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肅非但沒把貪財的吳百豐剔去,反而留他在八鳳殿,身旁衆人不禁疑惑。
丁鑫自然不敢質疑,還是陽筠開口詢問,衆人才明白究竟。
“貪財的倒是機靈些,可是貪了東家,未必不會貪西家。”陽筠直言道,“殿下當真要留這個人麼?”
武承肅笑道:“東家的賞賜是白拿,西家的銀錢未必有東家的豐厚,且一旦伸手,勢必沒命花銷,任誰都能算明白這筆帳吧?”
“我卻總是有些不放心。萬一他首鼠兩端,兩面都要討好,以爲自己不會被人察覺,又或者人家許了他退路,卻要如何?”陽筠說着,緩緩搖了搖頭,依舊滿臉擔憂。
“可不敢讓你如此勞心!”武承肅忙笑着寬慰,聲音愈發和氣了,“我也知道人心不足,但凡有便宜可貪,難保不動心思。”
陽筠擡頭看着他,似乎在問“既知如此,爲何還要留用”。
武承肅微微一笑,繼續解釋道:
“若先有手段威懾,讓其明白貪利的後果,同時施以恩澤,多加賞賜,這些人未必還要伸手。朝堂之上雖要戒貪,但用人之時卻不可過嚴。許多時候,養貪也十分必要。”
陽筠將那句“或須養貪”在口中反覆唸了幾遍,隱約明白了大半。待想通之後,她不禁擡頭去看武承肅,眼中難掩崇敬之意。
武承肅見她如此,愈發來了興致,要過李刻元起先薦人的那張單子,拉着陽筠在胡凳上坐了,把單子往桌子上一放,指着上頭的幾個人名,給陽筠細細講了起來。
先是嶺南的廚子,名喚黃福泰的,武承肅直言此人與吳百豐相類,皆屬貪財好利之徒,但尚有不同。
“二人相較,反倒是吳百豐可靠一些。”武承肅嘴角微揚,“這黃福泰膽小自私,又常惦記着家中,恰好說明其爲人不明不辨,糊塗鬼一個。如此膽小又糊塗的,才最易受人脅迫。”
武承肅數總和,又指了指第二個。陽筠伸頭去看,見是代州的那個孤兒。那人只知道自己叫加喜,並不知姓氏爲何。
“這人倒是幾人之中最好用的,若八鳳殿善待於他,他必會感恩戴義,怕要結草銜環了。”
陽筠輕輕一笑,指了指最後的一個名字,問這人如何。
那人叫李春奎,是李刻元的遠房侄子。說是遠房,不過略沾親帶故,那李春奎的父母見李刻元在宮中得臉,好容易聯絡上,攀上了親戚,把年已十歲的獨子送進來當差。
還在家中時,李春奎便有些血性,滿腔的忠君愛國,及年紀略大有了分辨,明白燕皇武嶽遠非賢君,把滿心的希望都寄託在太子武承肅身上。
也因他熱血,被送進宮時竟不哭不鬧,咬着牙淨了身,只爲換些銀錢養活父母。李春奎倒也出息,菜燒得不錯,更做得一手好點心。
武承肅看着這人的名字,卻未立即開口,反倒又問了丁鑫,讓他講講李春奎的事。
丁鑫知無不言,把李春奎的出身、往事,全都講了一遍,之後便等武承肅開口。
他直覺太子殿下有心換掉這個人。
武承肅卻只猶豫一下,並未說什麼,反而將單子往陽筠面前推了一推。
“這人與那個撞死的諫官倒像,說到底並不堪用。”陽筠盯着名字瞧了半晌,驀地俏笑道,“但若八鳳殿同個金城湯|池一般,別人的手伸不進來,又如何能捉得住呢?”
武承肅假裝無意,輕輕碰了陽筠的手。
陽筠並未躲開,而是擡頭看着他笑,滿眼的信任與期盼,一副“全靠你了”的模樣。
還未等武承肅作何反應,陽筠便把名單從他手下抽了出來,又遞給珠兒,吩咐按太子的意思去辦,接着站起身來,說是要去廚下看看,並請武承肅同去。
武承肅倒不攔着她走動。他命丁鑫拿着名單再去趟膳房,叫珠兒好生扶了陽筠,果真一同往膳堂去了。
纔剛看了陳設,便有宮中內侍前來傳旨,二人忙去前頭崇明殿接旨,丁鑫從膳房回來聽說,也慌忙往前趕了過去。
聖旨上說太子妃有孕,普天同慶,民間有喪只准服百日,並將早朝上武嶽所說的賞賜悉數賞下。
武承肅與陽筠一齊謝恩後,打發丁鑫送了內侍出去。
丁鑫深諳此道,於路上悄悄給了那內侍一包約摸二十兩重的銀子。傳旨的內侍也不推辭,當真笑納,用袖子袖了便走。
武承肅站在崇明殿內,留心看寫着賞賜的冊子,見上頭不止有武嶽朝上許的物件,另有許多珍寶並機巧玩具,並八匹細紵。
他微微一笑,安心地把東西都收了,讓人全都擡去八鳳殿。
墜兒見擡了許多東西過來,料到是皇宮賞下的,忙迎上前去,謝過擡東西的力士,塞了一包碎銀子給爲首的那人。
爲首的力士笑着說沾沾喜氣,便拿了荷包,站在一旁等墜兒覈對。
墜兒先開了庫房,一項一項覈對清楚並登記入冊後,才讓他們把賞賜都擡了進去,又笑着辭了衆人。
這一遭足忙了兩個時辰,墜兒連晚膳都未曾好好吃,只隨便吃了兩口,沒到半夜便覺餓得慌,但其時已晚,她也只得忍耐。不料珠兒忽然拉她到角落,塞給她一包點心。
“哪來的?”墜兒好奇道。
珠兒一笑,低聲道:“娘娘見你忙碌,怕你捱餓,晚膳時特意叫我留的。”
“這怎麼使得!”墜兒有些慌張,“如今晚了,哪有宮人還吃東西的道理?”
“娘娘教我拿給你的,你不吃就算了。”珠兒笑得有些促狹,“我可回去服侍娘娘了。”
珠兒說着,把紙包的點心往墜兒手裡一塞,轉身就要走。墜兒忙接了過去,小心藏在袖子裡,藉口去看釧兒,先回自己房中把點心收好。
是日夜,武承肅獨宿崇仁殿,八鳳殿裡珠兒值夜,陽筠便提起她二人辛苦,說看着讓春桃和秋雲分擔一些是否妥當。
“夏荷太懶,金花又悶悶的,都不堪用,值夜是不行的。”陽筠輕聲道,“膳堂的事先讓金花領了,你和墜兒盯着便好。”
珠兒答應着,和陽筠議論起八鳳殿裡的內侍、侍女,半個時辰才歇下。
墜兒關了房門,拿出點心偷偷吃了幾塊,忍不住落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