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致華並沒有看着剛纔說話的嚴斯晨,仍然是目不轉睛的盯着屏幕,彷彿自言自語,卻又可以讓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她是在向着自己說話。
“就是這麼兩句話,商家花費的代價比我們投資千萬的一季節目也不會少太多,至於爲什麼連這些外人都看得出來的破綻,依然可以通的過製作人那一關,原因很簡單,國情!像這樣的東西,即使製作的再粗糙,普通說的再爛,他都有屬於自己的受衆。這商家看上去很愚蠢,其實很精明,因爲他們選對了定位。”
谷致華的話似乎只是在說着那一則廣告,但有心人已經聽出了其中的一些隱含的意思,在聯想到剛纔關於廣告的話題,不由得對譚中泰那番關於搶奪廣告的話,有了那麼更多的領悟。
即便是那些一時沒有悟出箇中真意的人,也能感覺到女上司的話裡有話。
但是谷致華並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因爲此時伴隨着一陣明顯不同於剛纔的強烈節奏的音樂聲,電視上的畫面一變,一段創意有趣、製作精細但技術上僅僅是用最簡單的三維動畫來完成的片頭出現在眼前,緊接着是橫空飛出的四個大字。
“《慾望無限》!”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在心裡暗叫了一聲。
你終於來了!
你終於來了嗎?
手中端着的茶杯裡早已經沒有了熱氣,何訪的眼前卻似乎還有蒙着一層霧氣,讓對面的電視畫面看起來有些模糊。
這是座落在南城的一個不起眼的小涮肉館子,此刻已經是晚上九點整,正是《慾望無限》正式開播的時間,小飯館裡零零落落的只上了三副座頭,讓本來不算大的地方,竟然顯得有些空曠。
何訪已經不是第一次到這裡來了。
當初錢正明在“村兒”裡的一個鐵哥們兒靠着水貨手機小小發了一筆,攢夠了50萬的婚房錢,終於在這片已經開始破落的南城老區買了下了一處房齡超過20年的二手老房,順便把幾年來一直生活和戰鬥在一個櫃檯裡的女人收歸到自己的房中,婚禮那一陣子,何訪就曾經幾次作爲司機來幫忙,而每次幫忙之後,那哥們的犒勞就都是放在這間樓下的小涮肉館裡。
從那之後,何訪自己倒是愛上了這個小地方,不但因爲這裡清淨,和少見的乾淨,還因爲這裡靠近牛街,京城最有名的回民聚居區,羊肉無論是質量還是斤兩都有保證,每天臨近半夜的時候,看着那些從內蒙、河北大場等地開過來的冷藏車打開門,露出像排着隊的士兵一樣掛放整齊的新鮮宰殺好的全羊,然後各家小店都會出來幾個人白衣人,把這一扇扇的肥羊白搬進後廚,那景象讓人看了就覺着放心,至於說味道嘛,就更不用提了,唯一可惜的是以何訪的本事,沒有辦法把吃肉、喝酒這兩件事情聯繫到一塊。
就像現在,絕大多數時候,他伴着下酒的就是這一壺“高末”,看清了,是“高末”——高級茉莉花茶的茶葉末,決不等同於過去茶館中的“高茉”。
看着螢光幕上一幕幕熟悉而有些陌生的圖像——那是剛纔他費了半天口舌外加加點一盤羊肉,才讓老闆不情願的把看了一半的足球轉過來的,何訪的神思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抽離開,飛一般脫出身體,不知道飄蕩到了什麼地方,遠遠看上去他似乎還是像剛纔一樣專心凝視,但實際上那不過是散發着各種色彩的光電機械般的投映在他的瞳孔中。
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何訪整整一天都心緒不寧,本來和公司的同事約好了晚上一起看首播,最後還是選擇了一個人偷偷溜走,晃盪了大半天,直到夜色降臨,纔來到了這裡。
說起來,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何訪已經歷經了很多,現在他身上所感受道德,與其說是純粹的壓力,倒不如說是一種對肯定的迫切期待。作爲掌門人,他最清楚不過,楚河的生死並不會僅僅依賴於今天這一個節目的成功或是失敗,事實上,那天席堇臨走的時候,已經暗示過了無論什麼情況,她都會全力支持楚河的發展,憑藉席堇的地位和實力,那就是在給何訪吃保險係數接近百分之百的定心丸,何訪自己也從來不是那種拘泥的人,如果新一季的《慾望無限》真的遇到困境,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求助與席堇,原因不爲別的,爲的是那一羣等在他身後的員工。但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他恐怕就很難再找到過去那種爆棚的信心和堅定的意念了。對他來說,這一次的成功不再意味着金錢和前途的重新迴歸,而是,只是,對他的一種檢驗。
那個什麼什麼天才、英才,名字叫何訪的傢伙,你還在麼?
良久,隨着幾聲稀碎的叫好和掌聲響起,何訪才似乎從九天之外神遊而歸,看了看聲音的來源,卻原來是同在一間小店中圍鍋而坐的幾個年輕人,酒過三巡紅臉漲腦的幾個人,身上極爲普通的衣服早就被扯開了領口,桌上除了每桌贈送的白菜豆腐,就只有疊起來老高的原來裝羊肉的空盤,以及7、8個見了底的“小二”和“口杯”(都討厭括號吧,不過還是解釋一下,小二和口杯都是北京二鍋頭的一種分裝形式,曾經多年統治北京的中低檔飯館)。
這樣的一間小店,事實上每天最多的客人正是這種無論怎麼歸類,都會被放到最大也最平凡的那一部分的人,何訪自己也曾經很長時間都是這羣人中間的一分子,現在,何訪的分身雖然有了些變化,但還是經常來到這種地方,因爲這裡給他的感覺是最放鬆、最自由的,他可以盡情的呼吸着人的真實氣息,而不是被中央空調調整過了的“高檔”氣味。
何訪發現,那些年輕人的眼光都是集中在了電視的方向上,他會轉過頭,去看到畫面上播放的還是自己的《慾望無限》。
“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