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五分鐘過去,老頭兒苦口婆心的勸說根本沒有,那些村民的女眷將揹簍從家裡帶來,男人們則往返於河牀與河岸之間,將一堆又一堆他們覺得有用的寶貝往揹簍裡裝。
我不知道師父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坐在岸邊左手托腮,叼着草莖百無聊賴。
“師父,那老頭兒明顯心裡有鬼,趁着現在這些莽漢沒人理他我們不動手,等到所有人回村這錢可就沒這麼好討了。”
“我們賒刀人收錢全憑本事,就算別人不給,你也不能搶。”師父擡頭看了眼天色,低聲說了一句差不多了。
我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什麼差不多了?
也就在這時,河牀中有一個漢子哇的一聲叫了起來,抱着右腿躺在地上打滾,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畢竟是同一個村的,村民們都圍了過去查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有兩個好心的婆子想過去幫忙,誰知道手才一碰到那漢子,兩個婆子就渾身發抖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那些村民全都看傻了,老頭兒趕緊雙手張開把人給攔住,“全都散開,他們這是中邪了,別靠近!”
老頭的話在此時是很有效力的,村民們全都站得更遠竊竊私語,沒有一個人願意再上去查看。
眼看着躺在地上的漢子已經臉色鐵青快要不行了,師父這纔對我使了個眼色同意我去救人。
將村民們全都給扒拉開,我蹲在漢子身邊將他全身上下都給摸了一遍。
余光中瞥到漢子腳邊有點點血跡,我將漢子的草鞋給脫下來,他的腳心處有一個烏黑的血窟窿,就像被生生地剜下來一塊肉一樣。
“師父,他不像是抽風,腳底板有古怪。”
如果是漢子犯病了,那以我的醫術一般都是能解決的。然而從漢子的脈象和麪相來看,他根本就不像是有患羊癲瘋之類的急性病。
我正要挪開給師父騰地方,師父一把摁住我的肩膀,“別動。”
他指了指我腳下,我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身後有一片暗黑的鐵片。這鐵片上還染着鮮血,看上去十分詭異。
“這是……”
“這就是讓那漢子倒地的東西。”師父似乎不願多做解釋,他轉頭看向老頭,十分鎮定地對老土發號施令,“一兩純糯米,半斤米酒,一把殺豬刀,一條大黑狗。你們準備好這些東西,這漢子還救得回來,否則就準備後事吧。”
一聽我師父這麼說,漢子的老婆和老孃就撲通撲通跪下給我師父磕頭。
就衝我們師徒敢接近這漢子的膽兒,她們就對我師傅的話信了六七分。
老頭略微遲疑,但架不住漢子家的娘們兒苦苦哀求,只得讓人去準備這些東西。漢子和兩個暈過去的婆子在我師父的指導下,被村民們架回衛莊。
而我則被師父留下來守着河牀,囑咐我千萬不要讓貪財的村民再偷偷溜進來拿東西。
夜風涼涼,樹影簇簇。
本來這一路跑來衛莊就算得上風塵僕僕,此時再被涼風一吹,我的上下眼皮就不由自主地開始打架。
不知道這一閉眼我睡了多久,只覺得臉上一涼,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紅色,入眼一片血紅色!
我的眼睛就像蒙上了一層紅翳,看什麼都是紅的!
拿手搓了搓眼睛再看,這血月是沒有了,但河牀中間卻像是躺着一個人。
我一邊往河牀走一邊眯着眼睛看,那標誌性的白大褂讓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谷底。手電筒的光柱往那人臉上一打,躺在那邊的可不就是老頭衛賢青!
啪。
“媽呀!”
一道旱雷從天邊閃過,將老頭兒死不瞑目的雙眼照的滲人無比。
天將亮未亮的時候,我披着外套坐在石頭上瑟瑟發抖。
衛莊的村民已經從村裡趕到了這邊,河牀邊圍了一圈的村民,還有五六個壯漢手上拿着火把面色不善地看着我,顯然把我列爲害死老頭兒的頭號嫌疑人了。
我師父繞着老頭兒的屍體走了好幾圈,最後嘆了口氣,上了岸往我這邊走。
“玄清,你到底有沒有看清楚衛賢青是怎麼到河裡去的?”
這問題我都回答了快不下二十次了,本想發點小牢騷,結果一擡頭對上師父含怒的眼睛,我頭一耷拉,老老實實答道,“師父,當時我在睡覺,迷迷糊糊的什麼都沒看見。”
“那周圍有什麼異常嗎?比如說奇怪的聲音,或者奇怪的人影?”
我一愣,還沒明白師父爲什麼這樣問,那衛賢青的兒子衛富強不幹了。他是個畢業大學生肚子裡有些墨水,算是整個衛莊最有文化的了。見我們師徒二人旁若無人的一問一答,衛富強拿着火把橫在我們中間,語氣輕蔑地對我師父道,“大師,你這問題問的太奇怪了吧?什麼叫奇怪的聲音或者人影,你的意思是我爸這是被其他人弄死的,和你徒弟沒關係唄?”
“本來就和我沒關係!”我梗着脖子爲自己辯白,誰知這一開口就引起了衆怒。村民們揮舞着手中的棍棒說要打死我,不少莽漢更是朝我瞪眼睛露肌肉,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衝上來幹我的架勢。
這些鄉野村民一個個都沒什麼法制觀念,在他們的腦子裡,我是第一個發現老頭兒的,老頭兒也可以說是死在我跟前的,那兇手十有八九就是我。這再來一個四捨五入,那兇手就肯定是我了。
好在衛富強是個明白人,他雙手往下一壓示意村民們冷靜。等大家都安靜下來了,衛富強這才瞥了我師父一眼,冷冷道,“既然出了命案,那就應該報警。別說我衛莊漢子欺負你們,今晚你們就老老實實地去穀倉待一晚,等明天警察來了我再把你們帶出來交給警察。來,都帶走!”
衛富強的這個安排倒讓我着實鬆了一口氣。以前在網上沒少看一些偏遠鄉村濫用私刑的新聞,偏偏這些濫用私刑的每次都以集體的名義實施,法不責衆致使大部分的受害人都只能捏着鼻子認倒黴。
將我們推進穀倉,一股發黴的味道撲面而來。還不等我讓他們把燈打開,穀倉的門就被重重地關上了。
師父倒是既來之則安之,找了個稍微乾淨的地方席地而坐,雙手交持盤腿跏趺。
我苦着臉開口道,“師父,你說這村子裡的人怎麼這麼不講理。我們不過是來收個帳,怎麼就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師父眼皮都不擡一下,老僧入定就和睡着了一樣。
見師父不理我,這一肚子牢騷自然也沒地兒發泄了。我從旁邊扒拉過來一堆幹稻草,確定夠厚實了這才躺在小憩一下。誰知這一躺下我的眼皮子就和灌了鉛一樣變沉了,沒一會兒的功夫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還做了一個怪夢。
夢裡的我化身爲一條小魚,自由自在地水裡遊動。突然眼前一暗,我像被扣在了一個什麼容器中,不管往哪個方向遊都遊不出去。最詭異的是我周圍的水開始慢慢變熱,不一會兒的功夫水就成了沸水,燙的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想要從這水中逃離,偏偏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水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密不透風的泥土。這些泥土將我死死地夾在其中,我所能呼吸到的空氣也越來越少。眼看我就要窒息而死,火辣辣的痛讓我一個激靈從夢境中出來,回到了現實世界。
我整個人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全身都溼透了,一擡頭就看見師父那張正氣凜然的臉,只不過此時的他眉頭緊鎖,看向我的眼神裡也充滿了擔憂。
我還是第一次見師父這麼嚴肅,他沉聲問道,“玄清,你剛纔做了什麼夢?和師父說說。”
我一愣,張嘴想要將夢到的東西告訴師父,卻又不知道怎麼說,好像語言組織能力喪失了一樣。
見我抓耳撓腮地着急模樣,師父像是猜到了什麼,從旁邊撿起一截秸稈遞我手上。
“說不出來就畫,仔細畫,把能想到的還沒忘的都畫出來!”
師父一臉凝重,我也不敢怠慢,拿起秸稈就在地上比劃了起來。還別說,我雖然說不出話來,但將秸稈一下筆腦子裡的畫面就越發的清晰起來,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越快。約莫兩三分鐘的時間,我一氣呵成地勾勒出最後一根線條。
然而等我回過神來從全局看自己畫的是什麼玩意兒的時候,我嚇得倒吸一口涼氣,手裡的秸稈都嚇掉了。
地上畫的是一口中規中矩的棺材,奇異的是這口棺材看上去不是用的木材,因爲能隱約看見棺材中躺了個人。而棺材的四周分別畫有四個古怪的動物,看起來像是守護獸,又像是四方神獸一類的東西。
“師……師父……這棺材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在夢裡好像沒夢到過這個啊?”
夢爲來之照。
尤其是混我們這一行的,好夢壞夢常常就預示着你接下來遇到的事是好是壞。這當口才死了個老頭兒衛賢青,結果我一躺下就夢到了棺材,怎麼想怎麼覺得瘮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