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亭里正是歡宴,雖則人不甚多。正中明黃袍子的人擁着個貌美的女子,就着女子的手飲下一杯醇酒。旁邊一個人撫琴,錚錚的琴聲如清泉悅耳,又似江水傾瀉,連綿不絕。撫琴的人頭上戴着巍峨的冠,滴血般的紅袍透着壓抑的黑暗。
山纓看見撫琴的人時驚詫非常,倒怔住了。然而見着被綁在柱子上的一個,更是教她吃驚,不覺抓住了阿僕的胳膊。
柱子上的一個看起來有些奄奄一息了。雙手被反綁着,捆縛得牢牢的,麻繩深深勒到身體裡去。金色的衣裳看來破敗,被血淋漓的染了,似乎傷得不輕。尤其是胸口的位置,那一大片紅如開了大朵的美人蕉。他垂着頭,鬍子凌亂的長出來了,看來落拓悽慘。
“淳于昊鳴!”山纓驚叫,想不到堂堂五行神將的金將也會落到如斯田地。
“山纓?”淳于昊鳴忙扭頭看過去,“你怎麼來了?快走!太危險了!”
琴聲錚然,忽發金鐵之音,一陣繚亂急雨,戛然而止:“等候多時了。”撫琴人聲音如冰,似千年寒鐵,“唐將軍,山纓。你們來得,也忒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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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閣下失望,倒真是過意不去。”阿僕清淡,不亢不卑,“未知閣下高姓大名,何方神聖?”
山纓的聲音有些抖,凝望着撫琴人:“五行神將,火將魅頡。”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她是女人。”
阿仆倒是有些詫異,只這般看過去,他當真沒看出來那是位女子。
魅頡卻站起身,冷着臉,寬大的袍袖將她的手都遮掩了。她凝視了山纓一時,忽然擡手彈指,一簇火苗飛了出去,燃在山纓的面紗之上。
阿僕忙去搶,一把扯下山纓面紗,丟在風中,纔沒教山纓被那火傷了。
無論是仍與女人調情的皇帝,還是站在一旁的許世振,都被山纓陡然露出來的面貌驚住了,不敢置信世間能見如此美貌。純淨如水,嬌媚如花,卻是水慚花愧,不敢在她面前爭豔。
“原來如此。你果然已經恢復了。”魅頡冷淡說着,卻轉向淳于昊鳴,“你都看清楚了?那張臉,可是再沒了你留下的孽。她與那個男人,已經交合過了。”
山纓聽了恍然,才明白爲何她與阿僕在真身櫻樹下行過夫妻之禮的第二日,她的容貌就徹底恢復了。
淳于昊鳴閉了眼,壓抑着:“山纓與阿僕先生已是夫妻,本也無可厚非。”他並不是沒想過會如此,然而當真見了,胸中狂瀾,翻騰洶涌。
阿僕上前一步,將山纓擋在了身後:“敢問魅頡姑娘有何指教?魂器之事都是魅頡姑娘做下的?姑娘本是天神,又爲何要做這樣的事情?魂器只金夷族人懂得,雖則姑娘神力非常,卻也不該是能夠輕易掌握的。那麼是誰在控制魂器?或者,爲何
魅頡姑娘懂得控制魂器?”
“好好好。”魅頡連着讚了三個好,神情依舊如冬日風寒,卻仍是對着淳于昊鳴說話,“這人果然本事,難怪你要輸。”
“阿僕先生本非常人,與山纓纔是良配。”淳于昊鳴仍是合着眼,不去看山纓與阿僕。
山纓輕輕扶住了阿僕的手臂,顫着聲音問:“魅頡,爲什麼?”她有些怕魅頡,以前曾吃過魅頡的苦頭。在她還只是個修行才五百年的小妖的時候,差點被魅頡將她真身燒了。然而魅頡在她的印象中,仍不是一個惡人,作爲神將,她本來很稱職的。
魅頡歪了頭,注視山纓良久,竟在嘴角勾了個笑出來,雖然仍是冷的:“你爲何不問問,爲何淳于昊鳴一直不肯放過你?爲何淳于昊鳴不但要毀蒼離,更要毀了唐更闌?”說完卻不再理山纓,轉而面向阿僕,“唐將軍,你想知道爲何我會懂得魂器?很簡單,只因我成神之前,本是金夷族人。”
阿僕頷首,卻先將山纓攬住,握着她手,吻在她額頭:“別怕。有我。”輕柔的聲音,足以安定了山纓的心神。
淳于昊鳴的手悄悄握起了拳,許久才能抑制住心中的怒濤。
“廢話也說完了,唐將軍,請吧。”魅頡雙手高高揚起,在空中畫了半圓,手心裡騰起烈焰,憑空一握一拉,譁楞楞響着,一條火焰長鏈在她手中顯形。
阿僕卻搖頭,輕笑:“我不與女人打。”
“你看不起我!”魅頡大怒,臉上寒冰凝結,“你不過是個小小凡人,竟然敢看不起我!”
阿僕依舊搖頭:“不是看不起魅頡姑娘。只是,姑娘既然不是主謀,不過是爲人作嫁,我爲何定要與姑娘相拼?”
這話一出,連魅頡也不覺動搖了面上神色,寒冰裂了縫隙:“你,這是何意?”
阿僕淡然看了一眼淳于昊鳴,卻不再回答。
倒是許世振,趁機開口:“父皇,爲何父皇要殺兒臣?兒臣從來沒有逆反的心思,父皇怎會聽信小人讒言?”他被鄭觀塘誣告謀反,甚至被栽贓從府中搜出龍袍來。若不是阿僕及時救了他,他此時已經被梟首了。
大啓皇帝惶遽,急匆匆指着魅頡的方向:“是國師說你謀反的!”
山纓不禁蹙了眉:“魅頡,爲什麼?你不是這般的人的!你本來……”
“山纓,廢話太多了。”魅頡冷硬打斷,“既然唐將軍不肯與我一戰,那麼就是你來吧!”說着火鏈卷着狂瀾向着山纓bi摧而至。
“山纓小心!”淳于昊鳴驚叫,在柱子上掙扎了一回。
阿僕忙護着山纓,一扭身避過魅頡火鏈,那道炙熱的火風幾乎tian在他的胳膊上,將衣袖燎着。然而不過是兔起鶻落,阿僕卻放開了山纓,越過魅頡,到
了大啓皇帝身邊,一把抓住了皇帝,又退了回來。
魅頡也是吃了一驚,想要攔阻卻也晚了。
阿僕將皇帝推給山纓,卻是靜靜望着魅頡和淳于昊鳴,注意着那兩人的一舉一動。
至於皇帝身邊的女人,早就嚇得跑沒了影子了。
“父皇!”許世振撲過去要見大啓皇帝,卻又被阿僕攔住了。
山纓櫻鞭纏住了大啓皇帝,不教他亂動,又仔細看了一番,向着阿僕頷首。
阿僕譏嘲:“這替身,還真是多。”卻不是向着魅頡,而是淳于昊鳴。
山纓素手在大啓皇帝耳邊一撩,又揭下一張麪皮來。之後便收了櫻鞭,將假皇帝拋開了。
許世振大驚,質問:“父皇在何處?爲何都是假的?”
“王爺,躲遠一些吧。”阿僕嘆息,只望着淳于昊鳴,“淳于先生,玩夠了麼?可嘆魅頡姑娘,也不過是你手中一個傀儡而已。來一決高下吧,我一定奉陪到底。”
“阿僕先生在說什麼?”淳于昊鳴驚詫,“怎麼可以如此誣陷我?”
“淳于先生何不看看這個?”阿僕隨手丟了一件東西在地上,蹡踉踉作響,“若不是它,我雖然想到淳于先生必然與此事有勾結,卻也不會徹底肯定。”
魅頡望了淳于昊鳴一眼,火鏈捲起地上的東西,拿在手中。是淳于昊鳴斷了的金錯刀。
“這刀,不是爲救山纓時斷的,而是早就斷了。”阿僕淡然一笑,“被我折斷的刀,我不會沒有印象的。”淳于昊鳴的金錯刀,是在山纓天劫時,被他折斷的。當時他硬拼着把金錯刀別在自己身體裡,金錯刀,就是那時斷的。只不過當時並沒斷得徹底,才被淳于昊鳴整個帶走了,“然而淳于先生在櫻樓與蒼離公子過招的時候,用的卻不是這一柄。淳于先生用了苦肉計,倒也是辛苦了。”
“還有麼?”淳于昊鳴只問着,並沒承認,倒也沒有否認,“憑着這個,也不能說明一切都是我主導的。”
山纓依在阿僕的身邊,輕輕說着:“你來櫻樓找我們,說見到了魂器的施術者,卻說並不認得。然而,若當真是魅頡,你怎會不識?竟然還說不知究竟是神是妖。”山纓搖頭,“何況魅頡本姓楊,金夷族中並無此姓。倒是金夷最古老的一支,姓淳于。”她停了停,才又說,“你以爲金夷族人都死了,卻不會想到,還有早已流落在外的人仍活着。”阿僕從婉怡那裡得來的消息,到底不是沒用的。
魅頡忽然低聲笑了,卻是望着淳于昊鳴:“你還要裝下去麼?既然早被揭穿了,何不痛痛快快的?倒是再繼續,可沒趣了。”她不得不對那凡人另眼相看,實在將一切都掌握了。魅頡忽然想,到底今日這陷阱圈套,是誰陷了誰?又是誰成了誰的劫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