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華從地牢裡出來後,等候在外面的僕人小五將早早準備好的一塊絹巾恭恭敬敬地遞給了他。
玉華接過來,開始一絲不苟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他神情專注,手上注滿了力,一遍又一遍,將纖細的手指擦到泛紅,彷彿剛剛手碰到了什麼髒東西。
從小跟着玉華的小五不忍,他開口道:“公子,再擦下去恐怕你的手要破皮了。”
玉華置若罔聞,沒有應他。
“你這又是何苦......”
無奈的嘆息下,長達近十分鐘的動作,終是看到手指破皮滲出了血,白絹上星星點點的血跡似梅花綻放,玉華才停了動作,神色恢復了正常。
“小五,好好待他,我要他活着。”
一如既往溫和的笑,處處都不合時宜。
“是,公子。”小五看了看身後的地牢,眼中冒着怒氣。
他嘟囔着,“公子,你的手又流血啦……”
玉華衝他笑着。
“沒事吶小五,我剛纔讓他疼了,我理應也要疼的。”
笨小五呀,這樣讓他永遠不能忘記我給他帶來的痛,也讓我永遠記得他帶給我的痛,這樣才公平啊。
玉華在心裡這樣對小五說道。
庭院中草木顯出了枯敗凋零之意,脆弱的葉子在風的襯托下莎莎作響。悠長而古樸的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穿着粉紅色襖子的圓臉的姑娘胖滾滾地小跑了過來,身後的丫鬟手中端着托盤,氣喘吁吁地忙不停地跟在她的身後。嘴中小聲地叫着“少主……少主!”
圓臉姑娘轉身扮了一個滑稽的鬼臉,又撒腿向前滾去,正當她得意時,突然撞入了一個柔軟的懷抱。
儘管如此,她還是誇張的“哎喲”了一聲,迅速用雙手捂住了臉,腳卻往外移動,準備偷偷溜走。
“哎呦喂,少主……玉琳少主!”丫鬟這才追上,累得話都斷斷續續的。隨即,她又看到了兩手輕環着小姐肩的人,有些懼怕地連忙請了個安。
“玉華公子。”
聽到丫鬟的請安聲,玉琳將手指分開,透過張開指縫用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人,忽然放下手,欣喜若狂地撲在了玉華懷裡。
“哥哥,你何時回來的啊?”
玉華將他拉開,用手摸了摸她的頭,聲音輕柔地答到:“前幾天剛回來。”
玉琳圓臉上紅撲撲的,因奔跑臉上沁出了細細的汗珠。丫鬟見狀,連忙取來端盤上的溼巾,爲玉琳抹乾汗珠。
“哥哥,既然你回來了,那就隨我一起去見母親吧。”
被丫鬟伺候着的玉琳嘴上含糊不清的。
“好。”玉華點了點頭,“我正有此意,那就隨你一去。”
玉家蔣夫人是玉家家主的髮妻,父親原在翰林院任職,蔣夫人年輕時也是都城有名的才女,後嫁與玉家家主,兩人相敬如賓,只是成親以來一直沒有子嗣。
而玉華的母親方氏是一個小縣令的女兒,玉家家主在出遊的過程中無意間救了她,方氏生的精緻,玉家家主心一動,便以救命之恩爲由納了方氏爲妾。
不久方氏便生下了玉貞和玉華姐弟倆,本是妾生的子女,上不得檯面。但奈何蔣氏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請來的大夫也說她可能很難有孕。玉家族內便決定讓方氏的子女上玉家家族的族譜,但要過繼在蔣氏名下,爲了保全名聲,對外宣稱玉貞姐弟是蔣氏生下的孩子,方氏產後孱弱,聽到這個消息大鬧祠堂,後竟被玉家家主驅逐回了孃家,大家對此情景心知肚明,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利益面前,衆人之緘。
玉家家族一貫傳統是家族裡的第一個女子成爲家中的少主,不是因爲女子在家族內是有多重要,而是因爲玉家家族的少主是要替代公主去和親的,這是玉家和朝廷的規矩。卻不料後來玉貞和陸豐澤互生情誼,致使和親的過程一波三折,還和陸家結下了仇。
本來在一開始蔣氏對於方氏的孩子視如己出,可惜在兩個孩子總角之年時,突然自己也有了身孕,並且還當年順利的生下了二公子和玉琳。
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就算朝夕相處數年,那些真的愛護也隨着自己孩子的降生銷聲匿跡,心中的天平也開始傾斜。再後來,方氏的孩子被她拋之腦後,不忍虐待卻也不再相見了。
次年,蔣氏自作主張,將玉華姐弟送去了方家,姐弟的祖父被氣的大病一場,從此臥病在牀。而對於蔣氏的行爲,玉家家主開始很是惱怒,蔣氏便讓玉琳和二公子常去玉家家主身旁,他便貴人多忘事,做了甩手掌櫃,全然忘了自己還有方氏這麼一個妾,更忘了方氏拼了命給他生的一對兒女。
待二公子和玉琳長大後,蔣氏提議將玉華姐弟的名字從族譜上撤下,換成自己子女的名字,正鬧得不可開交時,那年朝中選擇替代公主和親的人選,玉家奉旨推出少主代替和親。蔣氏突然偃旗息鼓,只在暗中換下了玉華的名字,而玉貞,依舊作爲少主代替公主和親。直到玉貞被迫和親後,族中重新上譜,蔣氏不得已纔將玉琳的名字換上,爲此,蔣氏一直耿耿於懷。
而無人問津玉華,寄居在母家卻不知從何時開始嶄露頭角,最後冠絕都城。玉家家主突然就想起來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兒子,便又將他從方家接回,方家原本不同意,可他拋出仕途和大族勢力,再加上拿了衆多銀兩補償。方家也只能默認。
蔣氏正坐在大廳的梨花椅子上喝着茶,一邊的丫鬟正在給她扇着扇子。
她用茶蓋撇了撇茶葉上漫出的沫子,將嘴靠近茶碗邊輕輕吹了幾口細呷。喝了幾口茶後,她將茶碗輕輕放置在桌上,正準備開口詢問丫鬟家主的情況,就聽見大廳外傳來玉琳叫她的聲音。她連忙起身,剛想責怪玉琳咋咋呼呼的,眼睛卻撇到了玉琳身後的玉華,動作頓了頓,收回了嘴邊的話,回到了梨花木凳上。
“給蔣夫人請安。”玉華絲毫沒有在意蔣夫人的動作,他依舊如沐春風般的笑着向蔣夫人作了一揖。
蔣夫人淡淡的點了點頭,揮手讓玉琳到她跟前,她攬住玉琳,眉開眼笑。
“琳兒,來娘這兒。”
玉琳撒嬌般靠進母親懷裡,兩人其樂融融。
玉華如一個局外人站在那,只是他不怒不笑,像一個已經目空一切,超凡脫俗的仙人。
開始被擦出血,滿目瘡痍的手開始微微泛疼,玉華將袖子一掩。
雙手徹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