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雨日,大雨滂沱,天上雲化成的玉珠刷啦啦的掉下來,砸在萬物生長的大地上,迸濺起來,打溼了人間。
野玉站在陸府祠堂的檐角邊下,衣角打溼了一片,他毫不在意地捲起來,沒有進到祠堂裡,在溼漉漉的階梯旁跪了下去。
水花飛落空中,污濁又分散,連路過的空氣都凝固了一會兒。
祠堂內,靈位陳列,靈臺上的香燭被一一點燃,化出縷縷青煙,迷濛了點香人的臉龐。
陸豐澤握住三炷香,虔誠而小心點拜了三拜,隨即站起身來,背對着野玉道:“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野玉久久跪着,沒有起身也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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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豐澤伸出手覆上牌位用寬袖拂去上面細小的灰塵,又愛惜的用手摸了一遍上面刻着的字,接着將它放回第一行位置處,和一個已經蒙了灰的牌位放在了一起,成雙的兩個,看上去是一對。
野玉瞥到他的動作,嫌惡的皺了皺眉,不過很快又神色恢復如常,沒有泄露半分情緒。
牌位上赫然刻寫着兩人的名字,被視如珍寶的那個上面寫着“陸豐澤之妻玉貞”,而灰濛濛的那一個,則像經歷了漫長歲月後被遺忘的牌位,上面卻寫着活生生的人名。
“玉貞夫君陸豐澤。”
活着的人已死去,死了的人卻還活着。
他陸豐澤這一輩子,就喜歡這樣去銘記他的妻。
“怎麼不說話?”陸豐澤怔怔地看着寫有玉貞名字的牌位,眼神繾綣。
“奴,不願。”
終於說出口的話,鏗鏘有力,彷彿反反覆覆被練習了好久。
“不願?”
陸豐澤這才擡眼看向野玉,帶着審視與探究。
“上次答應的,你爲何突然反悔,玉華的信你看了嗎?”
野玉突然站起來,第一次對上陸豐澤的眼睛。
“玉華公子與你的謀劃我知道,那些利益我承認我動了心,也答應主人會去做這件事,哪怕萬死不辭。”
第一次用“我”而不是“奴”。
“可是,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我就不可能娶其他人。我曾卑劣的想利用她,引她入局,我想過,拉她入了局再保她全身而退,但我沒有把握。”
“她天真善良,清澈明朗,她要強,她什麼都會,但她又敏感,讓人憐惜,有時候也會犯傻,但她會等我回去,給我留一盞燈,也會在燈下揉着眼睛給我補衣裳……”
“她會說,野玉啊別生氣,然後給我嘴裡裡塞一顆大大的糖葫蘆……”
野玉從前不知道,可自乞巧那晚,銀杏給他說了好多好多她的事,從稻田割麥,孃親難產血崩到爹妾胡亂將她許配人家。他原以爲他的身份已經夠艱難,她過的日子暗無天日,可他才知,這個世上也不是人人都是權貴。
可儘管銀杏遭遇了這麼多不幸,可他卻依舊天真,依舊明媚,依舊關懷着他人 而他爲了利益不擇手段,抓住一絲光線,就想往上爬,他的野心就像無底洞一般,永遠都填不滿。
他們兩個同出於淤泥,卻開向了不同的方向。
自此,日日夜夜,他的夢裡全是她奔逃時的無助,便日日夢靨。
那晚煙花璀璨,他的眼淚如斷線般的風箏,他半生隱忍,卻在宛如晶石的銀杏面前泣不成聲。
他在想,他的女孩爲什麼不能像其他女孩一樣平安喜樂的長大,被人疼愛,被人呵護,一輩子卻流離失所。她也會喜歡粉紅色,喜歡兔子燈,喜歡糖葫蘆,可是在他不認識她身邊的好幾年,她得到的只有冷淡,嫌棄和白眼。
他在那天晚上對銀杏許諾:“你以後不必害怕,只要我在你身邊,就不會讓你再陷泥潭。”
銀杏在他的身旁笑得花枝亂顫。
他想,從此以後要天天給銀杏買糖葫蘆,天天看銀杏做菜時認真又辛苦的模樣,會爲他遞上一塊手帕擦汗,也會在華燈初上時爲她買上許許多多的兔子燈,他要將她以前所有沒能得到的愛都補給她。
即使失去所有也無所求。
野玉第一次展開了發自內心的笑容,他看着陸豐澤,心中卻沒有了往日的屈辱。
他想,將一切都講清楚吧,或許求得眼前這個深情人的一絲同理。
可是下一秒,一巴掌發狠的扇了過來,他腦袋發昏,鼻腔裡頓時瀰漫了一股子鐵鏽的血腥味。
“你有的選嗎?”
眼前的人如刀刃般,隨身取出一張爲奴契,絲毫不留情。
“野玉,從你答應爲我奴的那一刻起,你就再也沒有了選擇的權利。”
“這一個局,你必賭無疑。”
香火快要燃盡,香灰搖搖欲墜的快要落下,似乎被這突然起來的一巴掌嚇得退縮。
外面雨更大了,野玉的眼淚流到嘴邊,順着血被艱難地嚥了下去,更濃的鐵鏽味蔓延開來。
燭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