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董家現在唯一能依仗的,也就剩下董瑞陽一人了。倘若董瑞陽身死,對他們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
排除了這種可能,那就剩下一種可能了,給董瑞陽送藥,或者說暗動手腳至他於死地的人,應該就在三法司內。而且,那人還是一個很容易被人忽略,且不容易讓人懷疑的存在。
有了這個想法,許楚就不由得暫停了手上的動作,擡頭看向了沉思不言的蕭清朗。
蕭清朗沉吟一瞬,眼底暗芒一閃而過,直到對上許楚擔憂的目光,緊繃的嘴角才微微放鬆下來。
“繼續吧。”
許楚見他一幅瞭然模樣,好似早已想透了這些,當即也就不再糾結。她取了驗屍刀,直接切開了死者頸部皮膚。裡面的肌肉瞬間綻開,卻並未見有出血情況,可見死者並未被人扼殺或者勒住脖頸。如此,便能排除了暴力致死的可能了。
接着,許楚又手法嫺熟的將死者的胸腔解剖開來。
許是見多了她驗屍的手段,所以跟隨着蕭清朗與許楚前來的侍衛跟驗官,此時縱然有些不適,卻也不至於再面色慘白或是發青了。就連唐喬正,此時也沒有太過的異樣了。
解剖刀精準快速的向下,將肌肉跟白骨分離開來,直到露出血管跟生殖道才停止。
就在許楚將死者下體的生殖道解剖開來的時候,蕭清朗下意識的就蹙起了眉宇,旋即稍稍將視線轉向她戴着素布口罩半遮着面龐的臉上看去。
只見她不知看到了什麼,眸光忽然迸發出一種奇怪的神采來,好似手底下的並非是什麼令人恐怖的屍體,而是什麼令人愉悅的東西一般。
他看着她幽黑的眸子帶着幾分執着跟謹慎,心裡的那點彆扭突然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從一開始相遇,他就知道這些,如今又怎會嫌棄呢?
縱然男女有別,可對於一名仵作而言,又有什麼差異?
如今,他若真生起了這種心思,那纔是狹隘了。
就在他沉默觀看的時候,卻聽許楚沉聲道:“左心室常呈空腔狀,且心肌與附着在血管壁跟生殖道內的平滑肌俱有僵直現象,可推斷死者死亡時間在一個半時辰左右。其中因平滑肌僵直,所以可推測虹膜肌也是僵直的,繼而造成了瞳孔略微縮小。”
“當然這也只是正常推測,如果王爺跟唐大人有所疑問,那我還需要詳細解剖死者的眼部,以確定其瞳孔變化異常的原因。”
雖然旁人不知其中有何關聯,或許以爲這只不過是解釋了瞳孔縮小這種詭異現象罷了。可對於許楚而言,這是足以排除並非有什麼有機磷毒藥的問世,或者說是排除了有能研製有機磷毒藥的穿越者的存在。
自從知道寧蘇白的孃親很可能是穿越而來的之後,她就十分警惕,是否會有其他的穿越者。甚至,擔心他們一直追查的幕後之人,就是穿越而來的人。
此事並非她隨意想象的,實在是這種種佈局,還有對人心的把控精準的有些詭異了。她甚至懷疑,從一開始,他們所面對的就可能是……一個對大周極爲熟悉的穿越者。
她雖然不懂穿越的原理,卻也聽聞過在一段時間內風靡一時的穿越小說中,多會有什麼重生者或是反覆的穿越者。
想到這裡,她的神情不由得就有些變化了。這種可能,她無法對旁人言說,縱然是蕭清朗,她也不敢輕易坦言。
而今,排除了這種可能,如何不會讓她心頭微微一鬆?
聽聞她還欲要解剖死者的眼部,三位驗官跟唐喬正就有些不淡定了。雖然他們接受了她解剖驗屍的手法,可是並不代表,能接受一個人將死人的眼珠子挖出來研究一番,那場景但凡想一想就讓他們不由得覺得頭皮發麻。
顯然,蕭清朗也並不想爲那個耽擱,他開口道:“可能確定死因是服用了過量的安神類藥物?”
許楚點點頭,眸光不變,一邊快速的將死者的胃部切開,一邊說道:“死者身上沒有暴力手段留下的損傷,且無掙扎跟反抗痕跡,且按着解剖開看,心臟等處也沒有足以猝死的疾病跡象。加上其屍體上有窒息現象,所以可斷定爲死於過量服用能抑制呼吸跟中樞神經的安神藥物致死的。”
至於是什麼藥物,何時服用,何時開始發作的,則需要進一步檢驗了。
顯然,蕭清朗也明白這個,所以他並未催促她,只等着許楚給出更詳細的結論來。
接下來,許楚就按着常規的驗屍手段,驗看了死者的胃部,並將其中還未消化殆盡的肉跟乳糜殘渣取出。
“死者中午應該吃了米飯跟豬肉等物,還有海帶跟少量青菜。”她用鑷子將已經進入十二指腸的肉糜跟少量進入大腸的蔬菜殘渣取出,辨別之後,才冷聲說道,“而且,死者應該飲過酒。”
說到此處的時候,她雙眸猛然睜大,好似想通了什麼一樣。
董瑞陽的死狀……渾身青紫,瞳孔緊縮,伸肌與屈肌極度收縮,使得身體僵硬……且呼吸肌僵直……
這是典型的番木鱉中毒的特徵。
所謂番木鱉,其實就是馬錢子,有劇毒。中藥裡常常會用於治療風溼頑痹,麻木癱瘓,跌撲損傷,癰疽腫痛跟小兒麻痹後遺症之類的病症。
而若是此藥與酒水混服,則藥性更大。據說李後主便是死於此藥,也就是所謂的牽機藥。
怪不得她總覺得董瑞陽的死狀有些不對,身體蜷曲佝僂。最初的時候,她還以爲董瑞陽當真是在睡夢中死去,而現在看來,倒是頗像中毒後發作的狀態。
只是爲何他死的時候,外面的守衛衙役竟然沒有察覺到任何動靜?
“怎麼了?”蕭清朗見許楚眸光有些沉凝,當即開口問道。
許楚將目光投在身體還有些詭異彎弓狀的屍體上,沉默良久才嘆口氣說道:“我懷疑,他是中了番木鱉,其實就是馬錢子之毒而死。”
驗屍房內寂靜一片,顯然所有人都有些跟不上許楚的論斷。怎得許大人突然就有了如此斷定?莫不是有什麼他們沒發現的端倪?
蕭清朗眉梢一挑,靜靜的看着許楚,等她接下來的話。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想的太多了。死者瞳孔縮小,全身發緊呈現青紫色是窒息而死的特徵。且伸肌與屈肌收縮使得身體蜷曲如側身蜷縮沉睡狀,這些就足以證明其是番木鱉中毒了。”
而她卻陷入了一種對穿越者跟有機磷的懷疑中,險些讓自己掉入先入爲主的坑裡。
“另外,我懷疑兇手或者他身邊親人患有風溼之類或者麻木癱瘓的病症,所以他能拿到足量的含有番木鱉的藥。王爺若是信我,不如可從此處下手尋找。”她頓了頓,接着說道,“不過這只是我的推測,要是想確定,還需讓人研究一下死者胃裡的殘留物是否含有此毒。”
此時蕭清朗也已經順着許楚的話,將事情捋順,他看了一眼屍體沉聲說道:“先按着番木鱉的線索追查。”
蕭清朗並非盲目的相信許楚,而是就在許楚提及番木鱉之時,他心中就已經有了決斷。番木鱉的藥,在醫館藥房雖然管理嚴格,可卻算不上什麼禁藥,其難得的程度自然也比不上如砒霜之類的宮中禁藥。所以,若真有人要以此下毒,倒也不是多難的事情。
難處,應該說是那人如何下的毒。
想到此處,蕭清朗就回頭看向了身後的那兩名看守董瑞陽的衙役身上,問道:“董瑞陽何時吃的午飯,何時躺下入睡的,在他入睡之時,你們二人可曾發現或是聽到什麼奇怪的動靜?比如呻吟聲,或者是看到他身體有抽搐現象?”
兩名差役現在臉色算不上好,畢竟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他們心裡怎麼可能不惶恐?
要知道,昨日被王爺身邊的魏大人點名看守董瑞陽之時,他們二人心底裡還十分興奮,覺得這是自個在王爺跟前表現的好時機。所以,自昨日開始,他們二人幾乎寸步不離此處,縱然是吃飯也都在牢門之前匆忙扒拉幾口。
可是,就算是這樣嚴防死守,董瑞陽依舊是死了。更重要的是,他不僅是死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的,而且還很有可能是被人毒死的……
如今聽到許大人詢問,二人趕忙仔細回想起來。
“回王爺的話,董瑞陽是在午時過半的時候吃的飯。因爲做飯的吳老漢被唐大人收押了,所以換了個小夥計來送飯。”
“當時我們盤問那小夥計的時候,恰好鄭牢頭路過,說是唐大人吩咐那夥計前來送飯的,也特許給那夥計自外面給他帶了一壺酒水。”
較爲年輕的衙役說完之後,就有些懊悔不迭的搖起頭來。
而另一個,則接着說道:“因爲前半日關於皇上欲要無罪釋放董瑞陽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加上有鄭牢頭的擔保,所以我們二人就沒再強行阻攔那夥計送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