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淅淅瀝瀝的小雨卻像扯不斷的珠子一樣,天空依舊陰沉的嚇人,衆人也依舊都躲在屋子裡避雨。唯有一夜都沒有睡好的伊諾,獨自撇下了衆人帶了琴兒冒雨去了花園散步。
一路的花花草草俱是在雨中靜默着,倒是也有幾分詩意。此時的伊諾卻顧不上落紅滿徑的清幽了,只出神的快步走着。
腳上的棠木屐還是當初紫靈送的,緩緩的踏着雨水,發出清越的響聲。然而這響聲越是好聽,伊諾的心緒便越是煩躁。
湖邊,長堤,垂柳,畫舫遊湖的場景彷彿還在眼前,但是那樣的單純心情卻再也沒有了!
“小姐可是還想着昨晚的事情?”琴兒本想擇一塊乾淨清爽的地方讓伊諾坐下,但是挑來選去也沒找出一塊,到處都是溼漉漉的。
“我撇下衆人,只是想獨自呆一會。”伊諾一笑,也不想再多說話。
“其實如今,我們誰的閒話也不用聽的,雖然小姐按照袁貴妃的旨意早晚要是嫁去袁家的,但是如今還在府裡,咱們一天沒走,小姐便還是老夫人欽定下的理家人選,那些不相干什麼人說的什麼話大可不用放在心上的。”琴兒覷着伊諾的愁眉細心勸解着。
伊諾感激的看了一眼琴兒,琴兒年長,經歷的事多,到底是會開解人。
“琴姐姐覺得我如今還該管家裡的事情嗎?”
琴兒沉思片刻,緩緩開口道:“其實當初老夫人的意思其實誰都看得出來,讓小姐掌家無非是變着法的告訴大家,小姐便是將來名正言順的二少奶奶。”她低頭又略一思索,“如今嘛,小姐,其實咱們心裡都很清楚,袁家敗落是遲早的事情,小姐答應嫁過去也只是一個託詞,那些盼着小姐什麼事情也不要再管的人,多半是惦記着梅家家產的人。”
“沒錯。”伊諾一個長嘆,“老祖宗屍骨未寒,便有人想急不可耐的讓我撒手不管,她來取而代之。她也不想想,她配嗎?”伊諾如水清眸一翻,不屑的挑眉說道。
“其實這位苗姨娘,倒是與咱們江南家裡那位一模一樣呢!”琴兒默然的提醒道,“這樣的事情小姐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咱們家不就是折在這樣一位姨娘的手裡嗎?”
伊諾只蹙了眉沉思不語,良久,方道:“如此說來,我要是真的聽了幾句閒話便中了計策,倒是真的置老祖宗辛辛苦苦支撐與積攢的家業於不顧呢!”
琴兒含笑:“從前小姐在江南時候便見不得那沒德行的姨娘,如今還是這個脾氣。”
“不是她非要與我爲難,我什麼時候招惹過她呢?”伊諾收斂了笑容,“我只是不想梅家再進一步遭受別的厄運了。”
說話間,細雨已經漸漸的停住了。伊諾站的微覺腿痠,便扶了琴兒的手要往回走,轉過盈盈的假山,卻倏然間看見一個清麗的身影在一株石榴樹旁彎腰撿着什麼。旁邊一個小丫頭本來撐着油紙傘,見雨停住了,正在收傘,邊收傘還邊說:“小姐,這些個石榴花掉在地上都髒了,咱們也都要撿回去嗎?”
“髒的更要撿起來,否則豈不是白白的糟蹋了。”彎腰女子手裡拿着一個大大的紅色香囊,鼓鼓的。
“昨晚的雨真大,本以爲今早徹底的停了,哪知道又下起了這麼一陣子的小雨。”小丫鬟也開始彎腰幫着小姐撿落在地上的花瓣。
雨後的天氣很是清爽與新鮮,雖然是去了暑熱,但是好多花朵卻在昨夜的狂風暴雨中凋零了,其中自然包括董新月最喜愛的石榴花了。一襲淺淡羅裙的董新月,此時也發現了正向自己這邊瞧的伊諾了。
“姐姐真是喜愛石榴花。”伊諾含笑感慨着,“這樣好看的石榴花,原也該被人細心收起來,只是天氣這樣凉,姐姐也該多穿件衣服纔對。”
“妹妹何嘗穿的不單薄呢?”新月淡淡一笑,看了一眼玉色高腰長裙的伊諾,倒像是一朵雨後帶露的芍藥,“妹妹怎麼這麼早就在雨裡漫步呢?”
“如今不去給老祖宗請安了,感覺早上悶悶的,就出來走走。”
“也是,如今不請安了,大家都有些不知道幹什麼了。”新月也是一陣寥落,忽然神色疑惑問道:“聽說昨晚苗姨娘去了你房裡,還氣呼呼的走了出去,這是怎麼回事?”
伊諾用繡鞋踢打着小徑邊的嫩草,暗自思索着要不要說實話。
董新月何其聰明,首先笑笑道:“若是有什麼不方便說的,姐姐也只是隨口一問而已。”
伊諾挽起新月的手,邊往回走邊微微感慨道:“不是妹妹不想說,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昨晚,苗姨娘的話,無外乎是說,我已經不應該在梅家理事了。”說罷,尷尬一笑。
新月聞之腳步一停,驚異道:“難道她倒是打上了理家這個主意不成?”
“老祖宗仙逝,大嫂子身子不好,紫潔姐姐溫婉,紫靈妹妹孤掌難鳴,她自然有了這個想頭。”
新月腳步沉重,蹙眉道:“那日,你曾經悄悄對我說過的話……”
“都是真的。”伊諾目光真摯,“我真心覺得姐姐也是光明磊落的人,所以上次才直言相告,不瞞姐姐說,除了清羽與我,府裡只有姐姐知曉,只是,在大事成功以前,誰也沒有把握我的命運究竟會如何。”
帶着露珠味的晨風一縷一縷的吹來,一顆心驟然間又緊了起來,伊諾的身子也稍稍遲訥了。
“妹妹曾經幫助與勸過姐姐,怎的自己也這般?”新月蒼涼的笑笑,“我父親命懸一線,若是真如你們所言,我只盼着這一天早早的到來,大家都不要走到那種無可挽回的地步纔好。”又含了一抹正色道:“苗姨娘從來都是那樣的人,從前紫潔姐姐多麼照顧她,紫潔姐姐略略失意後她還不是暗地裡踩上一腳?”
“有的人的心就是永遠也捂不熱,從前看見大嫂子對待她的樣子我還有些不忍的,時至今日,我才知道她確實是活該如此的。”
“誰叫她生了一個不受重視的兒子呢?”新月素手一揚,伸出了十個手指,“我六歲左右就在梅府走動,到現在十年了,她還不是就是這個樣子?若是妹妹真的爲她的一點舉動傷了心,那倒是太不值得了!”
伊諾一笑:“與其說是傷心她的做法與話,倒不如說是在傷心自身。”
“自身?”新月捧着香囊的手不自覺的遲鈍了許多,“從前姐姐剛剛得知清羽與你的感情後,也是太過感傷自身,但是自從父親被判處秋後問斬後,我才真正明白
,只有保全性命纔是最重要的。”
伊諾的心中溫熱復酸楚,無論曾經是否有過一絲絲的間隙,新月終究是心思光明磊落的端莊正派女子,自己真心相待,得到的必定也是真心相待。
“當初初到梅府時,知道清羽有你這樣一位青梅竹馬,說實在的,妹妹的心裡確實有過那麼一點點的結締。”
“如今,我既然知道清羽的心裡只有你,我便不再抱着什麼癡心妄想了。”新月垂眉嘆息,轉首卻怡然淡定含笑道:“我也有自己的驕傲,父親是那樣錚錚鐵骨的正直之人,他養的女兒,怎麼會屑於做破壞別人的事情呢?況且,我也插不進去你們之間,還不如守好清羽留給我的十年兩小無猜的回憶,也不去破壞他心裡關於我的任何美好印象。”
“姐姐,真的感激你。”伊諾感動與震驚到無以復加,心跳亦是砰砰的跳的厲害,只知道董新月是老夫人、紫潔、紫靈、清羽、喬氏口中最端莊穩重的女子,卻原來也是這般有骨氣的一個。
遠處花陰樹影裡,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正讚賞的看着這一對同樣花樣年華的女子。他面色似玉,皓齒丹脣,明目墨染,青袍微卷,翠笛含煙,紅穗耀目,卓卓然美男子也!
如果說清羽長這麼大對誰有所感情虧欠的話,那唯一可以算得上的便是新月了,自小相隨的情意比任何情意都要珍貴,她從未說過什麼,但是卻時刻都深情的關注與仰視着清羽。
只是,那一份青梅竹馬的情意,只能是永遠的珍藏在心中了。
“自從三年前清羽從江南迴來,我便知道他有了心事。”新月眼底有淡淡的悵然和深深的懷念,“我和他從小玩到大,他單純無私,磊落熱情,看似只知道吟風弄月,實際上卻將家國大事也都看的很清楚,只不過不懂得如何戰場殺敵而已。”
伊諾突然心下一動,忙忙問道:“姐姐自小就在梅府裡走動,覺得三少爺如何?”
“三少爺?”新月一愣,“他從小便不受老夫人重視,當日王夫人在世時雖然對他也很好,但是卻沒能真正教養好,到現在還是那副難當大任的樣子。”說到這卻疑惑問道:“你問這些幹什麼?”
“也沒什麼。”伊諾如常的笑笑,覷着四周無外人才小聲說道,“我只是有些小小的懷疑,想向姐姐證實一下而已,姐姐覺得他有沒有膽子做吃裡扒外、勾結外人的事情呢?”
“這個,我倒是也不好說,平時和三少爺也說不上話,不過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來。”新月仔細的回憶着,似乎是爲了印證自己的話一樣,叫過來身後的雙兒問道:“你上次說什麼來着?上次你出去看見誰來着?”
雙兒想了一下才說:“上次我出去咱們原來的府門前,想看一看家裡怎麼樣了,結果看到三少爺正和一個自稱袁少爺的人走在一起。旁邊的奴才都稱他爲‘漢少爺’!”
伊諾心下一驚:“你可聽得清楚了?”
雙兒見伊諾和新月的神色都變了,趕忙發誓道:“奴婢看的清清楚楚的,也聽的清清楚楚的,就是三少爺,那個和三少爺一起的人就是被稱爲‘漢少爺’的。”
“這個事情你以後再也不要和別人說了,記住了嗎?”新月鄭重的吩咐道。
“奴婢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