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的大牢裡,鐘山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弟弟。全身都鎖着鐐銬,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莊珂。
可他沒有半分的痛苦,相反,眼睛裡還透着無比快活的神色.見到他時,還興奮的問,“是不是高顯那個狗皇帝已經死了?”
鐘山再看他一眼,忽地覺得這個弟弟無比的陌生,就象是把靈魂出賣給復仇的魔鬼,已經泯滅了最後的人性。
“你連累了這麼多無辜的人,還很開心?”
莊珂嗤笑,“什麼無辜?那個蘇澄,他射過我一箭,差點要了我的命,我不過是有仇報仇而已。何況,說起無辜來,我們莊家人不無辜嗎?難道你忘了,二姐她……”
“你別跟我提她們,我比你大,記得比你清楚。”鐘山無力的看着他,只覺深深的疲憊,“你永遠只看得到自己的痛苦,卻想不到別人。你只想着爲自己出氣,所以不管傷害多少無辜的人,你都會覺得理所應當,毫無愧疚,對嗎?”
莊珂顯然是給說到了痛處,瞪着眼叫罵起來,“你身爲莊家的子孫,爲莊家死有什麼大不了的?我不一樣也要死嗎?我都不怕,你怕什麼?懦夫!”
“是啊,我是怕了,我是懦夫。”鐘山靜靜看着他,“只不知道你死了之後,要怎麼見九泉下的爹孃?難道是告訴他們,你轟轟烈烈的刺殺了皇上,爲莊家報仇了,你勇敢的死了,還把活着的莊家人也一起害死了。讓莊家最後的香火也斷了,日後清明重陽都沒有人去給他們上墳燒香了。你很高興。你覺得我和他們都應該盡力的表揚你,誇讚你英勇忠烈對不對?”
頓了頓,他再看莊珂一眼,“你不用這樣瞪着我,我不是在教訓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你除了是個瘋子,還是個傻子。你被人利用,丟了自己的性命不說,還傻乎乎的連累了自己的親人,以及許多無辜的人。你犯下的罪孽,到了陰曹地府會有人跟你清算。而死去的爹孃和爺爺,還有莊家那麼多那麼多的人,都會以你爲恥!”
“你胡說z說!”莊珂拼命想反駁。可舌頭象是打了結,怎麼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鐘山說完,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囚籠裡,連一眼也再不看他。
在他的四周,在莊珂可以看到的對面,鎖着無數無辜的人。
那裡有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有忠厚老實的僕婦,還有年輕單純的小姑娘……
一張張陌生的面孔。一雙雙無辜的眼神,含着眼淚,含着恐懼。就跟當年莊家突遭大難時一模一樣。
是他錯了嗎?不可能的。
莊珂拼命告訴自己,他是爲了正義,他是爲了莊家的血海深仇。
蘇澄該死,他曾幫着那個狗皇帝傷害自己,所以他故意滾落到他手上的銀簪,也是早跟卓格商量好的。
至於自己。雖然沒有親手捅死高顯,但也爲他遇刺立下大功,他這一世,也算風光過了,榮耀過了,等到卓格推翻大梁,他的英名會被萬代銘記的。
可是,到時會不會有莊家的人祭拜他?
莊珂忽然有些不願再想下去了。
而在大牢的外面,廖廷尉正帶着關天驍和公孫述,還有不請自來的裴行彥,跟晉王的一干幕僚吵翻了天。
“朝堂之上,賀大人明明說了此案由我來審理,王爺要過問並無不可,爲何連審案也非得放在這裡,我等連旁聽也不成?”
“就算此案跟蘇澄有所牽連,可這跟其餘衆人又有什麼瓜葛?吳勉是陛下恩准,請來我國子監授課的名士,不過是借居破園,怎地連他一家也拿下了?而且要說此案跟蘇澄有所牽連,也委實太過牽強。”
“歐陽康眼下代大梁出使在外,卻無端端囚禁他的祖母師長,這麼做,爲免也太寒人的心了!”
……
爭吵的結果,是吳勉一家給放了。不過限令他立即搬家,離開破園。而老太太等人經由關天驍等人作保,從大牢裡移出,另行囚禁在了王府指定的另外一處。
不過吳勉卻不肯離開,聲稱自己已經交了租金,除非晉王肯賠償他的損失,並給他尋一處比破園條件更好的地方,否則他還回那裡去住。
晉王無法,懶得理他,只派人把破園看管起來,也就由着他去了。
只是蘇澄是堅決要扣下來的,連面也不讓人見。還有歐陽錦,雖然自稱跟歐陽康一點也不熟,可看在他是某人親爹的份上,晉王也把他給扣下了。
而家中的情形,念福全不知情。此時的她,已經趕到了延水關,尋到了霍奉世將軍,拿出了虎符。霍奉世覈對無誤後,卻不慌着動兵,而是要念福把廄的情形講給他聽。
他也是員有經驗的老將了,心中自然奇怪,爲何皇上不動離廄更近的兵馬,反而會調遣他去。
不過既然領了皇命,他還是要去的,只是不能大張旗鼓的去。要去,就得起到最佳效果,一舉平定局勢。
念福雖然心裡急似火燒,卻知道這種時候,應該相信專業人士,所以耐着性子,等着霍奉世安排。
而此時的沐太后和康潔蓉,終於找到了羊角村,見到了沐劭勤。
“長姐,你,你怎地弄得如此狼狽?”
沐劭勤補沒完全好,靠在牀上突然見到沐太后扮成民婦模樣,憔悴不堪的投奔過來,兀自嚇了一跳。
沐太后擔驚受怕了幾日,好容易見到親人,頓時眼淚汪汪,要痛訴家史。
可沐劭勤沒空聽她那肖篇大論,緊接着就問,“念福呢?”
沐太后一哽,呃……她能說她走得匆忙,壓根就忘了這回事嗎?
可是,身爲一個長輩,就算她對念福有再多的不滿,在危難關頭,拋開侄女,連問都不問一聲,這似乎,確實有些說不過去吧?
而那一邊,好容易安定下來的康潔蓉對突然出現在這裡的阮菡雁同樣感到驚奇。
怕她聽說過自己的事情,會嫌棄自己,阮菡雁忙道,“我的痘瘡,其實已經差不多快好了。”
是麼?康潔蓉再看她一眼,眼神中有些探究,有些算計。
一時蕙娘過來,熱心的給康潔蓉張羅吃的和熱水洗漱,兩個女孩都不約而同的閉口不談了。
而那邊,在沐太后編了個謊話,說念福跟皇后“很安全”的在一起,又說明廄情形時,沐劭勤二話不說,喚蕙娘進來,迅速打包閃人。
“什麼貴重行李都不要帶了,只拿些銀錢,換幾身普通裝束,即刻就走!”
沐太后瞪大眼睛,“哀家好不容易纔找來……”
沐劭勤沒時間跟她解釋,“長姐趕緊洗把臉,吃點東西,你們能離廄走多遠就走多遠!叫管事的來,我給他說一條路。”
蕙娘一愣,“你不跟我們一起?”
沐劭勤道,“閨女還在廄,萬一回來,找不到咱們該多着急?你帶着長姐,還有岳父岳母一家子趕緊走!”
蕙娘不肯,“就算要死,咱們全家也要死在一起!”
“糊塗!”沐劭勤少見的發了脾氣,“咱們一家才團圓,好好的日子放着不過,說什麼死呀活的?眼下我病着,你們帶着我,一個跑不快,二個也沒人接應咱們閨女。就算是把我抓了,可我一個瞎子,又不當權,又不管事,還病成這樣,縱殺了我又有什麼用?可你若跟着我,要是拿了你們威脅我怎麼辦?長姐是一國太后,她萬萬不能給人拿了去,你趕緊護送她離開,我一人自保是不會有問題的。”
蕙娘急得直掉眼淚,“你也知道你病着,讓我怎麼放得下心?”
阮菡雁此時走上前怯怯道,“要不,請王爺到山上去避一避吧。在我們望月庵的後面,有個山洞,從前曾有個修行的老和尚住在那裡,收拾得頗爲整潔,有些遊方的僧人和客商也會住在那裡。離我們庵堂也近,既好照應,又僻靜,一般人發現不了的。”
這倒是個主意。沐劭勤一心想打發妻子快走,便道,“好,那我就搬到那裡去,留下幾人照顧我就行。那兒正好還有師太在,給我看病也方便,女兒來了也好讓人知會一聲,蕙娘你這可安心了吧?”
蕙娘無法,又再三給沐劭勤催着趕着,只得拜託家丁、阮菡雁好生照顧沐劭勤,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帶着沐太后和康潔蓉,按着沐劭勤所說的線路跑路去了。
把該交待的事交待了,沐劭勤跟着阮菡雁和慈航師太上了山,尋到那處山洞,果然乾燥整潔,頗能住人。雖是條件簡陋,但一應石桌石竈都是齊全的,生活起居不成問題。要是真有官兵前來捉拿,往後山一躲就行。再不濟,他還給自己留了輛小馬車,隨時跑路也是可以的。
至於慈航師太,收了大筆的銀子,自然不會亂說。
而莊頭他們根本不知沐劭勤還躲在山裡,以爲他跟蕙娘一起走了,只知道王爺留了幾個家人在望月庵幫忙幹些粗活,是以想泄密都不成。
沐劭勤安頓妥當,立即思路全開,開始琢磨這回的宮廷事變。他相信自家女兒,不是個傻妞,應該會想法保護自己。不過萬一有點什麼,自己還能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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