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6

沈龍做了個很不同尋常的夢。

在夢裡他穿過一條很長很長的走道, 走廊裡很黑,他走啊走只能聽見自己皮靴踩地的聲音,其他什麼都聽不見。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他來到一個房間的門口。

那是間廚房, 地方很小, 他站在門口看到裡面有一個背對着他的老太太。

老太太穿着一身黑衣裳佝僂着背在忙活, 廚房裡的光很暗, 上面有個燈壁都發黑的小燈泡亮着, 光芒很恍惚像是隨時就會熄滅一樣,四面都是黑乎乎的,他看不見窗戶在哪裡也看不清老太太究竟在做什麼。房間裡迴盪着菜刀剁骨頭的聲音, 在案板上一下又一下,很是用力, 至於那案板上剁的是什麼肉, 他一無所知。

沈龍想喊出聲, 可是喉嚨像是被靜音了一樣,怎麼都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也想進去看看,可是腳像被釘在地上,怎麼都挪動不了一步。

老太太還在舉刀一下一下的剁着,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停下來, 臉唰的一下扭過來死死盯着站在門口的沈龍。

她的臉同樣是黑糊糊的, 像四周被常年煙熏火燎的牆壁一樣, 看不清原本是什麼樣子, 但沈龍能感覺到那雙黑洞洞的眼睛透過眼窩望着他, 他的心猛地一提。

“杵在啷個做啥子,過來幫我添柴哩。”

老太太操着那鄉音很重的腔調熟絡的和他說話, 彷彿他們認識了很多年,沈龍順着視線往下看才發現,這是一個老式的鍋竈臺,很舊,油污污糊了一層,又舊又髒又破,就像好幾十年前的物件,這絕對不可能在城市裡出現。

他搞不懂情況,但不知爲何身子居然可以動了,他發現自己走過去同時嘴裡說着:“知道嘞。”

同樣的口音,沈龍突然明白過來,這應該不是他。

“他”在鍋竈旁邊蹲下,拿起一旁的柴火往裡面添,沈龍看到竈臺裡面火燒的特別旺,明晃晃的,而在他頭頂上方不遠處,剁骨頭的聲音又開始響起來。沈龍有點好奇老太太在剁什麼,他心裡是這麼想的,沒想到嘴巴也這麼問出來了。

“娘,恁在剁嘛子?”

“剁你媳婦。”老太太陰陰的說。

沈龍忽然覺得渾身一冷,還沒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突然感覺手上的觸感變得細膩油滑,低頭一瞅正發現自己舉着一根爆皮的大腿骨,脂肪都流了出來,沈龍瞬間捂嘴乾嘔,再擡頭一看,火裡已經烤着兩條腿,皮開肉綻,一雙腳在外面露着。

37碼,女人的腳。

他這一刻非常痛恨自己專業般的條件反射,沈龍頭皮發麻騰的一下站起身,還沒等去質問這個神經兮兮的老太婆就看到案板上血淋淋的肉塊,菜刀下躺着的是一截手指,上面還塗着指甲油。

一隻女人的手。

他來到的是分屍現場嗎?

“幺兒,去看看鍋裡好了喏。”

身子再次不受控制過去,沈龍看着自己僵直着身子走到一口大鍋前。

那是一口很大的黑鍋,鍋蓋也是黑的,看着不是很乾淨的樣子,“他”伸出手將鍋蓋掀開,水蒸氣呼的一下涌上來,煙霧繚繞的看不清鍋裡是什麼。

待水汽稍稍散去點,沈龍定睛一看,這次直接嘔了出來,嘔吐的感覺讓他找回了身體的歸屬感,他扶着竈臺吐着,大鐵鍋裡兩顆煮爛了的頭顱在水裡上下漂浮,時不時還翻個面,模樣可怖。

這不止是分屍現場了,還是個煮屍現場。

調料過後的肉香飄蕩在整個廚房裡,長時間未曾進食飢腸轆轆的肚子不由控制的發出轟鳴,讓沈龍又噁心又罪惡。

他擡起身子,這樣一個犯罪現場令他右手習慣性的去摸別在腰上的木倉和手銬,但是他撲了個空,什麼都沒摸到。

沈龍忽然回過神,自己不是因爲之前的案子被停職了嗎?不管木倉、手銬還是警官證都在出警局的那一刻一併扣下了局長那裡。

那他現在又是在哪呢?

沈龍腦子裡突然變得很亂。

“攪攪,快糊哩。”

老婆子沙啞的聲音又響起,那份鄉音並沒有讓他覺得樸實,事實上他也聽不出來這人是哪裡人,她的聲音帶着魔力與蠱惑,沈龍覺得自己又不受控制了起來。

“他”的手握住了放在一旁大大的鐵鏟子,然後把鏟子放進鍋裡開始一下一下一圈一圈的翻弄着,像是在戲弄鍋裡的兩顆人頭。

而那兩個頭,爛糊糊的兩個頭,在他們的鍋裡和案板上比牲畜好不了哪去。

沈龍忽然感覺很無力,身子像卸了勁兒,恍恍惚惚間竟然讓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不是和蕭文柯還有江木一起去度假了嗎?

那地方叫迷夢島,是有錢人才去的度假區。

但,那是一趟死亡之旅。

沈龍腦子轉得很快,因爲有很多莫名的畫面在他腦海裡飛快閃過。

遊輪上態度奇怪的船員、莫名其妙的大逃殺、被燒成碳的屍體、滿島的孤魂野鬼……

他之後好像被誰掐住了脖子無法動彈。

“你不是我的幺兒。”

沈龍猛地回過神他剛轉過頭正對上一張枯槁的臉,黑乎乎的迷霧散去露出來他熟悉的臉,他感覺窒息感頓時侵襲了他。

是那個老太太!

“幺兒他死嘍,燒死嘍。”

她掐着他,沈龍雙手無法動彈只能瞪着眼睛用力的喘着粗氣。

很快!

他看到這個詭異的老太太突然舉起血跡斑斑的菜刀朝他劈來。

沈龍是被活活嚇醒的。

瀕死感太過於真實,令他久久不能從夢境裡脫離出來,脖子和四肢都在痛,彷彿真有把菜刀狠狠對着他砍下,將他殘忍分屍。

“醒來就沒事了。”

房間裡突然出現的聲音令他一瞬間警覺,沈龍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發現一個從沒見過的老頭正坐在一旁的破搖椅上望着他。

他穿着一個青色的衝鋒衣,樣式很舊,衣服磨得也很破,現在甚至有點髒兮兮的。沈龍注意到他的模樣,這人幾乎沒有眉毛,小小的眼睛,嘴脣上長着八字鬍,看着就很不靠譜,賊眉鼠眼的不像好人。

他有點懷疑的看了看這個老頭,然後撐着地坐起來,周圍很暗也很靜,從早晨瘋到現在他也不知道已經過去多久了,看樣子也許是要到晚上了。

老頭不說話只是淡淡看着他,沈龍的頭現在很痛也很亂,他摸了摸脖子,上面有很多劃痕,火辣辣的疼,“對了,那個老太婆呢?”他反應過來問道。

“那邊,”老頭往右邊一指。

沈龍眯起眼睛仔細辨別了下才在昏暗處看到地上躺着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形,一動不動,筆直的躺着,他轉頭問:“還活着沒?你救的我?”

老頭搖搖頭:“死了,不是我救的。”

沈龍又是懷疑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不是你還能是誰?

他扶着周邊的東西慢慢站起來然後朝那個老婆子的屍體走過去,藉助外面的微微光亮,他看到了一具脖子被咬穿的屍體。

那種傷痕確實不是人爲的,因爲那只有一種生物能做到——厲鬼。

一回生,二回熟。

沈龍接受的很良好。

“發生了什麼事?其他人呢?”

老頭從懷裡掏出個類似於大哥大之類板磚狀東西擺弄着,“死的死,跑的跑,酒店空了。”

說着他還笑了笑,順道衝沈龍舉手比劃了下說:“這裡面至少留下了五十多具屍體。”

他的笑容實在不怎麼樣,你說他幸災樂禍吧,他眼裡真真實實流露着悲天憫人的目光,但你說他愁腸百結,他嘴角又扯着賤兮兮的笑容在這樁慘案裡讓人氣不打一處來。

“你又是誰?”沈龍冷聲問道。

老頭搖動了下椅子嘿嘿笑了笑,賊眉鼠眼的模樣,在半昏暗的屋裡着實驚悚,讓沈龍都忍不住懷疑這是不是也是哪個沒死乾淨的孤魂野鬼?

“道士。”

“道士?!”他聽到後提高聲調反問一句,同時上下打量着老頭。

這種懷疑的目光好像一瞬間戳中了他的痛處,老頭站起來伸手轉了一圈問:“不像嗎?”

一個尖嘴猴腮的髒兮兮的乾瘦老頭子,怎麼都和風仙道骨的形象扯不上關係,但這種話他是不會說出來的,因爲現在並不是個可以胡侃的時候。

他扭頭看了眼地上的老太太,酒店裡靜悄悄的,在這片寂靜中還躺着許許多多殘破的屍體,他心裡莫名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問:“既是道士,厲鬼殺人都不管嗎?”

老頭也看了看地上的人,那屍體已經硬了,他說:“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

那話說的有點沮喪,沈龍瞥了一眼,發現老頭哭皺着一張臉,要笑不笑,要哭不哭,難看至極。

“老道能力低下,攔不住那麼多厲鬼尋仇啊。”他嘆道。

這話倒是提點了沈龍讓他有了想法,他問:“我的一個朋友說,人死後陰陽兩隔,彼此是觸碰不到對方的,活人觸及不到鬼魂,鬼魂也懼怕活人陽火。”

老頭點點頭,“對的。”

“他說有人在煉鬼。”

“噢,煉鬼,是這樣。”

老頭一點也不覺得驚異,一雙小眼睛直勾勾望着他像是在等他繼續說些什麼。

沈龍想着江木的話,神情有絲糾結道:“厲鬼沒有那麼容易形成,同樣,道行不夠的厲鬼也是不能殺人的,除非……”

老頭接道:“除非殺的那個人就是害死他們的兇手,你這位朋友厲害啊,是那個瘦瘦白白的小男孩嗎?他是個苗子。”

後面的話顯然證明這“圖謀不軌”的糟老頭藏在一百八十三人中間並在暗地裡早就注意他們了,但沈龍此時完全不想理這茬,他愣了愣神情很恍惚甚至有點痛苦的說:“我剛剛夢見一個犯罪現場……”

他將他的夢境講了出來。

但他講得很支離破碎,也不知道是講給眼前這個老頭,還是講給他自己。

沈龍皺眉道:“厲鬼不能隨意殺人,但是他們都死於厲鬼之手……”

電光石火間,他一下子明白江木的顧慮。

他一直都以爲他們是遭受了一場無妄之災,是被喪心病狂的幕後人用所謂的殺人遊戲圈套在裡面的小白鼠,他們一直在與邪惡作鬥爭。

倘若,他們這羣人裡並不無辜呢?

那麼這究竟是一場精心設計的災難,還是一場等待已久的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