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漣漪萬分頹敗地回到牡丹園,好在暗香那裡還有個消息算得上好。
“姑娘,照着你的吩咐,西邊的竈屋做好了,淨室也弄好了。”暗香爲楚漣漪脫斗篷的時候,十分高興地道。
“噢,太好了,今晚總算能舒舒服服的洗浴了。”楚漣漪習慣了有單獨的淨室,十分受不了要在起居室裡洗澡,更受不了馬桶放在牀後的那股味道。
即使薰了香,並聞不到那怪味,可心裡想着就難受。
竈屋連着淨房都設在了“晴嵐花韻”對面的小房子裡,其中留了兩間給迴雪、流風,還有杏丫和芳丫做臥室,剩下一間用來收納雜物。
至於楚漣漪所住的“晴嵐花韻”,她將東稍間給了暗香和暮雨住,自己的起居僅侷限在西側。
“我吩咐做的帷幕還有牀幃,桌帷等做好了嗎?”楚漣漪歡喜地道。
“明日針線上就能做好了。”
爲着明日能將牡丹園的住所按照自己的喜好佈置,楚漣漪也就暫時忘了要求唐樓而來帶的挫敗感。
暗香頓了頓,又道:“安彤和靜彤來請示,說初六那天是水彤出嫁的日子,她們想去吃杯喜酒。”
楚漣漪搬到牡丹園後,如果將所有丫頭都帶上,卻是住不下的,所以留了安彤和靜彤在玉熙堂,想她們本就是府裡的家生子,想必也不至於因爲自己的關係,而被人輕忽,留她們守玉熙堂是最好不過的。
“水彤是她的姐姐,自然該去。既然咱們知道了這件事,也要送點兒禮的,暗香,你斟酌吧。”
暗香點點頭。
楚漣漪聽得水彤出嫁的消息,也不由想到眼前暗香的婚事,因爲自己的事情,已經耽誤了她許久,年歲也大了,可如今自己自身難保,也不知道能不能爲她說們好親事了。
“暗香,你年紀也差不多了,是不是也該說門親事了。”
暗香的臉唰的就紅了,“姑娘別拿我打趣。”
楚漣漪心下奇怪,暗香素來是很大方的,她們主僕這些玩笑也時常開的,並不見暗香如此羞澀,今日卻是奇怪了,不知道是不是姑娘大了,真的思嫁了。
“怎麼算打趣你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有沒有瞧上的人,告訴我了,自有我幫你做主。”楚漣漪笑着說。
暗香只是臉紅,也不肯說,楚漣漪記在心裡,想等過了元宵,再找機會探探暗香的口風。
到了正月初幾裡,京裡各家開始走門串戶,請客邀朋,楚漣漪從初三歸寧回來就沒歇過。因着太妃不喜應酬,而這些事也決不能讓四夫人代行丟了臉面,所以雖然楚漣漪爲太妃不喜,可身爲如今的禹王妃,所有的應酬都還是要她出面。
只是接連好幾天,雖然楚漣漪和唐樓一同做客,但男女有別,唐樓也彷彿故意避開,出門和回府都是分開走的。楚漣漪一直沒有機會見到唐樓說一說九姑娘的事。
到了初八那天,禮親王府請客,楚漣漪自然也是必須要到的。
“今日你們可有耳福了,我請了從南邊鹽商府裡出來的戲班子,在淮揚那邊可是紅頭半邊天的,我點的戲也不是那些老調重彈的東西,都是新排的,十分喜慶逗樂。”禮王妃十分親熱地招待楚漣漪等人。
楚漣漪不愛聽戲所以沒放在心上,大家吃過晌午,所有人都去了禮王府的清音閣,這是他家的戲臺所在。
平素,如果男女同席看戲,中間都有槅扇或者帷幕遮擋,楚漣漪隨人入了清音閣才發現,這裡視角開闊,並無槅扇,帷幕之屬。
楚漣漪吃驚地望着禮王妃,她卻得意地笑道:“這是我特地安排的。如果內院、外院分別請戲班子,且不說花費,最恨就是那些臭男人喝多了,又瞧着那些小旦貌美,勾搭出醜事來。所以我家看戲格外不同,都是夫妻同坐。至於那些未婚的公子和姑娘,分列兩旁,咱們京裡就這麼多人,這也是讓那些沒出閣的姑娘先挑挑夫婿,至少不會說親的時候,兩眼一抹黑。”
“喲喲,你倒是想得真周到,這等荒唐不羈的事也虧你想得出來。我說難怪我家請客可遠遠沒有你家熱鬧。”齊郡王世子妃顏氏擰了擰禮王妃的手。
“難道你不想同世子一同坐,好看着他不讓他眼睛亂瞄?”禮王妃也毫不示弱。
兩人笑鬧起來,也帶活了氣氛。
楚漣漪心裡是十分感謝禮王妃的,好歹給了自己一個機會。
丫頭將楚漣漪引到觀戲臺左側的兩張太師椅前,唐樓已經在座了,見楚漣漪來,只是掃了一眼,便轉過了頭去同旁人說話去了。
今日禮王妃點的戲,開始便是一出《頑猴學道》,楚漣漪看內容,便知道是西遊記的話本編的,只是那飾演孫悟空的丑角十分有趣,擠眉弄眼,笑叫跳鬧,無一不肖似猴子,處處引人捧腹,其中有一幕那菩提祖師摸孫悟空的頭頂三下,這便是暗示他夜班三更去他的住處學法。楚漣漪只覺得也只有孫悟空這樣聰明的猴子才能意會出這樣轉折的暗示。
《頑猴學道》之後的片刻空隙,楚漣漪拿眼瞅了瞅唐樓,屢次想啓口說九姑娘的事情,可看他端着親王的架子,擺着親王的威嚴,面色沉靜地坐着,便難以出口。也不知道他肯不肯幫九姑娘,而這等場合又十分吵鬧,楚漣漪想了想,最後還是沒出口,想着也許五姑娘就能把事情辦成。
《頑猴學道》之後是一出《廣舉》,說的是某舉子往禮部赴試,中途遇一腐儒,同宿旅店,見他爲羣妓所引誘,爲聲色所惑,最後衣巾盡爲所騙,醜態畢露的故事。想起來是十分有教育意義的,那個丑角演得十分出彩,讓全場都笑得人仰馬翻的。
之後的幾齣如《大夫小妻大門吃醋》之類,也十分逗樂,楚漣漪看戲,這還是第一次覺得意猶未盡的。
楚漣漪看得專注的時候,唐樓側臉看她,只覺得她笑得十分燦爛好看,好似從沒見過她如此笑容的。戲臺上的丑角演得十分賣力,可唐樓心中鬱郁,看着也並不發笑,只是側臉看着專注大笑的楚漣漪時,這纔跟着翹起脣角。
只是楚漣漪一旦轉頭看他,他卻又撇開臉,繼續端着親王的架子。
到戲終人散的時候,楚漣漪才意猶未盡地起身,擡眼卻望見坐在觀戲臺前方院子東側的萬子言。
倒不是楚漣漪故意看他,只是她擡眼便看見有個人癡癡地望着自己,定睛一看,才發現正是萬子言。
楚漣漪愣了片刻,這纔回過神,趕緊轉開視線,回頭卻見唐樓早就大步離開了。
三秀庭院。
“許多年不曾見,想不到你已經長成如此大的姑娘了,和你姐姐真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太妃和顏悅色地望着眼前容貌娟秀的女子。這對常年板着臉的禹王府太妃來說,是極其罕見的,小丫頭們都對這位客人充滿了好奇。
“是,哥哥也說我同姐姐長得十分像,都隨了母親的長相。這麼些年,太妃一點兒也不見老,還是我小時候見到的樣子。”喬重繡笑道。
太妃見她面對自己的時候不卑不亢,語言也乖巧,便喜歡上了三分。
“可惜從你姐姐去後,咱們兩家就生疏了。”太妃點點頭。
“是,家姐去世後,家父母又相繼離世,我又年幼,便隨着哥嫂去了哥哥的任上,所以才少來看望太妃了,還請太妃見諒。”喬重繡婉然地笑了笑,心裡卻想着此次太妃忽然邀請自己來王府做客的原因。
喬重華的哥哥在京城附近的易縣做知縣,雖然她的親姐曾貴爲禹王妃,父親又是曾是今上的老師,可惜人死茶涼,家中如今只剩了她同哥哥兩人,只好靠着哥哥過日子。她今年已經十六歲了,早該議親了,卻因爲家裡曾經是那般的顯赫,她哥哥又覺得她才貌出衆不肯委屈,這般高不成低不就所以一直沒有合適的親事。年前禹王府太妃的一張邀請帖子,讓哥嫂都興奮了許久。
喬重華不是傻子,在她家和禹王府沒有走動那麼多年後,太夫人忽然想起今年要邀她過府小住,背後定然是有深意的。
喬重華又回味起太妃話裡話外的意思,想着當初禹親王與自己姐姐的恩愛,心裡微微一動,可是臉色卻是不動聲色的。
喬重華和太妃說話間,卻聽得丫頭來報,“回太妃,王妃已經過來了。”
太妃點點頭,“讓她進來見見客人吧。”
喬重華知道這該是姐夫新娶的王妃了。
人還沒進門,喬重華便聽見走廊上傳來了環佩碰撞的清脆悅耳的聲音來,待丫頭打起紅呢硬板夾簾後,喬重華從西次間的圓光罩往外看,看到一個披着鵝黃織金妝花緞面猞猁猻皮出鋒斗篷的高挑女子走了進來。
一個丫頭趕緊上前爲她脫下斗篷,另一個從她手裡接過銀鎏金透雕蓮花的手爐,再看那女子走近,只覺得她神采明媚,氣度軒雅,眸蘊秋水之麗,眉攏春柳之萃,是個罕見的美人兒。
“娘。”楚漣漪走進門,恭立於太夫人的右首。
“老六媳婦,來見見喬家的二小姐。”太妃出聲道。
喬重華在見到楚漣漪進門的時候就站起了身子,對着楚漣漪行了萬福,楚漣漪聽得太妃之言,對着喬重華微微笑了笑示好。
見楚漣漪不坐,喬重華也不敢入座,微微打量了一番楚漣漪的衣飾,只見她梳了雙鬟髻,斜簪了一支嵌黃碧璽蝶雙舞金步搖,身着一件大紅妝花牡丹改機夾襖,繫了條鵝黃寬襴繡纏枝牡丹百褶裙,打扮喜慶而雅緻。再看通身的首飾,耳上墜着龍眼大的珍珠耳墜,腕上帶着透雕纏着牡丹紋的金鐲子,無一不是精緻華美的。
喬重華有些羞澀地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芙蓉錦襖子,這還是因爲要來禹王府做客,嫂嫂特地給自己趕製的新衣服。
喬重華再看那牡丹改機布瞧着流光溢彩,十分精美,她記得小時候她到禹王府來玩,姐姐也曾有這樣一匹布,可一直捨不得用,說是十分難得,等着以後自己出嫁,便送給自己做衣服。
如是,有一瞬間,喬重華不得不想,如果自己的姐姐沒死,那麼這一切都該是自己姐姐的,而自己的家也不用落魄成如今這樣,連過年出門見客的衣服都沒有極像樣的料子。
其實喬重華的穿着並不寒酸,只是比起楚漣漪,卻是差了不少,所以她心裡纔有一絲羞澀。
“這是華姐兒的胞妹。”太妃繼續道。
喬二姑娘楚漣漪不知道是什麼來歷,華姐兒她卻是知道的,正是唐樓的先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