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對這種指責很不以爲然,但好像也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只得道:“你教我不教了?”
“唔,大師姐,我先念口訣,你照着運功,若是能感覺到心頭平靜,便是已上道了,若是覺得雜念叢生,就趕緊停下來,我替你護法。怎麼樣?”
金鈴找了塊凸起來的石頭盤腿坐下,點頭道:“好。”
銀鎖便靠在她身邊,念道:“‘一念生百念,百念生心魔,欲滅心魔,諸念先熄。心魔俱滅,氣出丹田,始經期門……’”
金鈴奇道:“咦,我這一門,‘諸念先熄’後面跟着的是‘氣出丹田,光照靈臺,念及百匯’。”
銀鎖道:“師父他們居然從這一句就不同,難道凝神靜氣本身並沒有口訣?”
金鈴道:“我們在這裡瞎猜也猜不出來,不如照你的來練。”
銀鎖忽然按住她的手,道:“大師姐,亂練別派功夫兇險不小,這樣真的行嗎?”
金鈴道:“有何不可?若我真氣岔行走火入魔,煩請你帶我出去,錢我就不要了。”
銀鎖急道:“大師姐!”
金鈴笑道:“放心,我從小到大不知在鬼門關上走了幾遭,地府卻回回都不收我,這次也定然不會有事。”
“大師姐!”
金鈴摸摸她的頭,道:“你繼續念。”
銀鎖便繼續往下念,金鈴疏導着一股真氣,一個個穴道慢慢衝過去,竟真的覺得心頭平靜如水,雖然閉着眼睛,但周遭一切都清清楚楚,像是長久以來都有個障目之物放在眼前,如今終於被拿了去。
銀鎖的聲音停了,她隨之睜開眼睛。
銀鎖見她睜眼,急切問道:“大師姐,有什麼異樣嗎?若是有事,千萬不要硬撐,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就是了……”
金鈴搖頭道:“沒事,一點事也沒有,我好像也有你說的靈覺了……你……你……”
她忽然盯着銀鎖,銀鎖給她盯得不好意思,問道:“大師姐,有話直說,我怎麼了?”
金鈴皺眉道:“你好香……”
銀鎖撲哧一笑,道:“嗯,大師姐根骨奇佳,一練就通。我可是先開耳神通,再開目神通,再來纔是嗅覺。哎,你的目力有什麼提升嗎?”
金鈴搖頭道:“沒覺得有變化。”
“那聽覺呢?”
金鈴皺眉道:“……比如?我該聽見些什麼?”
銀鎖想了一下,道:“我跳到上面去,你要能聽到我的呼吸,你試試?”
金鈴一把拉住她,搖頭道:“不行,這法子不好,不能讓你離開我旁邊一丈。”
銀鎖失笑道:“大師姐,不會有事的,上面光溜溜的,我上去又下來許多次了,也不見有什麼機關。”
金鈴卻緊緊捏住她的衣服,只是搖頭不允。
銀鎖嘆了口氣,道:“那我背過去,說兩句話,你若能聽出是什麼,就應該是耳神通已開。”
“你我離得這麼近,你說話我豈有聽不到的道理?”
銀鎖笑道:“若是這麼簡單,我會讓你來聽?我說話只做口型,一般人聽不到,但口脣開合,總有聲響,你試試?”
金鈴這才答應,但依舊拽着銀鎖的衣襬,生怕她一轉眼又消失了。
“開始了哦。”
“嗯。”
金鈴閉起眼睛,仔細聆聽,周遭果真半點活物也沒,只有微微風聲刮過不遠處的孔洞,發出細細的嗚咽聲。
銀鎖近在咫尺,她的呼吸心跳,也全都納入她耳中。不知是她心中反覆描摹回憶,還是真的能聽到種種細微的聲音,她雖然閉上眼睛,但銀鎖在她心底的畫面中竟然異樣鮮活,她額上的玻璃瓔珞,腰間的黃金腰鏈,她長長的睫毛和淡朱色的嘴脣,翹挺的鼻樑,深陷的眼窩,大而靈動的淺琉璃色雙眸,比睜着眼睛的時候看得還要清楚。
她雙脣輕啓,一字一字說得極慢。
金鈴睜開眼睛,皺眉道:“何以要說對不起?”
銀鎖嘻嘻一笑,道:“我害你一路風塵困頓,又因爲一己之私,將你騙下地宮,現如今又害你擔驚受怕,心裡過意不去。”
金鈴低頭道:“這都是我自己願意來的……我若有事,也不過是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哪可算在你頭上呢?”
“大師姐……”
金鈴應了一聲,擡起頭來,看她有何事呼喚。
不料銀鎖只是笑着搖搖頭,道:“大師姐繼續運功一週天,我給你護法。”
金鈴再醒來時,卻看不到銀鎖了。她先是一驚,怕她只是託辭,自己卻又去獨自去冒險,後又覺得大腿上沉重,低頭一看,是銀鎖靠在她腿上,似是睡着了。
金鈴晃醒她,道:“銀鎖?我有幾處不甚明瞭……銀鎖?”
銀鎖在她的呼喚中慢慢睜開眼睛,怔怔望着她,好像完全沒明白她在說什麼。
“銀鎖?”
銀鎖晃晃頭,道:“……大師姐請講。”
金鈴卻沒說話,伸手從銀鎖腰間抽出匕首,撥開夜明珠,低頭湊近銀鎖面前,仔細打量她。
銀鎖偏開頭去,“大師姐……做什麼湊這麼近?”
金鈴拖住她的下巴,將她的頭轉回來,道:“你看着不太好……呼吸急促,面色潮紅,來,舌頭……”
在夜明珠清冷的輝光裡,銀鎖白得幾乎透明,臉上的紅暈染得眼眶都紅了,像是剛剛哭過一樣。淡色的嘴脣微啓,聽了她的話,忽然抿住,舔了一下嘴脣。
緊接着喉頭滾動,她撥開金鈴的手,道:“別管我了,你哪裡覺得有問題?”
金鈴抓住她的手,道:“別亂動,讓我看看……啊,是了,你剛剛也沒有離開,是時候到了是嗎?是怎樣的感覺?內息紊亂?我們試試能不能以外力導順,你轉過來……”
“大師姐!”
“……怎麼了?”
銀鎖道:“你現在感覺又如何?你先答我。”
金鈴道:“一切如常,是以我們應該來想想你的事……”
銀鎖稍顯不耐煩,撥開她的手,道:“我沒事。你有什麼問題快說給我聽。我剛剛在想,既然大師姐從小少欲少念,自然也就不像是我等凡人需要分門別類忘記,應該能一口氣練到最後一重,現在是第幾重?”
“我……我不知道,許是第二重。你是在第幾重?”
“第五重。第五重之前的問題,我都可以替你解答。方纔心法已都說給你聽了,若是忘了,我可以再說一次。”
金鈴欲言又止,銀鎖認真看着她,道:“想清楚些再說。”
金鈴道:“”喜怒哀懼愛惡欲,你練到第五重……可是惡和欲尚未參透嗎?
銀鎖頓了一下,搖頭道:“不,是愛慾尚未參透。”
金鈴眯起了眼睛,像是非常困惑。
銀鎖忽然矇住她手中夜明珠,搶走了匕首,起身往後退了兩步。
金鈴驀地明瞭,也跟着她站起來。
銀鎖卻沉聲道:“別過來!”
“……銀鎖,不若這樣,我現在將冰心凝神教給你,看看是否有所幫助。”
銀鎖吸吸鼻子,道:“好,有勞大師姐。”
金鈴清泠泠的聲音迴盪在幽深黑暗的地道之中,她念了一陣,忽然問道:“銀鎖,你聽懂了嗎?”
銀鎖好久不迴應,黑暗之中只有她急促的喘息聲。金鈴略有擔心,問道:“銀鎖?”
“……沒懂。”
“哪裡沒懂?我給你解釋。”
銀鎖又不答話,兩人在無邊的黑色中沉默着,忽然一道極輕微的摩擦聲響起。
匕首出鞘。
金鈴幾乎同時出手,一把捏住銀鎖的腕子,又防她後招,將她另一隻手也捏在手中。
銀鎖下刀極快,力道又極大,金鈴差點抓不住她。幸而方纔一顆心都拴在她身上,纔能有異動時立刻出手。
“你做什麼?”金鈴的聲音冰冰冷冷,近在咫尺,不容銀鎖逃避,她只得硬着頭皮答道:“提神醒腦。”
金鈴沒收了她的匕首,在她耳邊道:“我來幫你。”
“怎麼幫?以內力鎮壓嗎?你先鬆開,我轉過來……”她掙扎了一下,驀地被人吸住了嘴脣。
她驚得愣在當場,金鈴輕輕咬着她的嘴脣,含混道:“最多半盞茶你就泄了,豈非比什麼都簡單?”
銀鎖的焚心訣早已失效。一個人若不像金鈴那般,修習些清心寡慾的心法,自然每時每刻都有新的心緒滋生,舊的心緒消亡忘記。焚心訣這等不世奇功,可助人將心中雜念統統排出心門之外,只不過陸亢龍挑選徒弟之時,找的就是銀鎖這等雜念奇多又不滯於心的鬼才,她因有這等異能,所以練功之時進展十分迅速,若是世上沒有金鈴,她可說是天下無敵。可老天偏偏又生出個金鈴來,能讓她心法無效。
心法失效之時,雜念叢生,卻半點也無法宣泄,淤積在心裡,越積越多。她彷彿就像是身處地獄,有千百張嘴同時在她身邊低聲訴說,不喘氣不停歇。
銀鎖已完全無法集中神智,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必須要以外傷疼痛來喚醒神志,如今被金鈴直接觸碰,腦中嗡地一聲,像是捱了一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