕是最兇惡的亡靈、最失去理智的幽魂、最桀驁不馴的龍巫妖,當踏足這片世界,也會變得戰戰兢兢,彷彿最卑微的塵土,不敢有任何喧囂與不敬。因爲但凡敢於觸犯神威者,其最終的下場便是被縛於聖靈殿前那根高聳長達百米的晶柱內,日夜承受來自九幽黃泉冥火的灼燒,雖千百年不得解脫。
而除了作爲死神地上代言人的死亡牧首,也沒有任何存在擁有在奈落山上飛行的權力。聖靈殿將此稱爲“在神聖死亡面前必須保有的謙卑”,並嚴格遵守至今。所以哪怕是死亡佈道者這位聖靈殿的牧師長,每次進出奈落,除非事出緊急利用傳送門外,其他也都唯有一律步行而出。
雖然這般費時費力、甚至看似荒謬的規則屢遭亡靈術士聯盟的暗中嘲笑,但聖靈殿還是依舊嚴守着,彷彿遵守着最重要的戒律。
聖靈殿的主殿位於奈落山的最高峰上,但只有極少數情況纔會開啓。而每次啓殿,便會有沉重如雷的鐘聲在天際上敲響十聲。響徹四野,甚至在全德珈境內都能耳聞。
而在主殿之下,便是死亡牧首的祈禱室。一間外形看來渺小侷促、與室主人身份極端不符的普通石屋。
石屋永遠是開啓的。
從外面直接可望見,一個蒼老身影背向屋門拜倒,無聲地向着屋內牆上高舉的黑色逆十字默默禱告。
時時如此、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從沒有人敢去打擾那個看似不曾動過的背影。
哪怕是傑休,或者那個更爲神秘的“聖子”,但凡來到這裡,也都同樣跪倒在石屋外,低聲祈禱。
當然。每次迴應它們的只有死寂和沉默,但每次兩位聖靈殿巨頭卻都能從這沉默中得到某種難以言說的諭示。
而這便是死亡牧首的回答。
今日。死亡佈道者再次來到了石屋外,褪去了其往日身着的高貴牧師長袍,取而代之以一領枯萎薔薇藤蔓結成的草衣,袒-露後背。神情羞慚。
“神聖的死亡牧首,雖然慚愧難當,但我還是必須向您作最深切的懺悔。就在前日,我方派遣前往‘黑燼之森’、裁決黑暗異端戴維森的行動失敗。包括十四級牧師勞埃德、虔誠的血族信徒桑坦侯爵、以及‘異端裁判所’的儈子手,全數被滅。而目標戴維森不僅全身而退,其後更在古代精靈遺蹟內擊殺了逃走的黑暗君主,並以此徹底爲亡靈術士聯盟信任和接納…”
雙膝跪在堅硬粗糙的山岩上,雙手匍匐,額頭觸着岩石。死亡佈道者低沉陳述道。
因爲不運起任何死亡聖力遮護身體,當山峰間帶着濃郁腐朽氣息的狂風吹來,傑休甚至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而不用多時。死亡佈道者的皮膚上就多出了許多密佈的黑點,更在逐漸蔓延變大,好像快速腐爛的果皮。
那便是奈落山中死亡之風的可怕侵蝕。
“另外,根據聯盟內部的隱秘線報,近期,亡靈術士們再次褻-瀆了吾神的威嚴。並把骯髒的手伸進了神聖的死亡領域,破譯了我聖靈殿的三級神術‘聖靈詠歎’。而之後。亡靈術士更以此複製出僞劣的三級魔法,並命名爲‘戴維森的死亡呵護’。可見,在這個事件中黑暗異端戴維森也起着至關重要、甚至決定性的作用…”
“所以,雖然剛剛經歷了失去三位重要信徒的巨大失敗,但我依然認爲之前所作的將黑暗異端戴維森作爲重點裁決目標的決定並無錯誤。再考慮到於大競技場內被斬殺的洛特里戈和鬼龍使者,僅僅一個戴維森就已經使我聖靈殿失去了五位強者。這個數字甚至超過了過去一百年的總和。所以,在此我仍鄭重要求,繼續加大力量和情報投入,務必將此異端及早抹殺…”
山風咆哮,死亡佈道者的禱告聲彷彿幽鬼在嗚咽,斷斷續續,若隱若現。
但與以往一樣,對於傑休的懺悔和禱告,死亡牧首沒有給出任何迴應,只是望着石屋內的逆十字做着自己的祈禱。
又過了許久,彷彿得到了某種暗喻,傑休緩緩起身,向着牧首的背影深深一禮,然後無聲地退去。
而直到死亡佈道者行遠,又一個被籠罩在一片迷濛灰色內的身影才從另一個方向緩緩攀上石屋所在的山峰,來到死亡牧首的背後,無聲伏下…
…一個月後,亡靈術士聯盟總部,“無底深泉”的山腹實驗場。
桃樂絲夫人才初步完成了對於新三級亡靈法術“戴維森的死亡呵護”的定性定量分析,正準備提交一份魔法報告詳細闡述在聯盟的高階法職內大力推廣的計劃,卻見到涅古斯塔和海加爾匆匆聯袂而來。
“閣下,是有什麼事…?”少見的,兩位極道的臉上都佈滿激動和興奮之色,桃樂絲不由奇怪道。
“不要多問。帶我去見戴維森。”海加爾一搖手,打斷了得力部下的問題。
“是!”不敢再多言,桃樂絲當即帶着兩人前往戴維森的實驗室。
“請進。”
彷彿早在等待,見到涅古斯塔和海加爾同時登門,摩里亞蒂微笑着請它們入內。又見海加爾沒有反對。便讓一臉好奇的桃樂絲夫人也留了下來。
“你在傳訊中說的,是真的嗎?”沒來得及坐下,海加爾已是急促問道。
“是的。”沒有賣關子。摩里亞蒂取出一枚卷軸,放在了桌上。
只見那捲軸以白灰黑逐漸遞進的三色爲底,在卷面上形成一圈圈螺旋向上的圓圈。久久望之,令人不知不覺就有了眼暈的錯覺。彷彿那螺旋的線圈中有什麼特別的力量,可以把人的心神都吸引進去。
而自卷軸內部,一股複雜的能量波動徐徐傳出。
周圍幾人都是資深法職,立即就從中辨析出包括黑暗、死靈和元素三種屬性截然不同的力量。卻又錯落有致地結爲一個整體,顯示出一種別樣的魔法秩序之美。
但有一點毫無疑問。如此結構複雜的魔法卷軸,應該已是四級範疇了。
“這就是!?”
見到卷軸,平日一貫沉穩的涅古斯塔也再沒有超級強者的矜持和風度,趕在海加爾之前一把搶過。立即探出精神力細細感知起來。
“請先坐吧。”
看了眼因動作慢而有些尷尬的海加爾,摩里亞蒂笑着道,同時將一冊厚達數十頁的報告遞到對方手中。
而侍立在旁的桃樂絲隱蔽投過一眼,卻見到報告的標題以加粗字體寫就:
《論“亡者無言”的解析以及大範圍神術封禁的可能性推導》
“什麼!?”
好像一霎那被雷電劈中,桃樂絲直愣在當場,連海加爾在她耳畔輕咳嗽一聲也未聽見。
怎麼可能,只是一個月的時間,只是借取“亡者無言”卷軸解讀了一次,這個戴維森竟再次創造了奇蹟。不但將一個四級神術破譯,更成功逆向推導出一個可以大範圍封禁神術的四級法術!?難道它是魔法和幸運共同的愛子,才能做到這般不可思議的奇事!?
久久的。桃樂絲夫人沉浸在一片荒謬的不真實感中。直到海加爾與涅古斯塔又分別交換了卷軸與魔法報告,並對新法術的創造者提出一系列問題。
“按照你的理論,‘亡者無言’是依靠在大範圍內以‘空氣封鎖’、加上‘次聲波干擾’、以及‘死亡之力排斥六大自然偉力’的綜合作用,來大幅提高魔法召喚的失敗機率,以達到封魔效果?可以詳細解釋一下你的思路嗎?”匆匆瀏覽完一遍報告,涅古斯塔便大致歸納道。
“是的。”
摩里亞蒂點點頭。但沒有立即做進一步講解,卻開始以最正統的方式在三人面前施法召喚一級亡靈術“負能量守護”。
半分鐘後。隨着摩里亞蒂持咒完畢,一層負能量防護圈被召喚出來,將施法者包圍。
“如各位所見,若剔除超魔技巧或其他‘施法槓桿’,所有魔法在召喚過程中都會涉及幾個基礎性的關鍵要素,包括持咒、精神力形成法術結構,連接能量源頭將魔法具現。”摩里亞蒂指着身上的灰濛光圈,徐徐道。
“不錯。”
這是所有魔法的基礎理論,不分死靈派還是元素派,都是一般無二。三人同時點首同意。
“所以,要干擾施法、降低魔法的成功率,最佳途徑也是從這三個方面下手。”
“所以,‘亡者無言’便是基於這個理論,以死神神力對範圍內的空氣流動做出鎖定,使得施法者無法順利呼吸持咒;同時以次聲波干擾法師的精神力集中;最後是利用神力擾動,對自然偉力作無差別排斥和驅散…原來是這樣…”
對方的舉例很簡單,僅僅一級亡靈術而已,卻一下觸及問題的關鍵,闡明瞭前人從未想過或尚未想透的核心。
原來,一切都是如此簡單,針對施法三大環節一齊動手,自然可以做到封魔的奇效。
“那麼,您認爲比蒙的‘反魔法力場’,也是這個原理嗎?”
這時,桃樂絲不禁出聲問道。且不知不覺,高階亡靈術士已把自己放在了更低的位子上,完全是討問求教的語氣。
“不一樣。”摩里亞蒂想了想,搖搖頭:“比蒙的‘反魔法力場’脫胎於‘弱魔結界’,是源於比蒙戰歌的力量。如果要比較,我更傾向於把這種力量與類似巨龍那般天生的抗魔屬性歸爲一類。哪怕前者宣稱是由戰神賜予的神恩,但實際上更像是一種種族集體性的願力集合效果。”
與比蒙女戰祭葉卡捷琳娜的決鬥中,摩里亞蒂曾親身體驗過“弱魔結界”的威能,之後也多有研究,自然辨析甚明。
“原來如此。”
聽到這樣的解釋,不但是桃樂絲,連涅古斯塔和海加爾也再三點頭。
“那麼,你又是通過什麼辦法來實現反向對於神術的大範圍封禁的呢?這個法術卷軸的秘密又是什麼?”
關於神術破解的問題至此可以先行帶過,而最令兩位亡靈極道在意的還是由此複製出的新魔法。因爲一個可以大範圍封禁神術的法術對於聯盟而言實在太重要了,甚至可成爲改變亡靈術士聯盟與聖靈殿原有戰略平衡的大殺器。而如果被聖靈殿得知聯盟擁有了這般可以剋制神術施展的魔法,只怕死神教會的亡靈們會當場發瘋,甚至直接爆發內-戰都有相當可能。
所以,涅古斯塔已打定主意,一旦確認了新魔法的事情,便立即向老師阿蒙之主報告,並立即封鎖整個“無底深泉”總部。若有必要,更會對包括桃樂絲在內的所有工作人員實施記憶消除的措施,以把這個極密保留在最小範圍內。
“思路是類似的。”
不過,作爲始作俑者,摩里亞蒂似乎完全無感於自亡靈極道身上愈來愈大的壓迫力,反而從海加爾手中討還了卷軸,接着虛擬觸發而起。
隨即,卷軸表面的白灰黑三色螺旋線竟開始緩緩旋轉,同時有三色特別光輝從卷內透出,在實驗室內交織爲一片光怪陸離光影。
“嚴格說來,這個魔法有着相當的‘使用限制’,我將一一講明。”
在三色光影映襯下,摩里亞蒂顯得嚴肅異常,彷彿是站在某個莊重的講臺上,爲同仁們做着正式的魔法報告。
見此,三位亡靈術士也都屏息凝神,全神貫注地聽取對方的講解。
“歸結起來說,此魔法可分作三個部分:其一,氣系奧術;其二,死靈術;其三,黑暗結界…”
當聽到摩里亞蒂起始第一句話,涅古斯塔等人已是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