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柏舟寅時末起來交班,就看到常棣睡在了門前。她過去搖了幾下,常棣才昏昏沉沉地醒過來。
柏舟不由得就有些氣,但又怕吵到了還在睡着的傅朝雲。於是壓着怒火把她拉到一邊道:“讓你守夜,你怎麼自己睡着了。晃都晃不醒。”
常棣有些羞愧地低下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好像是突然間脖子一疼,然後不知怎的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想到脖子一疼,她猛地一驚,自己該不會是被人打暈的吧!轉念又一想,若是真有這等賊人,只打暈她一個人做什麼,小姐還好好的呢!
此刻的陸景恪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當作了賊人。還正在親手給傅朝雲做禮物,救命之恩,怎麼也要答謝一番。
再說了,他還那樣失禮地對待傅朝雲,想必她一定很生氣,還是要送個小禮物哄哄。
常年遊戲花叢的世子爺深諳哄女孩子開心就要送禮物的道理,卻還是第一次親手做禮物送人。
一心一意埋頭做禮物的陸景恪並沒有發覺,他不過是爲了找個理由再去見見傅朝雲罷了。
卻說柏舟正在埋怨常棣的時候,傅朝雲已經伸了個懶腰,從牀上慢慢坐了起來。
柏舟聽見聲音,連忙帶了幾個小丫鬟候在門前。傅朝雲理了理中衣,趿着粉錦合歡花的繡鞋坐到了梳妝檯前,這才吩咐伺候。
柏舟帶着小丫鬟魚貫而入,伺候着傅朝雲盥面沃手,又用青鹽漱了口,然後才重新坐回梳妝檯前。
因着傅朝雲還未及笄,所以也不必梳着多繁複的髮髻,只需梳上個雙環髻便可。柏舟正握着她的一頭秀髮輕輕打理,便聽常棣稟告說是衛媽媽來了。
傅朝雲站起身來行了個半禮才笑道:“媽媽怎麼這麼早過來了,可是母親有什麼吩咐?”
衛媽媽便笑着道:“夫人惦記着小姐前兩日車馬勞頓,吩咐小姐好生休息,不必過去用膳。”
傅朝雲點了點頭,重又笑着說道:“那我等會兒用完膳去跟母親請安。”
衛媽媽福了一禮便躬身退了下去,傅朝雲站在窗前,眼看着丫鬟送她出了垂花門,這才重又坐下。
在采薇院用了早膳,傅朝雲纔過去給謝氏請安。謝氏調養了一個多月,已經能起身了,只是依舊不能久坐。
傅朝雲連忙扶着她倚在牀邊,這才說起王氏的臨波苑該新添幾個丫鬟的事。
謝氏握了她的手說道:“你何必操心這些事,她院子裡該添丫鬟她便自己選去,反正走的是公中的賬。咱們此刻正是該離她遠遠的,省得平白惹了麻煩。”
傅朝雲這才垂了眼害羞道:“其實我是想着藉着她的事,把采薇院的小丫鬟也換上一批。”
謝氏皺了皺眉,關切道:“可是采薇院的丫鬟用着不順心?你只管跟我說。”
傅朝雲這才把阿意的事告訴她,然後說道:“這些丫鬟平日裡只是做些灑掃,沒有近身伺候過,我也不知道哪個心懷鬼胎,所以想着全都換掉。趁新來的丫鬟好調教,好好立一立采薇院的規矩。”
謝氏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她的想法。轉而又道:“何必跟那王姨娘一樣走公中的賬,不過幾百兩銀子,從我的嫁妝裡給你出。”
謝氏嫁入傅家之前,也是一頂一的豪門。江南謝氏誰人不曉,不過是因爲歷代禁止子弟入朝爲官,所以纔不及傅府聲望。
謝氏作爲嫡出一脈,嫁妝自然豐厚。不僅在京師有上百間鋪子,遍佈衣食住行吃喝玩樂各方面,還在郊外擁有千畝上等良田。一年入手的銀子便有數十萬兩。
買幾個丫鬟,自然是不在話下。傅朝雲根本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麼容易。反應過來才依在謝氏懷裡撒嬌道:“都是女兒把事情想得太麻煩了。”
謝氏摸了摸她的頭頂,輕聲道:“你就是沒想到。你要知道,你跟你那些姨娘還有弟妹不一樣。你是嫡出大小姐,承擔着傅府的尊榮,就有權利享受比她們更好的待遇。”
傅朝雲輕輕點了點頭,悶聲應了。她從前只想過身爲傅家嫡長女,有着與衆不同的榮耀,就應當承擔更深重的責任。
卻從未想過,她承擔着如此重的責任,便能爲她換取更多利益。
傅朝雲如此想着,才了卻這一樁心事。是了,她何必想那麼麻煩呢?她是傅家最尊貴的大小姐,父親是當朝尚書,母親是江南謝氏的嫡小姐。她有何可懼?
謝氏此刻的一番話給了她無限的勇氣,以至於後來無數次她遇到困難,總是能想到這些。其實她並沒有多勇敢,只不過是身後有所依撐。
母女兩個又敘了一番話,傅朝雲這纔回了采薇院。衛媽媽早已得了吩咐,送了一筆銀子過來。
其實她幾次來采薇院,也早已看不慣那些懶散的丫鬟,故而特意帶了銀子等在院裡。
不過片刻,采薇院上上下下都已經知道傅朝雲要換上一批丫鬟。這才驚慌不已,後悔平日裡沒有勤謹做事。
平日裡機靈些的小丫鬟早已求到了柏舟和常棣眼前,只不過二人並沒有搭理。
次日一早,采薇院在一片哭聲中,終究還是換上了一批新的丫鬟。
原來的丫鬟都給了一筆不小的遣散費,是家生子的還可以帶着遣散費去找管家,重新安置。
因着平日裡傅朝雲對丫鬟們極好,遣散時也給了不少銀子,所以采薇院雖然一片愁雲慘淡,但仍有不少家生子還是歡歡喜喜。
對她們來說,反正是府裡的家生子,伺候誰都是一樣的。白得了一筆銀子,何樂而不爲?
傅錦雲站在采薇院門口恨恨地絞着手帕,傅朝雲這次大清洗,把她安排進采薇院的人都換下來了。
新添的丫鬟有了這樣的教訓,肯定不好再收買。不必想便知道,以後再想從采薇院打聽什麼消息,怕是難於登天。
可恨她沒有謝氏這樣的好孃親,偏偏是府裡的一個庶女。
傅朝雲此刻並不知道她的意外之舉激發了傅錦雲心中的恨意,使得她終於不再甘心隱忍下去。
此刻的她正看着新招來的宋媽媽調教這批小丫鬟。只要采薇院嚴如鐵桶,她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想到此處,她又輕啜了一口茶,繼續看起了書。
此刻平西王府裡,陸景恪還在認認真真地給傅朝雲做禮物。沒想到平西王陸卿雲突然闖了進來,看見他又沒有在看書,不由得火氣蹭地冒上了頭頂。
他是個正經的武夫,性子急躁,嗓門又粗。因着早些年征戰沙場,除了兵書也沒讀過什麼聖賢之道,所以格外盼着陸景恪能成材。
別看他平日裡對陸景恪極爲寵愛,在讀書這件事上卻從未馬虎過。
此刻見陸景恪不知道又在搗鼓什麼,氣得衝上來就罵道:“老大不小的了,整天就知道遊手好閒!過了年也該十五了,還如此荒唐。”
頓了頓意識到自己太兇,這才收斂了些脾氣說道:“聽說你前兩天當街調戲傅家小姐?今早剛上朝我又被言官參了一本。”
說起這件事又要上火,恨鐵不成鋼地繼續吼道:“整天不務正業,落得個紈絝名聲,我看將來誰敢跟你結親。”
陸景恪心不在焉地聽着,忽然就想起傅朝雲清淡的眉眼。他似乎,是喜歡上那個姑娘了。
初見時不過是好奇,沒想到還有人竟然敢調戲他。從小到大第一次在別人手上吃了暗虧,忍不住便把她記得牢牢的。
後來在西山,傅朝雲明知是在招惹禍患,卻又還是救了他一命,他心裡便覺得她跟別的姑娘有些不一樣。
直至昨日,他那樣曖昧地壓在她身上,聞着她身上花香的味道,看她在自己懷裡紅了臉。那時他才突然醒悟,他似乎是對那個姑娘上了心。
他忍不住想要一次次找藉口去看看她,她不理人的時候他就想逗弄她,她惱怒的時候他又手足無措。
以至於他父親說到結親的時候,他猛然一瞬間想起來的就是傅朝雲。他想,如果真要結親的話,他只願意跟傅朝雲。
此刻的傅朝雲尚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惦記上了。只是看書累了才歇了一會兒,用了些點心。
府裡上上下下看到采薇院的丫鬟都換了一批,做事比平日裡更加勤快。膳房也不例外,連着一上午送了好幾趟點心。
傅朝雲讓常棣全收了,分給了新來的小丫鬟。人心不穩,正是需要好好拉攏的時候。傅朝雲在後院看多了,做起來自然也是輕車熟路。
午後時分,宋媽媽才被叫到傅朝雲跟前。見識到這位大小姐的手段,宋媽媽自然是恭恭敬敬,不敢自矜。
傅朝雲也沒什麼真正要囑咐的,不過是怕這新來的媽媽不服規矩,所以才特意敲打。看着宋媽媽也算知情識趣,於是說了兩句便讓她下去了。
柏舟進門奉茶,正好跟宋媽媽打了個照面。看見她眼中一番平靜,並沒有什麼不甘的神色,這才放心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