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丁鑫不敢太大聲,卻一直不敢停。
武承肅知道必有大事,便喚了丁鑫進來,一邊坐起身,一邊問道:
“是何事?”
丁鑫小心翼翼地看了武承肅一眼,奈何眼下是夜裡,根本看不清楚,用連自己聽着都費力的聲音稟道:
“纔剛宜秋宮來人,說衛良娣娘娘抱着三公子跳井了。”
武承肅渾身一震,只覺得耳朵裡嗡嗡作響。
衛良娣不是瘋了麼,怎麼還記得要跳井?爲何還偏抱着孩子跳井?
他明明早派了人去看着瓀哥兒,怕衛良娣唬着孩子,乳母也寸步不離,爲何竟沒看住?
武承肅心中有無數個疑問,卻連一句也問不出口。他急忙就要站起來,不料兩腿一軟,又跌坐到牀上。
丁鑫慌忙上來攙扶,朝着門外一擺手,立即有內侍端了燈燭進來,將偌大的一個寢殿照得透亮。另有內侍捧了衣服、鞋襪等物,丁鑫幾人手腳麻利地給武承肅穿好,便跟着他往宜秋宮去了。
及進了門,便見裡頭跪着好些人,有哭的,有裝哭的,衆人圍跪的那塊地上,赫然躺着個溼淋淋的衛良娣,而衛良娣手中抱着的卻不是瓀哥兒,卻是一個猩紅色的引枕。
衛良娣忽然死了,武承肅雖也傷心,倒沒到悲痛的地步,他方纔魂魄出竅爲的是武存瓀。這會他自然看得清楚,衛良娣手中抱着的,分明不是武存瓀。
也就是看得清了,武承肅才發覺自己對衛良娣那般冷漠,不知爲何,一向硬的心忽然軟了。
武承肅正自疑惑自責,便見陽筠從裡面走了出來。
看見武承肅失魂落魄的模樣,陽筠以爲他是全爲了衛良娣才如此,心中雖然吃味,但死者爲大,且衛良娣雖然惹事,也總算與武承肅有些情分,陽筠倒不好爲此事縈懷。
她緩步走到武承肅跟前,把自己所知對武承肅說了。
自從瘋癲之後,衛良娣日夜鬧個不停,宜秋宮的人又不比後坊那些敢下手的,連碰都不敢碰衛良娣一下,自然不好攔着。衆人只能跟着又哄又勸,整日圍着她亂跑,早就乏累不堪。
今夜兩個守着衛良娣的也都倦乏,一個纔剛起身去解手,另一個迷迷糊糊的,不留神便合上了眼皮,因此竟沒看住,被衛良娣爬起來衝了出去。
兩人這才慌了,忙跟在後頭嚷,衛良娣卻沒往外走,直奔瓀哥兒房裡去。
乳母也日夜防着衛良娣發瘋,聽見外頭吵鬧,已經知道有不妥,幸好武承肅事先安排了人在廂房裡看着,先攔了衛良娣片刻。乳母把瓀哥兒藏在自己身後,哄他說衛良娣逗他玩,待會兒千萬不能出聲,讓衛良娣找不見他纔好。
“要是咱們贏了,母親明日就讓瓀哥兒吃糖。”乳母聲音柔柔的,讓武存瓀十分信服。
他如今雖然能走能鬧,但說話還不利索,乳母又是有意把他藏好,武存瓀便不吵鬧。聽說母親找不見他便能有糖吃,武存瓀更樂得不行,站起身來就要拍手笑,乳母忙示意他噤聲,笑着說萬一出聲或者露出頭來,可就算他們輸了。
也是爲了吃糖,也是他命大,又或許是聽見衛良娣狼哭鬼號被嚇着了,武存瓀果真一聲沒出,連略動一動也沒有。
見衛良娣忽然衝進來,乳母本來十分害怕,可一看後頭還跟着兩個太子殿下派來的人,她心裡又踏實了許多。衛良娣的樣子有些迷糊,乳母腦筋一轉,便拿了個大大的引枕試着哄她。
彼時衛良娣瘋着,哪裡知道許多,根本不會分辨,抱着軟枕就往外跑。
“因她只抱着枕頭,殿下遣來的那兩人便沒追上去,只先確認了瓀哥兒的安危,之後才追出去的。”陽筠語氣懶懶的,似乎有幾分感慨,臉上卻什麼也看不出來,“他倆追出來時,外頭已經嚷開了,說衛良娣投井了,起先外頭的人不知道,以爲衛良娣是抱着孩子跳下去的。”
武承肅打量了陽筠一眼,陽筠似有所感,擡頭時正與他四目相對。
兩人竟都覺得疏離。
陽筠不願再看他,便移開了目光,仍舊盯着院子中間那具屍首,繼續不緊不慢道:
“井口不寬,跳下去容易,撈人卻難。等宮人繫好繩子,已經過了半柱香的功夫了,再下去打撈,自然更費工夫。撈上來時衛良娣便是這樣,根本救不活了。除了乳母,整個宜秋宮的宮人都跪在這裡,等太子殿下發落呢。”
陽筠等了片刻仍不見武承肅開口,忍不住又擡頭看他。
他一直呆呆看着陽筠,眼神晦澀難明。
陽筠不願火上澆油,只又淡淡道:
“瓀哥兒許是被唬着了,如今還在東廂房裡頭,外面吵成這樣他也不哭,連母親也不說要找,太子殿下還是移步東廂房罷?衛良娣已經去了,宮人要如何處置都容易,回頭再辦就是了。”
武承肅若有所失,輕輕應了一聲,又往衛良娣那裡望了一眼,便轉身去了東廂。
陽筠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她緊緊抿着嘴,死死盯着衛良娣的屍首,忽然覺得從心裡冷到了骨子裡。
武承肅那模樣,當真是心疼痛惜麼?還是覺得衛良娣是她陽筠害死的呢?
衛良娣上躥下跳時陽筠都沒動手,衛氏一族垮掉時陽筠也能忍耐,這會子衛良娣瘋癲了,什麼大事都做不了了,她陽筠反倒要趕在這會兒下手麼?她又不是衛良娣,腦子清楚得很,怎麼會這時候湊上去?
留着個瘋婆子在,拖累的只是武存瓀,對她與瑄哥兒有利而無害,她何苦這會子攪進來!
陽筠仔細想了想,武承肅八成還是有些心疼吧?人活着的時候嫌棄得不行,這會子死了知道傷心了,說白了不過是有些內疚。
又有什麼值得內疚的?
衛良娣又不是什麼好人,更幾次三番坑害陽筠,雖沒弄出大動靜來,陽筠不至於受害,卻不是因爲衛良娣無心做大事,而是要慶幸衛良娣沒那個本事。
陽筠抿着嘴,咬着牙,黑着一張臉也進了東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