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醫院病房。
未施脂粉,宋潔臉色蒼白,正躺在牀上出神的看着窗外,景昕來到牀邊她都沒有察覺。
“護工說昨天晚上你一夜沒睡,有心事的話,可以跟我說說,我保證不笑話你。”
“你是最有資格笑話我的,不笑話我,那我就不說了。”宋潔緩緩收回視線,手輕輕撫上景昕的肚子,“他在肚子裡是種什麼感覺?”
“哪有什麼感覺,如果不是刻意想起,常常會忘記自己是個孕婦。是不是後悔拿掉了孩子了?”
“我宋潔從不做後悔的事,拿掉就拿掉了。好討厭,本來就不喜歡醫院這種地方,留個產而已,還差點搞出大出血,真是在我雷厲風行的人生中留下一筆慘不忍睹的敗筆。”
“行了,不要再自嘲了,想吃點什麼,我去幫你買。”
“沒胃口。”
“爲什麼不告訴蔣毅,孩子是你們兩個人的,他有權知道。”
“又沒說不告訴他,我是不想讓他看到我現在這副模樣,以後覺得我好欺負。好了不說了,在這裡陪我,等我睡着你再走。”
宋潔白了景昕一眼,閉上眼睛。
“女人偶爾在男人面前展現下脆弱的一面,會很大程度上增加他對你的憐惜。”
景昕無奈輕嘆,宋潔太要強。
“你以爲世界上的男人都跟你家被扳直的陸華年那樣溫柔似水,細心體貼?這是你幸運,我告訴你,世界上還有一種是死心眼的榆木疙瘩。別吵,我要休息。”
景昕輕搖下頭,在牀邊坐下,宋潔跟蔣毅間應該出現問題了。不過,以宋潔的性格,絕不希望她這個前任去插手他們兩人的事情。
在病房陪了宋潔兩個多小時,直到陸華年敲門告訴她已經到了陸歐陽放學的時間了,她纔跟護工交待幾句離開。
“宋潔不跟家人住一起嗎?”
“你覺得呢?”
景昕自嘲一笑,這個問題有些白癡,宋潔應該早早就脫離父母,獨立生活了。
“她跟父母的關係並不好,嚴格意義上來說她並不算宋家人,她母親改嫁,她隨着母親來的。拖油瓶的身份造就了她現在的性格。”
“她跟宋衍的關係應該還可以吧。”景昕秀眉輕擰下,曾經以爲作爲宋家小姐,生活富庶,家庭環境好,才讓她天生自帶優越感,性格乖張。不曾想她的實際生活狀態跟她想象中迥然相反。
“比一般繼女親子之間的關係要深厚些。宋潔沒你想的那麼脆弱,不信你就等着三五天後,看她是還繼續躺在病牀上,還是踩着高跟鞋去上班。”
“去上班?不要命啊,她手術出了點意外,醫生說最少要臥牀休息半個月。”景昕坐進車中繫上安全帶,子宮受損需要時間康復,子宮對一個女人來說意義非凡,宋潔是個聰明的女人是不會那麼不理智。
“那我們打個賭好了。”
車子在路上緩緩行駛,他現在開車滿而平穩。
“好啊,賭就賭,賭注我來定。我們中有一個輸了,就要答應對方一個條件。不過,這個條件不能違背道德底線。”
說完,景昕伸出小手指在陸華年面前勾了勾,陸華年無奈輕笑,慢慢勾了上去。心中樂得不行,跟宋潔接觸不是很多,但她的事情卻聽過太多,他敢保證不出三天,她絕對會出院並且還會出現在公司。
學校門前,陸華年牽着景昕下車混跡在一羣等着孩子放學的家長中間,陸華年小心翼翼護着她不被人擠到。
“還傻傻站在那裡幹什麼,還不過來。”
孩子被接走大半,遲遲未見陸歐陽出來,鳳眸左右輕掃幾下,發現被學校拱門柱子擋住大半個身子的陸歐陽。
遠遠的看着陸歐陽的眼中好似有淚花在閃爍,只是等景昕再去看時,黑豆樣的眸子晶亮,滿帶笑意跑了出來。
“難得你們一起來接我,是不是在家太過無聊,找點事做?”
陸歐陽拿下肩上書包,打開停在不遠處車子的車門,扔了進去。
景昕跟陸華年很有默契的相視一眼,陸歐陽現在已經成功進化成一個小毒舌。
難得一起來接他,陸歐陽纔不會這麼輕易回去,指揮着陸華年開向位於鬧市區中的夜市。
“這個時候,夜市恐怕連擺攤的都沒有吧。”
夕陽西斜,灑落在陸歐陽白皙的臉上,好久沒這麼仔細看他,景昕覺得他身上的稚氣又退了幾分。
“沒有可以等啊,反正你們也無聊,我們有大把的時間。”
十分鐘後,陸華年把車子停在清冷的夜市街頭,掃了眼時間,最少一個多小時夜市才能熱鬧。
“先去吃點飯,待會再來逛。”
“不行,我們來這裡就是吃喝玩一條龍服務。你看,那裡有塗顏色的,我正好想要個蠟筆小新的存錢罐。”
小傢伙興奮打開車門,拉着景昕下車。正處在下班高峰期,景昕嘴上說着讓他慢一點,眼睛不停的左右看着。
不期然想起站在門前陰森森的眼神,景昕從脊背升起一股冷意,緊緊抓住陸歐陽的手,直到另一隻手被一隻大掌握住,溫熱的溫度銷蝕身上冷意,心中的不安消散些。
陸歐陽對顏色的感知能力很強,認真的塗着,景昕不時幫他一下連連遭到陸歐陽幾個冷眼。
“你塗的真糙,還是我自己來吧。吶,想塗的話,給你這個。”小傢伙從臺子上拿下一對新人撐着傘的存錢罐放在景昕面前,“聽說你們要結婚了,就當時我送給你們的結婚禮物。”
景昕訝異的看着繼續跟蠟筆小新奮戰的陸歐陽,她想親口告訴他這個消息,一直囑咐陸媽把關於她跟陸華年結婚消息的報紙雜誌收起來,陸歐陽幾乎不看電視,不曉得他是怎麼知道的。
“今天中午午
睡的時候,生活老師拿着手機詢問我照片上是不是你們,問我,你們都宣佈婚訊了,具體哪號。還向我獻殷勤,讓我等你們結婚那天可以讓她進婚禮現場。說她的男朋友是記者,想在婚禮當天拍幾張照片。”
陸歐陽一直沒有擡頭,臉上表情認真不曾變過,濃稠的羽睫輕動。其實生活老師跟他說的遠遠不止這些。
“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回答她的。”
剛剛還在擺弄手機的陸華年在景昕身邊坐下,幫景昕確認顏色,掃了眼陸歐陽問道。
“我跟她說這是我父母的婚禮,我沒有邀請權。如果她男朋友想拍照的話,可以等到我結婚的時候。”
聞言,景昕噗嗤聲笑出聲,她已經能想象出當時老師抽搐嘴角的頻率了,正在幫新郎畫頭髮的手一晃,白額頭上留下一抹黑印。
“完了,好像把你畫醜了。不然,換一個吧。”
“往往人都是第一個才最用心,換一個保不齊會出現比這還大的瑕疵。”
陸華年拿過景昕手中的塗色筆,把黑印左右兩邊都塗上黑色,不仔細看去,沒什麼。認真看,好像女人劉海。
“你這幾筆添的真絕,帶自毀功能,女性味十足了。”景昕左右端詳下,將就下還行。拿過筆,繼續未完成的大作。
陸歐陽在這裡,陸華年無奈,任由她調侃。
設計出身,對於塗顏色這種小兒科的事情,難不倒她,昕動作很快,不一會除了一些小細節沒有搞定,一對顏色豔麗,臉胖嘟嘟的人人兒出現在眼前。她獻寶似的捧在陸華年面前,“增肥三十斤的陸華年和胖到剛剛好的景昕。”
“你的意思是說你她這樣符合你的審美觀?”
陸華年眉梢輕挑,她現在太瘦,要趁着她現在懷孕幫她好好補補。
景昕掃了眼身穿火紅喜服的女人,好像胖了那麼一點。不敢回答陸華年,景昕把存錢罐放在桌上,斜過身子,單手撐着臉頰,看着一絲不苟的塗顏色的陸歐陽。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他認真的模樣跟陸華年工作時的模樣重合,景昕不禁伸手觸摸他的頭髮,對他是真心喜歡,不管將來兩人的身份如何變化,她毅然會對他一如既往的疼愛。
陸華年輕輕拿過放在她身旁的存錢罐,拿起她沒有收起的筆,握着存錢罐讓它的底座暴露在他的面前,大手輕動,蒼穹有力的字跡如刻在上面。落下最後一筆,陸華年把存錢罐放回原處。
等陸歐陽塗完,玄色的天空顏色又重了幾分,他輕吹着還沒有幹掉的顏色,招手讓擺攤的老爺爺過,幫他找兩個袋子,裝起東西,向夜市進發。
夜市中人頭攢動,晚風帶着燻烤香味撲面而來,景昕吞嚥口唾沫,自從懷孕,她食慾就增長不少,昨天鬧肚子沒吃多少,今天開了口味,晚飯到現在還沒吃,剛纔還沒餓,一聞到好吃的香氣,肚子就開始不受控制的奏起了二重唱。
“弟弟你不要叫,哥哥知道你餓了,現在馬上帶你去吃好吃的。”拒絕陸華年領,陸歐陽走在兩人前面,聽到肚子咕嚕叫的聲音,回過頭,若有所思的看着景昕的肚子。
“歐陽你······又是生活老師告訴你的?”景昕覺得他的生活老師也太八卦了,不去跟她男朋友一起去當狗仔可惜了。
“是啊,她還說你生個女孩還好,如果是男孩子,肯定會不待見我,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陸歐陽回身若無其事向前走着,快速跑在路邊的麪攤上坐下,等着還站在原地目光卻黏在他身上的兩人。
“他這是介意?還是不介意?”景昕有種立刻去撕了那個所謂老師的嘴巴,什麼叫亙古不變。難道她有被後媽被虐待過!
“目前來看應該是不介意。”陸華年眸色一暗,讓景昕先過去,掏出手機,直覺那個生活老師不簡單是八卦問題,明顯的挑撥離間。歐陽聰明是聰明,可他還畢竟是個孩子,倘若哪天控制不了自己,耳朵根一軟不知道要激發多少對幾景昕的恨意。
夜色昏暗,陸華年背對光亮,臉色十分不好。
夜市很大,吃喝玩樂應有盡有,陸歐陽吃的不多,玩的到挺歡,扔沙包,蹦牀,旋轉木馬,甚至就連開火車他都上去坐了幾圈。
陸華年一直陪着景昕不驕不躁的等在一邊,看着他笑的一臉燦爛,景昕臉上的表情逐漸舒緩。頭靠在陸華年肩頭,手輕輕扶上肚子,男女的事情不是她能決定的。但她還是希望肚子裡面的是女孩子。
畫面和諧,陸華年不忍出聲打破,手輕輕搭在她的肩頭。
玩的盡興,陸歐陽回去的路上已經睡着,陸華年停好車抱着他下去,景昕拿着今天晚上的戰利品跟在他的身後。
陸媽平常這個時間都應該在廣場上跳舞,別墅中除了一些蟲兒的叫聲,再無其他。
有些累,景昕進入客廳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有些口渴,景昕不情不願起身,倒了杯溫水,杯子剛剛碰到脣瓣,廚房中傳來聲不真切的聲響,景昕頓住擡起的腳步,側耳傾聽下。
真有聲音,不過跟剛剛的聲音有些不同,是滴答滴答的水聲。應該是陸媽洗完碗後沒把水龍頭關嚴實。景昕一邊喝水一邊向廚房走去。
廚房黑暗,景昕剛欲拍開燈,手被人用力一拉,她整個身子栽進一個滿是煙味的懷抱,冰涼的刀刃隨後抵上她的脖子。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景昕尖叫聲後,呼吸聲漸重。禁錮她的男人背對着外面塔燈散發出來的光亮,一張消瘦的臉孔更加瘮人,就算是他不說話,她還是第一眼認出是唐敘。
“你要幹什麼?”
“我覺得你應該最清楚。”聲音冰冷,吐出的每個字都好似淬過毒,手中的刀子在景昕皮膚上輕動着。
“唐敘,我跟你早已結束,你好好回想下,交往三年,我一直安
安分分扮演好一個女友的身份,從不曾對不起你。婚禮上是你的不信任讓我們分道揚鑣,爲什麼你還三番兩次來害我?就算是想找讓你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人,你也應該去找景然。”
“你跟她一半一半,不對,應該說你佔了絕大一部分。是你的離去才讓我頹廢,一蹶不振,最後一步步走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唐敘現在已經禁錮在一個固有的思想中,任何道理他都聽不進去,怕說錯話激怒他做出過激的行爲,景昕聰明的選擇閉嘴,等待陸華年的到來。
聽到尖叫,剛幫陸歐陽換完睡衣的陸華年疾步下樓,客廳沒人,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廚房中傳來,陸華年一把拍開廚房的燈,鷹隼盯着對面拿刀架着景昕的唐敘。
“放開她。”如浸過千年寒冰的聲音響徹不大的廚房,陸華年垂在身側的一雙鐵拳緊緊攥住,手背上青筋暴漲,脣緊緊抿起,是他大意低估對方的膽量,以爲在警察全城通緝他的時候,他會像王甜那樣躲避起來,等風聲過了,再出來活動。
“放開她?憑什麼?你讓我綠了三年的帽子還不自知,搶了我的女人,害的我家破人亡,淪落到現在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不好好的報答你,是不是枉爲男人了?”
唐敘面色一冷,刀刃緊緊靠着景昕的脖子,下一秒,鮮紅的血液順着刀刃一點點向下流着,景昕緊咬住貝齒,握緊粉拳,忍住疼痛儘量讓自己不要呼痛出聲。
“再說一遍放開她!”
她的血刺紅了他的眼睛,眼底深處閃過濃濃擔心,暗含警告的語氣又冷了幾分。
“然後呢?你把我送去警局,還是直接在這裡要了我的命?然後告訴警察,你們是正當防衛。陸先生,請不要把我當傻子,實話告訴你,來這裡我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沒想着活着出去。不過,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上她,黃泉路上太寂寞 ,我需要一個人陪。”
唐敘語氣幽幽,決絕,嘲諷濃濃。
“你就算是被警察帶走,你要面臨的也不過是強制性戒毒,不會死,但倘若你傷了她,那就不一定了。”
“少來威脅我,賭癮已經把我折磨的身心疲憊,就算是有活着的機會我也不要了。”
唐敘一心求死,景昕緊張的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動作太大,他手中的刀會直接隔斷她脖子,陸華年臉色逐漸下沉,尋思着怎樣才能從他的手中救出景昕。
“其實不想讓她死,還有一個辦法,你過來交換。”
唐敘笑的瘮人,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在夜中讓人毛骨悚然。
“不要,陸華年你不要過來。不要······”景昕不斷的搖着頭,示意陸華年停下腳步。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直覺唐敘之所以想要陸華年過來是要想要了兩人的命。
不然,剛纔他見到她的時候,就會一刀解決她。
“等等,聽到沒有,我要你先停下。”簡單的一句話好似從他的齒縫中蹦出來般,景昕越是擔心陸華年,唐敘心中就越恨,手中的刀再次向她的脖子逼了逼。爲了讓自己少受一點兒傷害,景昕用力把脖子向後靠去。
見狀,陸華年眼中掠過一抹殺意,骨節咯咯的聲音在暗夜中響起,腳定在原地。
“這裡有繩子,把腿綁上。”
唐敘把放在腳邊事先準備好的繩子踢到陸華年腳邊,催促快一點!
陸華年沒有任何遲疑,彎身撿起繩子。
“陸華年,你瘋了嗎?你這樣他會同時要了我們兩人的命,你不要管我,快點走。”
“別說話,我是不會丟下你跟孩子的。”陸華年按照唐敘的說的把腿捆住。
“緊一點,打個死結。然後再把你的右手跟腳綁在一起。”
“陸華年你給我走,我不要你來救,你敢把腿綁住,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陸華年當真按着唐敘的要求綁上胳膊和腿,景昕滿面焦急,情緒激動,用力扳着唐敘的胳膊,試圖自救。
“景昕你給我老實一點。沒有完成保護你跟孩子的承諾,我活該受懲罰!”
陸華年擡頭低吼聲,景昕掙扎的動作驟停,眼淚刷的流了下來,陸華年重感情的程度超乎她的想象。
“果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分離八年,有朝一日終於終成眷屬,真讓人羨慕!”
唐敘說的咬牙切齒,再次催促陸華年,陸華年也不磨蹭,把繩子纏在手腕上。
“多纏幾道。”陸華年的體格一看就是個練家子,唐敘怕陸華年耍花招,儘量把每個環節盯得仔細,不想要出意外。
陸華年繞了兩圈與剛纔的繩子纏在一起,坐在地上擡頭看向枯瘦如柴,面色蠟黃的唐敘,示意他放了景昕。
“不管多聰明的人只要遇到感情上的事情就會變成一個蠢蛋。像我這樣已經窮途末路的人怎麼可能會輕易放了她呢?既然你們情深意重,我就做次好人,送你們一起上路!”
唐敘挾持着景昕向陸華年靠去,景昕用力抓住,流理臺多出來的部分,試圖阻止唐敘向陸華年靠近,長長的指甲發出幾聲斷裂的聲音,疼痛從指尖一直蔓延全身,淚水簌簌而下。
“景昕放鬆,讓他過來!”陸華年咬碎了後槽牙,現在他痛恨自己的同時更想做的就是把唐敘給千刀萬剮!
“不要,不要······”
景昕含淚搖頭,唐敘越靠近他,他們離鬼門關就越近一步。只是她的力氣畢竟有限,唐敘一用力,手上的疼痛加劇,她不得不放手。
一步,兩步,三步,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她的心上,腳步聲更像是地獄傳來的索命符,腹部傳來疼痛,景昕緊緊咬住下脣,命運多舛的孩子,今天晚上我們一家人會一起魂歸黃泉嗎?
不要,她不要,屬於他們的幸福生活纔剛剛開始,她怎麼捨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