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浮沉年華過,翠笛霜冷蓮花落。
雖是人亡物常在,橫波淚泉永難涸。
香腮不忍胭脂着,素袍何願金銀奢。
鉛華落盡人皈依,爲君長斷紅塵色。
作這一首詩的,乃是一位十八九歲的妙齡女子,不知何朝何代,亦不詳其地域,只知道此女子名喚伊夢。
只見她一身白色的長裙,寬大的衣襬上繡着灰色的花紋,芊芊細腰,只用一條極爲淡雅的淺黃色腰帶繫上。烏黑的秀髮亦用一條淡黃色的絲帶系起,一應簪環首飾俱無,彈指可破的肌膚被烏黑的秀髮襯得愈加白皙。臉上雖未施粉黛,卻別是一番清新動人的韻味。
雙眸凝望,如潺潺的春水;蓮步輕移,似氤氳的煙霞。眉宇間,一股淡然的哀愁,目光裡,盡是無盡的絕望。
要問這位妙齡小姐何人?乃是江南本地第一大戶尹員外的長女,小名喚伊夢的,年方十八,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誰料變生不測,因情生憾,三年以前,她那已經要結爲夫婦的情郎,生生的被瘟疫奪走了性命。
那一年,屍橫遍野,百姓十之三四都未能倖免,年方弱冠的他因替母親去佛寺祈福不幸染病,臨死前託人將自己心愛的翠笛送與伊夢,伊夢肝腸寸斷,自此便盡去釵鬟,只着素錦。每三五日,必去墳前探望,神思哀傷,見者動容。
父親尹員外年近半百,膝下只有兩女,本欲追隨情郎而去的伊夢,看着當時年方十歲的弱妹和已經病倒的老父,實在不忍拋下。
俗話說:哀莫大於心死,可嘆當時年僅十五歲的她便立志終身不嫁。於是乎,父女三人相依爲命。眼見着長女心如死灰,白髮的老父親自是愁腸百結,怎奈如何勸阻都改不了她終身不嫁的決心。
她的小妹自從孃胎裡出來便失去了母親,眼見着自小相依的姐姐如此這般,亦是不知不覺的生成了一副比常人更易多愁善感的心腸。
這一日,姐妹兩個人正在房中閒話聊天,房門外快步走進來了姐姐的貼身丫鬟琴兒,輕笑着對姐妹兩個說:“兩位小姐,老爺請小姐快去大廳見貴客呢!”
小妹如水的明眸輕輕一擡,疑惑問道:“哦?哪裡的貴客?我和姐姐慣不去理會姨娘的那些遠親近戚的。”伊夢的妹妹名喚伊諾,此時年方十三歲,卻是極其靈秀可人。
“不是姨娘的親戚,若是姨娘的親戚,我自是不會來稟報小姐們的,是老爺遠嫁京城的姑媽派人來看老爺了呢!”琴兒溫柔的笑着解釋道,話語裡都透着喜悅。
“是嗎?那倒是應該去見一見。”伊夢難得也露出一絲喜色。
琴兒又善解人意的補充道:“來了兩位公子少爺呢!大公子少爺好像叫清軒少爺,還有一個公子少爺,不知道叫什麼。”
伊夢潔白的臉上露出少有的真心的笑容,歡喜從容道:“應該是我的清羽表弟。”伊夢雖然只十三年前五歲時隨父母進過一次京城,天性聰穎的她卻將姑祖家的情況記得一清二楚。
伊諾不解的調皮追問道:“姐姐不是說姑祖有三個孫子嗎?怎麼斷定是你的清羽
表弟來了呢?”
伊夢信心滿滿的說,靜道:“你不知道,爹爹曾說,姑祖家的三少爺是個頑劣異常的,平日不怎麼受姑祖喜愛,又是姨娘所生,上面又已經有了兩個正室所生的哥哥,自然更加重一層不受重視。”
伊諾似懂非懂,柳葉眉伶俐一挑,做個撒嬌的鬼臉反問道:“所以姐姐推測,像這種來江南探親遊玩的差事必然不會輪到他?”
伊夢輕輕捏了捏伊諾的鼻子:“小丫頭,總是這麼古靈精怪的聰明!”隨即吩咐丫鬟道:“來,替我們更衣梳妝!”
伊諾又俏皮的衝着姐姐笑扮了笑個鬼臉。京城的貴客,隨即和她倒是隱隱的有些期待。自己與姐姐一起更衣每日都生活在這四角四方天的尹家大宅與花園,梳妝打扮她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見過陌生的面孔了。
姐妹兩個人穿戴整齊,分別帶着貼身丫鬟琴兒和瑟兒,身後又跟着兩個老媽子,嫋嫋婷婷向前面大廳而來。
丫鬟通報:“兩位小姐來了!”姐妹兩個攜手進去,自家的大廳裡早已經收拾一新,茶香飄飄,其樂融融。
只見正座上父親端然而坐,一位長相俊美,身着華服的青年貴公子坐在左下手,約莫二十歲左右,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長相不俗。
挨着這位青年俊公子下座的仍是一位公子少爺,較之前一位更是俊美,年紀不過十四五歲,面若冠玉,眼若星眸,漆黑的頭髮用銀色的精緻發冠套上,紋絲未亂,兩條淡藍色錦緞冠帶垂於兩側,小巧的繫了一個結子於下額。
動作自然而瀟灑,天生一種風情難述;神情儒雅又不羈,自帶萬千神韻休提。
兩姐妹見走上前來,伊諾隨姐姐優雅的行禮納福,也偷偷好奇的打量着這兩個傳說中的京城貴客。尹員外直讓兩姐妹以大表哥相稱第一位公子少爺,伊諾便知道這定是嫁於京城梅家的姑祖之長孫。
舊日常聽爹爹提起,遠嫁京城的姑祖育有一女一子,一女便是嫁於已崩皇帝之梅妃,前朝受盡恩寵,雖無留下子嗣,但如今仍是在宮中享盡清福的梅太妃。一子如今襲着已經世襲三代的麓嶽侯,在京城之中仍舊是鼎鼎大名的侯門貴府。
第一座中的年輕公子少爺忙起身還禮:“兩位表妹安好。”
次座中的銀冠公子亦少爺沒等尹員外介紹,便率先的起身還見禮,風情萬種的濃濃彎眉悉是笑意:“這位姐姐定是老祖宗時常提起的伊夢表姐了,老祖宗常在家提起十三年前姐姐進京時聰慧可愛,一直掛念。只是我那時才一歲,不記得姐姐的樣子罷了。”轉身又對伊夢笑了笑。
伊夢見他陽光可愛,儒雅中不失風趣,不覺笑了。
伊諾正看的有趣,轉眼卻見他對自己也見禮,同樣溫暖如春的笑意,同樣開朗風趣的話語:“這位妹妹定是我那未見過面的表妹了,不過,那時妹妹已經在表嬸母的肚子裡了,權當我們已經見過面了吧。”
伊諾被他的話逗得開心,嫣然一笑:“表哥說的有道理,既然是這樣,我也權當隨着母親已經遊覽了一次京都繁華了。”
說相互見
禮罷兩姐妹也落座,不過是談論些路上見聞和京城家中的情況,相比於大少爺的年少持重,二少爺明顯的一副活潑明朗的性子。
梅家的大公子少爺一一向尹員外介紹了家中京城的情況,最後沉沉嘆息道:“家中祖母甚是掛念叔叔與表妹們,知道叔叔與表妹們相依爲命,特地命侄兒們來這裡探望,老祖宗說,雖是路途遙遠不常走動,到底是一家子骨肉,京城裡家道還不錯,若是叔叔這裡也安好,老祖宗也就安心了。”
尹員外見他言語懇切,忙不迭的說:“一切安好,一切安好。你的兩個表妹也是極孝順的,多謝姑母惦念。”
清羽不理他們的談話,倒是將注意力悄悄放在了伊夢兩姐妹身上,見伊夢通身的素色衣裙,且不着一點釵環首飾,兀自奇怪,卻也不好多問。
倒是伊諾穿的素雅清淡,家常的雙螺髻,只用一支鑲了紅寶石的金色步搖簡單裝飾,卻難掩秀色。
說話間,已是午飯時間,早有一位看起來十分精幹的管家前來問尹員外在哪裡擺宴,尹員外怒斥有些不悅的吩咐道:“這還用問?自然是醉月軒了!”清軒與清羽便知道醉月軒定是尹府最豪華的待客之地了。
中午的菜餚自是豐盛無比,尹家雖不是侯門豪府,亦是富甲一方的商賈,尹老爺經營珠寶,往來銀錢流水一樣,家裡雖不是日進斗金,卻也是呼奴喚婢,家道甚爲殷實。尹員外在梅家最豪華的醉月軒大擺筵席,招待梅家的兄弟兩個人,好不熱鬧。
伊夢和伊諾是女兒家,不便陪男客,自便在自己的屋子裡吃過飯,伊諾的貼身小丫頭瑟兒比伊諾還要小一歲,嘰嘰喳喳的,彷彿是一件大事般,在屋子裡八卦的談論着梅家的兩個少爺。
飯後,尹員外同清軒繼續品茶閒聊,清羽耐不住他們枯燥的談話,推說出去更衣透透氣便神采奕奕的走了出來,身後貼身的小廝鋤菱緊緊相隨。
鋤菱嬉笑着對清羽說道:“二少爺這次帶奴才來江南可算是讓奴才開了眼界了!”
清羽面如冠玉的臉龐,微微一曬,問道:“那你倒是說說,開了什麼眼界了?說不出來,本少爺可要懲罰你的。”
鋤菱嘻嘻笑着也不說話,清羽便舉起扇子輕輕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你倒是越來越像我的貼身小廝了!”
伊夢像往常一樣在這個江南的深宅大院裡,過着恢復了她枯燥而又寂寞的生活,緬懷和回憶是她三年來唯一做的,除去每日教妹妹讀書寫字,彈琴下棋,似乎生活已經將她遺忘,她也將生活遺忘。
是的,用她的話來說,她的滄海早已乾涸,她的巫山早已坍塌,還在人世間的,只是一具沒有生命和溼度的行屍走肉,若不是爲了幼妹和老父親,或許她早就走上了那條不歸之路。
而懵懂的伊諾呢?她自小在姐姐的照顧下長大,雖經離喪,卻仍是一顆天真的少女之心,母親的影子是那樣模糊,姐姐的照顧無微不至,只是終日看姐姐這樣爲情自苦,伊諾小小的心雖然還不是很懂得,卻根深蒂固的早已經有了一個觀念:情,是世間最不要輕易觸摸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