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沉浸在一片喧鬧混亂之中,保鏢正欲將這個肇事者攆出去的時候,宴會上空忽然響起了一陣猛烈的旋律,宛如深海之中的巨浪。
悲壯陰霾的天空,澎湃的大海,電閃雷鳴!狂風暴雨!急促,迅猛,緊張到讓所有人以爲身處在蓬勃的大海之中,心臟隨着提琴激烈的旋律起伏不定,彷彿讓人身臨其境,就連呼吸也加快了速度,眼前似乎是處於危機的大海,所有人都感受到迅速窒息身處地獄的感覺。
整個會場在瞬間平靜,所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提琴聲震撼住,屏住呼吸,恐慌而呆滯。
但是提琴聲漸漸緩慢,彷彿大海在一次又一次地衝刷中,漸漸放慢了速度,大海上的水浪漸漸恢復了平靜,安寧,平緩。
水流似乎又開始了它優雅的姿態,天空陰霾退卻,蔚藍色的天際間,沙鷗飛過,留下痕跡……
一切恢復正常。
提琴的旋律竟然能夠操縱人類內心的感情,可以在短短的幾分鐘內,打敗原本喧譁的場面,讓整個場面寂靜無聲……這是多麼高超的提琴技巧啊!不對,這個演奏者並不是在用提琴演奏的,而是在用她的情緒,用她的心,用她所散發出來的威懾力,鎮壓住整個宴會廳。
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口大口地喘氣,彷彿經歷了從地獄到天堂的過程,呆呆地站在原地,就連久負盛名的音樂大師,都忍不住四處尋找這聲音的來源。
而在宴會的角落,樂隊聚集的地方,所有的樂師都停下手中的樂器,睜大眼睛,驚恐地望着面前一個優雅地高舉着琴弓,做出謝幕動作的瘦小女生。
這個少女頓時成爲所有人視線的焦點,大家吃驚地看着她。就連那個肇事者都停止了怒罵,吃驚地看着這個有着驚人琴藝的少女。
少女直起身,緩緩地站起來,那雙明亮宛如浩瀚宇宙的瞳眸中,瞬間綻放出的光芒,似乎充滿着控制一切的力量。
“你是誰?”
醉酒男人搖搖欲墜,但是他原本扭曲的面容上也充滿了震驚的神情。
“我不過是渡井家一個學生罷了!”
我邊冷冷地說着,邊放下手中的小提琴。
“你想知道渡井英的琴藝究竟有多深,那麼……”
我漂亮而自信地微笑着,聲音鏗鏘有力,“剛剛我演奏的水平,不過是他的萬分之一而已,而這樣的音樂,你滿意了嗎?”
我握緊着手中的琴弓,微笑而驕傲地向那個肇事者走去。兩旁的嘉賓下意識地爲我開路,而四周的保鏢此刻完全愣住了,那個肇事者不甘心地咬着嘴脣,死死地盯着我。
“一個有着驚世天賦的絃音師,他的偉大,又豈是像你這樣低級的人可以衡量、可以瞭解的?”
我走到肇事者面前,目光瞬間變得尖銳,狠狠地盯着這個令整個完美宴會付之一炬的肇事者。
“你說你聽不出渡井英琴聲中的驚人之處,這只不過體現出你的平凡和庸俗罷了。”
肇事者似乎已經徹底清醒,像一隻鬥敗的公雞,渾身無力地癱在了地上。
掌聲在他掉落到地板上的那一瞬間,猛烈地從四面八方包圍了我,就連久負盛名的音樂大師都不自覺地鼓起了掌聲,而那些對渡井英還存有懷疑的人,更是自愧不如地低下了頭。
此刻的渡井英,眼神中卻充滿着某種混淆不清的迷離神色,他緊緊地捏着拳頭,白皙到甚至有些蒼白的皮膚上露出淡淡的青筋,似乎是忍耐着自己脾氣的爆發,而強制要自己安靜下來。
連我都對自己在那一霎那間鎮壓住全場的氣勢感到吃驚。此時的掌聲更是連綿不絕,直到保鏢和警衛將肇事者攆出會場,宴會大廳稍作整理後,又恢復了熱鬧的場面。
我美滋滋地沉浸在自己出色的演奏中時,卻看到渡井英緩緩地越過人羣,朝我走來。
隨着他腳步的靠近,我的心臟失控般不規律地跳動着,但他徑直經過我的肩膀,擦身而過。
“我的事輪不到你來管!”
我聽到耳邊這樣冰冷而不帶有任何感情的話語。
一瞬間,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我身體裡崩塌。我看着渡井英若無其事,宛如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平靜地應付着各路媒體記者,我的心就像是搖搖欲墜的落葉,脆弱無力。
渡井英,難道無論我做什麼事情,在你眼中都是幼稚的?
難道,對已經成名的你而言,現在的我,就只是一時同情而招致的無用累贅嗎?
喧囂的宴會終於結束,華美的渡井山莊在朦朧的夜色中恢復了寧靜,一陣悠揚的小提琴旋律瀰漫在山莊上空,在天際之間遊走。
管家恭敬地向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指了指被夕陽餘暉照耀着的書房。
身影小心翼翼地走入書房,站在透明的落地窗邊,凝視着一個正在忘情演奏着的少女。
伴隨着迷濛的月光,我正在琴房裡用小提琴演奏着肖邦的《夜曲》。襯托着夜幕,琴聲的節奏漸漸加快,樂曲也漸漸進入了。就在這時,音樂中忽然融入了溫柔而又充滿詩意的鋼琴聲,瀰漫在整個空氣中。
怎麼突然會有鋼琴的伴奏聲?
我猛地從肖邦《夜曲》的世界中回過神來,發現渡井英正安靜地坐在鋼琴旁,修長而白皙的手指在黑白鍵盤上夢幻般地飛舞。我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演奏,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渡井英。
光看他的背影都會讓我臉上微微泛紅,我癡癡地看着他完美的側臉。
鋼琴聲如流水般迴盪在我的耳邊,跟他在演奏高貴而冷漠的小提琴曲時不同,在演奏肖邦的鋼琴曲時,他能創造出清澈而遊離在世間琴聲之外的美妙旋律,讓傾聽着的人,都不由地熱淚盈眶。
渡井英,他連最不擅長的鋼琴,都可以演奏到這樣的境界。他不愧是有着貴族音樂血統的渡井世家的天才繼承人。
可是,他,剛纔是在聽嗎……
而且,他還加入了我的演奏……
我正癡癡地想着的時候,忽然琴聲嘎然而止,渡井英驀地直起身體,站了起來。
“爲什麼停止演奏!你愣在那裡做什麼?”渡井英冰冷的聲音從空氣中傳了出來。
我緊張地壓抑內心不安的心情,儘量使自己的呼吸變得平穩,可是面對他還是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我……我……”
“就憑這樣業餘的水平,你也妄想得到仲夏夜之夢的冠軍?還是說,學會在宴會在一鳴驚人的人認爲自己已經很了不起了?”
冠軍!冠軍!冠軍!
他的心裡只有這樣的東西嗎?而且,爲什麼一定要用這樣苛刻的語氣跟我說話!
我咬緊嘴脣,把琴弓重新壓上纖細的琴絃,賭氣般繼續拉起威瓦爾第小提琴套曲中的《夏》。
激烈而狂暴的音樂就像是盛夏即將來臨的大雨……
琴聲就像是從我的整個身體裡爆發出來,他沒有望着我,所以他也看不到我眼睛裡強忍的眼淚……
那一霎那,我恍惚回到了小時候,他的目光總是溫柔地凝視着我,不知道從幾歲開始我就無法逃避被他的視線吸引,在他那深邃的瞳眸之中,總是輕柔如水。
可是現在,清澄的水卻凝結成堅硬的冰。
突然,一根琴絃就像是我已經緊繃到極限的神經,“嘭”的一下斷裂在空氣中發出嗡嗡的空響。
手指不期然地傳來的一陣疼痛,鮮紅的血滴已經從指尖冒了出來。
我剛想把手指伸向脣邊,卻被一隻冰涼的手有力地握住了……
“別動,這樣傷口會容易感染!”
我像是着了魔一般,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渡井英。
他拿出一條藏青色的手帕,就像是他的人一樣封閉而沉默,可是卻帶着獨特的迷人香味。柔軟的手帕被悉心地輕輕包紮在手指上,他臉上的表情依舊冰冷,但手上的動作卻格外地溫柔,讓我的心臟幾乎都停止了跳動。
“手指是一個小提琴家最珍貴的寶貝,如果你連這個都不愛護,就永遠都不會是一個稱職的音樂家。”
“英……”
層層疊疊累積在心裡的委屈就像是突然噴薄的火山,我的眼眶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滿溢着淚水。我情不自禁地握緊他的手,就好像小時候無數次那樣和他一起手牽着手,彼此的距離是那樣的親近。
我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渡井英怔了一下,只見他眉頭一皺,目光也忽然變得銳利起來,隨後便重重地將我推開。
“不要靠近我。”我聽到這樣冷漠的話語從渡井英口中冒出。
爲什麼?他就這樣討厭我嗎?就算只是這樣被我碰觸到,他竟然會有這樣的反應,彷彿是碰了什麼骯髒的東西……
我難過地看着渡井英,淚水順着臉龐滑落而下。
這可能是我一輩子也無法瞭解的秘密。
爲什麼帶着溫柔天使般的笑容,把我從病房裡帶回家,像親人一樣愛護我,教我練琴的渡井英,卻在他達到音樂巔峰的時候,驟然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冷漠,刻板,嚴苛……就像是一架高速運轉的機器,冰冷得再也不會對我表現出一絲感情。
沒有了溫柔的話語,沒有了溫暖的懷抱,他和我世界裡,只剩下了練琴和比賽。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會有那麼巨大的變化,難道是因爲他已經是震驚世界的天才小提琴家,而我還是個默默無聞的學生?還是因爲我們都已經長大,不斷前行的時間終究將我們分割在兩個世界。
“先接近我的人,明明就是英你啊!帶我離開宛如噩夢一樣地方的人,明明就是你啊,爲什麼……爲什麼不能像以前那樣……”
我不解地哭泣着,爲什麼他將我帶出了地獄,給與我短暫的陽光和希望,卻又將我推入另外一個深淵?
“因爲你還不配!”
夕陽照耀在渡井英俊朗的側臉上,劃下一道冰冷而堅不可摧的影子。夜色漸漸瀰漫,遮蓋住夕陽的光輝,渡井英直起身體,轉過身。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背影變成了我們無法逾越的鴻溝。
我的心痛得宛如刀割。
“鬥琴的事我聽說你認輸了,你這樣的水平根本沒有資格進入‘仲夏夢之夜’。如果你繼續懷着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那麼,就只能用你的手指,製造出一堆垃圾!”他冷漠得沒有一絲感情,就好像我整個人只是他面對的那一道蒼白的牆壁。
“從今天開始,我會親自指導你練琴。渡井家族不允許出現廢物。”
“我不要!我死也不要!”我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迅速打溼了衣襟。
“你,有資格拒絕我嗎?”
他冷冷地反問。
夕陽照耀在我的身上,爲我帶來最後一縷金色的倒影,然後夜晚就沉甸甸地襲擊而來,將我柔弱無力地包圍在夜的漆黑之中。
第二天,天空出乎意料的晴朗。蔚藍色的天空帶着羞澀的黃色光芒,明亮而純淨。無瑕的雲朵格外輕柔而淡雅,似乎是在嘲笑我這幾天糟糕的境遇。
“遲到了……”
我穿着淺藍色校服短裙,無奈地沉下肩膀,站在已經成爲廢墟的高牆旁邊,雙眼無神地仰視着清明的天空。
都是因爲昨天渡井英那個混蛋的一句話,害得我一整個晚上都無法入睡。
“因爲你還不配!”
他竟然那麼裸地對我說出這種傷人自尊的話。
難道……
我在他眼裡真的只能製造出噪音嗎?
就快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我忍不住拿起包包裡的鏡子,像個怨婦似的看着自己的臉。
爲什麼渡井英每次看到我都流露出“你這個廢物”這樣的表情?爲什麼他總是不肯多看我一眼就走掉?
我和他的關係會變成這樣僵持尷尬,全都是因爲他心中只裝着名譽和地位,對我冷酷無情造成的!
但丟臉的是,我每天都在瘋狂地練琴,拼命地努力……爲的只是得到他一個小小的肯定。
想到這裡,我差點就要淚流滿面地看着我的黑眼圈。
忽然就在我照鏡子的時候,鏡子裡靈異地出現了兩張驚恐萬狀的臉。
“啊!啊!啊!”
我大叫着轉過頭才發現,洛桑正一臉呆滯地握着手機,直勾勾卻毫無焦距地望着我。
“葵!出大事了!”
小卉卻一副看到欠債人一般的仇恨神情,腦門上似乎還冒着火花,張牙舞爪地就向我撲來,“你這個該死的女人,每天上學都遲到你還有沒有功德心啊!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難道是外星人攻打地球了?”
我無力地看着面前一驚一乍的小卉,朝她擺擺手,而洛桑卻像是絲毫沒聽到我們的對話,一副不知道是被隕石還是餡餅砸暈的表情。
“比外星人攻打地球還要恐怖一百倍!!”
洛桑跺着腳,恨不得扯着嗓子大聲吶喊甚至尖叫。
“幹嘛?”我莫名其妙地被她們兩個人推着走進校門,往禮堂的方向走去,向來以驚人的語言天賦讓我們感到恐懼的小卉似乎也不知道用什麼言語來形容,一副詞窮的樣子,只是把我往裡面推。
“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什麼事情大驚小怪?
剛走進禮堂,我就看到全校的學生都在禮堂裡開全校大會,而且整個場面相當的寂靜……
身邊的女生一個個都彷彿是靈魂出竅後迴光返照般燃燒着生命的每一寸熱情,注視着前方。
“讓開讓開!”
我大力地推開前面的人,更加驚詫地看到甚至有人已經暈倒在地上了!
什麼事情這麼誇張……我順着衆人的視線,往舞臺上看去……
頓時,我的下巴也差點掉在地上!
“什麼!”
爲什麼?
爲什麼會這樣?
站在講臺上拿着話筒,正要開始講話的人,竟然是渡井英!
“渡井英!渡井英!渡井英要到我們學校授課!”
洛桑終於按捺不住,從我身後率先大聲尖叫起來。
於是整個場面順利地混亂成一團,一時間尖銳而擁有射殺力的尖叫聲,還有各式各樣歇斯底里的花癡聲……
在我四周無限量地綻放着,而我整個人呈石膏狀呆滯地站在原地。
“……”
渡井英平靜地擡起了眼睛(他說話的時候很少看着別人的眼睛),全場立刻又安靜了下來,女生全都爭先恐後地向前擁擠着。就連那些平時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星籟男生,都熱血沸騰地對渡井英展現出讓人覺得噁心的崇拜神色。
“仲夏夜之夢開賽在即,受到比賽組委會的委託,三個月的時間之內我將暫停演出,在星絃音樂學院進行授課。希望在這段時間內,有可以令整個提琴界耳目一新的天才出現。”
“什麼?星弦?那不就是要在我們女校授課嗎?”小卉驚訝地脫口而出,立刻轉頭望着我。
“搞什麼啊?竟然只在女校教學,這分明也太偏心了吧!”對面星籟的幾個男生小聲地發出了不滿。
然而,渡井英卻絲毫沒有顧及那些充斥着訝異和不滿的議論。
眼前這副空前絕後的混亂場面,似乎是與他無關的。
“爲期三個月的授課,我將選拔優秀的學生進入八月公開演出的《茶花女》,而這批學生也將作爲代表星弦女子音樂學院參加仲夏夜之夢預賽的人選。如果無法進入這次演出的學生,就將立刻取消‘仲夏夜之夢’的比賽……”
他的眼睛自始至終冰冷得就像黑色深淵。
意外的事情永遠是一件接着一件,讓人怎麼也無法預料到。
此時此刻,學校的公告欄上,正公然地貼着一組令人驚舌的照片:
那是在一片寂靜的湖泊附近,鏡頭定格在兩個躺在一座雕像旁邊的男女身上,清晨明亮的陽光照耀的水滴之中,反射出彩色的光亮,照耀着少男少女的漂亮面容,竟是這般熟悉!
“潘恩身旁的少男少女”是這組照片的名稱,它們本來是某個旅行鳥泊的攝影愛好者在意外之中遇見而拍下的一組照片。因爲獲得了某個獎項而被刊登在了全市報刊上……又被某個好事者張貼到了學院的公告欄上。瞬間這個公告欄成爲當天繼渡井英出現的大禮堂之後,最具人氣的場所。
“音樂學院第一對超級情侶檔出現了!最具人氣的星弦NO.1和星籟頂尖小提琴手竟然是一對戀人?是真是假?真讓人難以辨認?”校報敏銳地在當天就發佈了一組報道。
“這裡是星弦學院廣播電視臺,針對照片事件我們請教了攝影社團的專家級社長,現在就由專家來爲我們辨認下這組照片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