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知劉甄氏當日乘坐的馬車可還在衙門?”
“事發後劉家派人索要,本官查過沒有異常,所以就許了他們帶走。”張有爲皺眉,“不過本官曾知會過劉文貴,在結案之前不可私下處置那馬車,也不能外出所用。”
蕭清朗跟許楚挑眉,若是這樣,那劉文貴何必急急忽忽的將馬車取走?既不能用,又不能自己處理,難道只是取回府上當擺設?
此時,二人雖然未曾言語,但是心裡都有了思量。
“既然如此,那不知大人可否給我們個方便,讓我們去劉家拜訪一番?”此話是蕭清朗所說,他無意將事情鬧大,所以暫時還是想要暗查。
“這個自然沒有問題,正巧本官也想要再探一探劉家的底細。這樣吧,不若就今日午飯之後前去?”張有爲其實是一刻都不願意等的,不過他卻也知道,查案之事並非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如今人家楚姑娘替自己驗屍得了許多線索,已經是超出他期望許多的了,總不能再催着帶病的她繼續奔波。
至於到時候如何解釋蕭清朗清貴卓然的氣質,還有許楚不同於鄉下人女子的落落大方,他自然也有話說。無非是他在科考時遇到的同窗公子及其夫人,如今幫他查案罷了。
這麼說起來,張有爲看似迂腐耿直,實際上心思也並不少。最起碼,在聽過許楚驗屍結論之後,不過幾息他就斷定劉家定然有異。
此時無論是蕭清朗,還是許楚,對張有爲這個名聲在外的迂腐古板之人,都有了全新的認識。從允許女子驗屍,到特許剖屍檢驗,再到啓用非衙門公人的他們查案,怎麼瞧都不像是憨厚老實的衛道士。
他們想的其實也沒有差錯,早些時候,張有爲的確是讀書讀死了。也曾日日將夫子曰君臣義掛在嘴邊,只是在鬱南縣這個小縣城待久了,常年所斷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漸漸的就將他心中的古板給消磨盡了。
可以說,要真天天守着書本治理縣城,乃至窮山惡水之處的刁民,怕是他也堅持不了這麼十幾年。
蕭清朗跟許楚得了張有爲的話,就微微頷首,而後取了工具箱轉身離開停屍房。至於身後地上的污穢,還有停屍房外門框上趴着還不斷乾嘔甚至連苦膽都要吐出來的人,他們倆卻是沒太多精力安撫的。
不過頭昏腦脹的許楚,臨離開前還是猶豫了一下,然後對着幾個官差安慰道:“這種事兒一回生二回熟,以後見多了就習慣了。就像我,剛驗過屍,也能歡歡喜喜的喝一碗香噴噴的酸辣牛雜湯......”
身後緊跟着出來的楚大娘跟魏廣聞言,臉色俱是一變,喉嚨也忍不住上下翻滾了幾下。而蕭清朗頗爲好笑的斜了她一眼,笑道:“早飯你不過簡單喝了些湯汁,怕這會兒也餓了。不如趁着還有些空閒,去外面吃個燒餅喝碗牛雜?”
“昨晚下人送熱水時候,我恰好打聽過,鬱南縣有一家百年字號的牛雜店。據下人說,那牛雜是以湯汁濃郁、味道豐富、齒頰留香著稱,若是去的晚了,只怕連味道都聞不着。”
原本許楚是因着風寒沒有任何胃口,可瞧着蕭清朗一本正經卻,滿臉認真的描述着那般誘人的牛雜,倒是真把她的饞蟲勾起來了。她吞了一口吐沫,扭頭看向楚大娘邀請道:“大娘可要一同前去?這般美味,若是錯過還怪可惜的。”
她這一問不要緊,楚大娘的嘴角直接抽動了幾下。也不知該說她心大,還是該說她什麼,剛剛解剖過如此潰爛粘嗒嗒的屍體,轉眼就真能面不改色的喝下滿碗內臟的湯汁?
反正誰願意去誰去,她是絕對不去的。
別說是楚大娘,就在她興致勃勃的迴應蕭清朗時候,又聽到身後響起一陣有氣無力的乾嘔聲來。這二位,大抵是大人尋來折騰他們的吧。一時之間,不少人都有些後悔前些日子消極怠工了。
對於別人垂頭喪氣的模樣跟想法,許楚沒再多關注。在她看來,就算是術業有專攻,可無論是縣令也好官差也罷,都是關係着百姓安危切身利益之人。且不說解剖驗屍之事,就是遇上腐屍或是被損壞的面目全非的屍體,他們都應該認真對待,萬不能因着嫌晦氣而躲躲閃閃。
要知道,大周朝多少冤案跟錯案,都是因着衙門公人對屍體跟驗屍的迴避,而使得不良仵作有了作假的機會。就猶如錢四兒以茜草投醋遮掩屍體傷痕之事。
不過她也深知自己對驗屍之事所求精細,可現在畢竟大周朝,她的話跟想法還不足以影響什麼人。只是倘若有一日,她真能將所思所想編錄成冊,定要如宋慈先生所說那般諸命官應親臨視。
就在許楚緩了心情,沉默着思索那些有的沒得時候,就聽到蕭清朗冷冽清澈帶着笑意的聲音驀然響起。
“難得出門尋吃食時候,你還能走神。”他一開口明顯帶着調笑跟戲謔,倒是跟他素來在外人面前的冷峻形象相差甚遠。
許楚眨了眨眼,笑道:“也非是走神,不過是琢磨稍後該如何多吃一些,好讓公子多破費些。”
蕭清朗似笑非笑,見她故意於自己對視,想要儘可能的表現出真誠模樣,不由搖頭道:“怎麼覺得本公子將你帶在身邊虧了啊。”
他說着話時候,曾經初見時的凌厲氣勢已經絲毫不剩了,餘下的多也是柔和跟笑意。
許楚見他這麼說,連連搖頭否認,“公子,這樁買賣可是我賠了纔是。以前我若是接些私活,那還能攢些私房錢,如今跟在您身邊既然沒月錢,也沒打賞,甚至連外快都沒了。如此算起來,可不是我虧了?”
“你這是在變着法的提醒我,你荷包中還私房錢?”蕭清朗負着手,揚起眉頭嘴角噙笑道,“那今日的牛雜湯,你請就是了。”
許楚一聽,下意識的捂住荷包,然後對着已經走遠幾步的蕭清朗道:“我這是變着法的提醒你,該給我發月錢了啊......”
然而回應她的,就只有魏廣抿着嘴憋着笑的幸災樂禍表情。
“身爲公子身邊的人,咱要學會視金錢爲糞土......一會兒你魏大哥的飯錢,你索性也一併結了吧。”
許楚剛要抗議,就聽到前面那素來沉穩泰然,讓人感覺渾身都是龍章鳳姿猶如朗朗明月般清明的矜貴公子哥,遠遠發出一陣爽朗笑聲。很顯然,他是認可了魏廣的話的。
無奈的許楚只能撇撇嘴,一邊惦記着荷包,一邊想着就當是答謝那位爺給自己按揉落枕的脖子,還有免費給的藥膏之情了。
沒人看的到,暗中跟隨的魏延幾人此時差點驚掉的下巴,也沒人知道魏延已經想要暗搓搓的跟留守在京城王府中的兄弟分享這件大事兒。自家王爺,春心蕩漾不算,居然還在外大笑出聲了......
不過一想到王爺那意味不明的笑,他心裡就一個激靈,然後俯身繼續藏匿在房檐之下,猶如瓦片般一動不動。
到了牛雜店時候,店裡已經開始上人了,就只是瞧着這還沒到飯點的熱鬧勁兒,就不難想到稍後到了晌午時,店裡人滿爲患的場面。
因着冬日的牛雜湯驅寒,且這家的味道極好負有盛名。所以在年前時候,無論是歸鄉的還是來置辦年貨的人家,多會來此落腳開葷,或是捎帶一些帶回家過年所用。
而且相比於別的店家,本店給的分量極大,若是遇上農家百姓,東家還會讓夥計多舀一勺湯添上。可莫要覺得這是小恩小惠,要知道牛雜湯裡,湯纔是最重要的。
也正是因爲這樣,無論貧富人家,都很推崇此店。當然,其口味跟用料自然是是一等一的好。
在熙熙攘攘之間,許楚瞧着那個儀態堂堂白龍魚服的靖安王,就跟走過長廊抄手般穩穩當當的自人羣穿過,沒有絲毫凌亂跟擁擠感。就好像,所有人都下意識的給他讓路似的。
然而還沒等她感嘆一句“怕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也不過如此”,就感到自己被撞了好幾下,眼看着歪歪斜斜的自個,就要被人擠的難以跟緊蕭清朗了。她纔有些後悔,怎得就被蕭清朗那廝輕鬆走過人羣的假象給矇蔽了呢?
“還不跟緊。”就在她心中哀嚎時候,突然就被人攥住了手腕。她倏然擡頭,正迎上一雙漆黑帶着點點溫柔的眼睛。
許楚也說不清自己此時的感覺,就好像已經沉溺那溫柔之中了一般,又好似整顆心都安穩下來了。她呆呆的看着蕭清朗,而後將視線落在自己越發滾燙的手腕上,骨節分明的大手,就如同他本人一般讓人賞心悅目。
第一次,她沒有羞澀的抽開手,而是任憑蕭清朗牽着自己向前。
牛雜店後院有雅間,蕭清朗並不擔心銀錢問題,所以早就讓魏廣跟夥計定好了。眼下三人靜默着跟着夥計入了雅間,而後不知該把眼神放到哪的魏廣,麻溜兒說道:“屬下在門外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