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特別清楚,你當時上身穿着一個白色的長衫,前面沒有釦子,套頭的那種,料子挺括,腰部收得恰好到處,非常別緻的半領,雞心領邊緣綴了一些細碎的小珠子。當時是夏天,可是你卻能給人一種清爽舒服的感覺,就好像風吹過湖水帶來的那種沁涼。
那一天,當我說話的時候,你側着腦袋,對我笑,讓人心裡特別喜歡,就好像你是多麼認真地聽着我說話,是打心眼裡感到愉悅。
可是後來我就發現,其實你根本沒怎麼聽進去。
後來你問了我那個問題,我竟然傻乎乎地說,你可以看看我的企劃書。
當時你笑了,笑出聲來,笑得眼睛裡都是星星。
我臉上發燙,心臟狂跳,身體幾乎不受控制,就好像坐在那裡的那個人是一個驅殼,我在那個驅殼裡看你,而你看着那個驅殼。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嘴拙的人,在別人面前,我並不是這樣子的。
我和別人相處,無論是什麼人,都能控制住場面和話題。
可是和你在一起,我的四肢百骸我的七經八脈我大腦的每一個細胞都被你控制着。
我變得笨拙而無措。
那一天並不是一個特成功的見面,回去後的我開着車,滿腦子裡都是你,以至於差點把車撞在一旁的欄杆上。
我一遍遍地揣度着你會怎麼看待我,我還試探着給你發了短信,忐忑不安徹夜不眠地等着你的回信。
然而你根本就沒有回覆我。
我在那裡還癡心妄想地給你找了各種理由,也許你只是沒看到而已,也許你只是手頭太忙沒來得及而已,在苦等了一天一夜後,我徹底放棄了。
也許無論換多少種方式出現你面前,你也從來不會把我看到你心裡。
一直到那件事發生。
我想你忘記了所有的事情,也不會忘記楠楠是怎麼來的吧?
其實我當時心裡真是生氣,一股子邪火在我胸口憋得難受,我氣得簡直是想幹脆讓你得一個教訓,我簡直是想掐死你。
誰知道你是不是醉傻了,也沒害怕,竟然還歪着腦袋打量我,還喃喃地對我說話。
我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惱,我如果哪天早早死了,一定是被你氣死的!
可是當時你身體軟軟香香的,帶着點酒氣,就那麼依賴地癱在我懷裡。
我當時血一下子都涌上來了,也回抱住你。
我用我所有的力氣摟着你,開始瘋狂地親你。
賓館就在旁邊,我剋制不住,我想給你個教訓,我想讓你永遠也不要忘記那一刻。
當然這都是理由,我其實就是想要你。
那一天的事情,不知道醉中的你還記得多少。
我是那麼的迫不及待,平生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件事情可以讓我這麼渴望。
我渴望得渾身顫抖。
當我進入你身體時,我覺得自己擁有了你。擁有了那個十三歲蜷縮在那裡顫抖的你,擁有了那個孤僻忙碌地走在學校裡的你,擁有了那個在西半球的楓樹下哭泣的你,更擁有了如今這個如此矛盾掙扎的你。
我聽到你喊疼,你讓我停下,可是我停不下來。
後來你開始顫抖,顫抖之後也開始瘋狂起來。
你攥着我的肩膀,模糊地叫着什麼,我聽不清楚。
我一夜沒睡,就這麼抱了你一夜。
早上的時候,我看着外面陽光透過半開的窗簾照進大牀上,我懷裡的你睡得安詳而平靜。
那一刻,你背後就好像有一對翅膀。
我擡手輕輕地摸了摸你的臉蛋,忍不住低頭親了你的額頭。
你依然沉睡,可能是因爲宿醉的原因,眉頭輕輕皺了下。
我也曾經喝醉過酒,知道第二天會很難受。
我想去給你買點早餐和頭疼藥。
然而當我匆匆出去,又匆匆回來的時候,你已經不見了。
我很不高興,你怎麼可以一副不負責任的樣子,怎麼可以用完了就把我扔掉?
不過這一次我不會像以前一樣輕易放棄,我現在都有最充足的理由追着你不放。
我決定大展身手。
只可惜,人生總是會有些意外。
我的計劃還沒有開始實施,這個時候我公司遭受了創業以來最大的難關。
那一年的股市本來蒸蒸日上,所有的人幾乎都沉迷於其中不能自拔,甚至於發展到了街頭買菜大媽開口必談股市的時候。然而經濟危機就在這種看似繁榮的假想中席捲全球,猶如一場颶風,將全球經濟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全球性的經濟危機當然也嚴重地影響了中國的企業。銷售額大幅度銳減,經濟嚴重滑坡,各企業裁員,縮減成本,人們從虛假的繁榮中醒悟,跌倒了冰冷的地上,才發現當時的形勢是如此的嚴峻,幾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經濟危機的恐慌中。
在這種大環境下,我的公司也不容樂觀,當時投資物流系統需要很多錢,可是金融危機了,以前拿到的錢都投得差不多了,在這個節骨眼上,沒有人敢投給我們錢。
那一段時間,我和我的合夥人幾乎是疲於奔命,想盡辦法,可是依然籌不到錢。當時大家都不容易,認識的所有朋友也都熬得非常艱難。你也應該記得那個時候有句話,說是現金爲王,所有的人,所有的企業,都在缺錢。
最艱難的時候是,我們賬上的錢只能再熬個三四天,如果融資拿不到錢的話,公司只能倒閉。
葉寧,我在這裡說這個,並不是解釋什麼,也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
事實上這麼多年風裡雨裡,我也都走過來了。外面採訪,說創業史,說點冠名堂皇振奮人心的話,誰也不願意提過去的種種難處。我也不需要靠着這些過往博取什麼眼球。
只是我必須讓你知道,爲什麼那一次之後,我竟然一直沒有時間去找你,以至於錯過了本來屬於我的一個最好的機會。
那是我最狼狽最憔悴的一段時間,也是我壓力最大的時候。我身邊的那些合夥人,都是這幾年跟着我一起走過來的,有的甚至是我從前途待遇絕好的大公司裡挖過來的。他們相信我,把前途交給我,這才留在公司裡一直幹。
我自己其實倒是沒什麼,我不怕,可是卻怕就這麼葬送他們的前途,怕他們幾年的辛苦淪爲一場空。
這些痛苦和恐懼,我也只能自己忍着,壓下來,短短十幾天的時間,頭上都長了白頭髮,到了這個時候,才能明白什麼叫一夜白了頭。
可是就在這一段時間裡,你卻出了事。我知道你的性格,你肯定不會參與這個金融受賄案的,可是沒辦法,你參與了那個項目,就很難擇清。當時你被關押起來審訊,卻又被發現懷了孕。
沒辦法,自顧不暇的我,只能請了律師幫你辯護,然後設法引你去了國外。假如我從此徹底一敗塗地,那就永遠不要出現在你面前吧。
後來終於在幾乎絕望的時候,我拿到了兩千三百美金的投資,讓這個公司得以支撐下去。
可是到了那個時候,我已經不知道用什麼辦法來出現你面前了。
你生了楠楠,你很幸福,陳姐說你抱着孩子每天都在笑,望着孩子時你溫柔的目光是我從來麼見過的。你說這是上天賜給你的寶貝,是你一個人的孩子。
我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困局,你現在的樣子,正是我最喜歡的,安靜祥和,柔美動人,你望着楠楠的眼神中,幾乎傾注了所有的愛。
我不知道如果我貿然出現告訴你一切,你會怎麼樣?
我恨不得把全天下最美好的都放到你面前,但是這其中並不包括我自己。
我知道的,你厭惡我,儘管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
所以我保持了沉默,遠遠地望着你們,親手爲你裝修了一套最適合你的房子,引導你去開了一家咖啡館,用我的方式守護在你身邊。
葉寧,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操控你的生活,我只是不想讓你受半點委屈,儘管我的方式在你看來有些詭異。
其實我也看到有人追求你,我心想,假如你能接受,那就接受吧,可是你依然沒辦法接受,你根本無動於衷。霍晨的事兒,在你心裡刻下的傷痕太重了。
你說你沒有能力去愛別人,你說你不適合婚姻,更不適應去陪着一個男人,你說你最愛的人就是楠楠。
有時候看着你抱着楠楠時那滿溢溫柔的笑,我覺得也許這樣對你來說是最好的,你這輩子,或許就會這麼過下去,有一天看着楠楠長大,結婚生子,而你花白着頭髮在夕陽下拄着柺杖散步。
到了那個時候我依然可以遠遠地看着你。
有時候我會覺得,其實你就是我的妻子,而我,會偷偷地把自己當成那個你根本不知道存在的丈夫,隱形的丈夫。
其實你應該知道,我得的是惡性腦瘤,根本活不長了吧。我想過再看看楠楠,可是又覺得,既然我將不久於人世,何必讓他記住這個生病的父親呢,就給他一個念想吧,告訴他,他的爸爸在遙遠的西半球。
現在嶽寧集團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在我名下,我已經立下了遺囑,全部留給你。另外我知道楠楠要上學了,我不知道楠楠會喜歡什麼樣的地方,所以準備了三套房子,每一套房子都有一個不錯的學區,也都裝修好了,你自己隨意處置吧。
至於陳姐和小若,你既然不喜歡,那就讓她們離開吧。
我就這麼走了,可是還是覺得放心不下你,所以我還寫了另外一封信,委託一個朋友照顧你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在我死後,我會委託律師把那封信交給他。他叫沈從瑞。
葉寧,不要拒絕我最後的一點好意,讓我九泉之下能夠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