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曲夢澤，伺候着兩個小魔星泡過了藥浴。
領着這一雙弟妹，回到泰時宮正殿時。
曲夢澤的舅舅蕭統，卻是已經高堂正坐，等在泰時宮中了。
這位南樑朝的當朝太子，身着明黃鳳袞，也是正在堂上閉目養神。
這裡倒是得提上一句，九凝鼎中歷代南朝的皇帝，向來是以“真凰天子”自居。
所以歷來這大江以南，無論幾番改朝換代，卻依舊是以凰鳥爲最尊！
倒與北周女朝尊龍一俗，相映成趣。
聽得殿外來人，蕭統這才睜眼。
見是曲夢澤領着兩個弟妹到了，太子蕭統溫和一笑，面上也是甚悅道：
“鸞兒來了。”
“鸞兒”是曲夢澤乳名。
不過這稱呼，如今天下，也只有當朝帝后、太子、還有楚王叫得。
就連舅母太子妃，也至多稱一聲“夢兒”，便算是十分親近。
“舅舅回來了？這可是難得！”
曲夢澤見了蕭統，也是笑了一聲，語氣中難得還有些少年俏皮。
知道自己外甥所指，蕭統也是眉頭一皺。
就見這太子憂心忡忡着，也是愁道：
“近日邊關，戰事頻頻，各州府有江湖匪類爲患不算，如今又聽聞有邪教妖人，趁虛而入，蠱惑民心！可偏偏朝中公侯，各大姓世家，也多是陽奉陰違，暗中謀私……”
蕭統的這番說，辭曲夢澤並不是第一次聽了，當真是一點不新鮮。
當今中原，三國爭亂。
南樑雖然統距江河之南，和北方陳、週二朝分庭抗禮，甚至尤勝一籌，堪稱中原雄主。
但逢此亂世，又哪裡能沒有些內憂外患？
況且樑朝，南接南崖蠻荒之地，有百族盤踞；東臨東海萬里海疆，七十二島國又常有海寇來攪擾……
較之其他兩國胡虜之禍，南樑朝的憂患，其實也未必就少得了多少。
曲夢澤對治國之道，也是沒什麼興致和心得。
但憑着遠超當代的見識，他偶爾也會佯作無意地，與自己的太子舅舅、皇帝外公對談幾句。
當中所言，雖然隱晦生澀，又欠了許多成熟老練，可勝在思路清奇。
所以時常也能有些嶄新建樹，爲這兩位大梁朝的帝王、儲君，微撥迷霧，輕點前途。
和外甥對談半天之後，蕭統也是若有所思地，就出了東宮。
都沒和曲夢澤說上一句，就往樑帝日常處理政務的“紫宸殿”去了。
太子妃先前見得甥舅倆說話，也是一早就知趣地，領着兩個小東西進了內殿。
到得此時，蕭統一走，空蕩蕩的泰時正殿中，就剩只下了曲夢澤一人。
如今也是已經過了正午，曲夢澤也就沒有心思，再回“麒麟閣”去了。
轉到後殿，又與弟妹調笑一陣之後。
他也就與舅母請了一聲，便離了皇宮，回他的太華園去了。
……
……
日薄西山，紅霞染天。
碧虛苑內。
曲夢澤的煉丹房中。
往日只有曲夢澤一人的煉丹房，如今卻多了一個身影——卻是曲府五郎，曲夢澤親弟，曲承澤！
只不過，往日間風雅偏偏的曲五公子，此時卻像個藥童小廝，正手持團扇，耗勁費力地往爐中扇火。
“不知五公子一斤力氣，能換幾兩紋銀？如此惜力，是想省下力氣，換銀子作家用不成？”
“我這一爐，煉的可是‘玉露丹’！只當中的幾味主藥，就價值千金，比你昨日打破的那個舞鳳琉璃盞，價要還高出一倍不止！”
“若是這爐丹你給我煉廢了，可不是燒三月丹火能還得上的……”
曲夢澤端坐一旁，手捧玉盞，細品香茗。
此刻，是眼也不擡一下地，就挖苦着盤坐地上的親弟。
“知道了，大哥……”
地上的曲承澤，也是一臉苦色，卻絲毫不敢違抗兄長。
只能更賣力地雙手持扇，往爐底送風。
如此，又過了有一個多時辰。
直到曲承澤已經汗流浹背，衣衫浸透，這纔敢低聲弱氣地對曲夢澤求道：
“大哥，實在沒力了，就容我歇上一刻可好……”
眼看曲承澤是真快要脫力了，曲夢澤這邊才站起身來。
走近丹爐前，瞧了瞧那爐中丹火，然後對自己弟弟擺擺手道：
“行了，看你也算勤勉，今日就先如此吧，明日巳時三刻再來！”
曲承澤如蒙大赦，手中團扇一扔，就想站起。
可奈何他曲五公子，平日又不常盤坐，沒有練得一身好坐功！
如今爐前扇風幾個時辰，雙腿早已經麻木無知，雙手撐起身子之後，腿腳根本無力後繼！
然後就聽得：
“啪！”
一聲脆響！
這位國公府的公子，就突如其來地，摔翻在了自家大哥的墨玉理石地上！
摔得這小少年也是“哎呦”直叫，呼痛不止！
可偏偏曲夢澤不似府中其他人，對自己這弟弟，是沒有那麼多嬌慣的。
絲毫不心疼不說，還略顯無奈地搖頭嘆道：
“火不會扇也就罷了，沒想到連坐都不會……”
地上的曲承澤無比委屈。
但也許是被兄長的一句話，激出了一絲絲男兒血氣。
當下把嘴一閉，也不再呼痛了！
只是哼哼唧唧地爬起，一瘸一拐地起身後，就站到了一旁。
曲夢澤看了一眼自己這不成器的弟弟，也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然後拉過滑到一邊的蒲團，就也在這丹爐前便盤腿坐了下來。
只是之後，也不見他來拿一旁的團扇。
而是居然就靠着一雙手掌，連連揮動，便開始往爐中送風引火，燒爐練起丹來！
就見曲夢澤，雙掌舞動，此起彼伏。
然後一道道掌風，就被他雙掌帶起，送到了丹爐底，去相助爐中火勢！
再瞧那爐火！
明明來來回回，受着那麼多道掌風。
卻只在受最初幾掌時，才微微晃動了一會兒！
往後就越來越穩，穩穩當當，不強不弱。
若是此刻有丹道高人在場，就能一眼瞧出，那丹爐中此刻所起，正是煉丹最合適的丹火！
這一番神乎其技，只把站立在一旁的曲承澤，給看得目瞪口呆。！
燒丹火到底有多難，之前的兩個時辰中，曲承澤是有深刻體會的。
但如今再看自己兄長，不過輕輕揮掌，居然就做到了舉重若輕！
最重要的是，這法子看來，一點也不累啊！
又想到，自己接下來，還要再做三個月扇火煉丹的藥童。
曲承澤看向自己大哥的眼神，忽然間就變得熱切了起來！
“不知道我哥使的這是什麼手段？我若是能學會，往後燒火煉丹，豈不鬆快……”
如此一想，原本得了曲夢澤放過之後，恨不能立刻就逃出“碧虛苑”的曲承澤，這會兒卻是面色一變，又扭扭捏捏留了下來。
曲夢澤回首，也是隨意瞧了他一眼。
就見自己這弟弟，如今正對着自己窘迫強笑。
也沒多問多管，就像是由得曲承澤一樣，曲夢澤只是依舊回身，就繼續煉自己的“玉露丹”。
不過曲承澤卻看不到，自己大哥嘴角上，此刻正噙着一抹小技得逞的微笑。
……
曲承澤天資，其實也頗聰穎。
只來回幾遍，就已經把曲夢澤的一套扇風掌法，給記了個七七八八。
雖然尚有不到之處，但曲承澤不時厚顏發問，曲夢澤雖然故作愛搭不理，但實則不厭其煩地，也是逐一來爲他作答。
如此這般，曲家五公子又有一個時辰，才總算完完整整地牢記了這套扇風掌法。
說來這套掌法，其實也並不是那麼簡單的。
詞乃是曲夢澤以《五雷掌》爲基，取其精華，化繁爲簡，又以《七返元功》的吐納功夫融入其中之後嗎，所創出的一門近似玄功境界的武功了。
曲夢澤命名爲——《鶴舞龍飛十三式》。
這《鶴舞龍飛十三式》，因爲被曲夢澤改動過，所以當然不及原本的《五雷掌》完備。
但能得曲夢澤動手改過的，自然也有它的獨到之處。
算是專一養煉爲功，曲夢澤爲這門武功捨棄了幾分，拼鬥爭勝時的變化；卻又添補上了幾成，築基養生的功效。
只論強身健體，打磨根基，這套《鶴舞龍飛十三式》，已經是不弱曲夢澤自家所練的一套《龍虎鍛骨功》！
這卻還不算完！
曲夢澤一早，又以道門奇醫妙術，探明瞭曲承澤的全身氣脈經絡。
再參照着曲承澤的經脈行走，曲夢澤又細微改動了《鶴舞龍飛十三式》的掌路！
讓這路掌法，化作了最適合，也只適合曲承澤的武功！
而且曲承澤每每煉丹扇火之前，曲夢澤就以“丹煙有害”爲名，將一枚“龍虎鍛骨丹”，說成是“解毒丹”，誆曲承澤服了下去。
如今，曲承澤以《鶴舞龍飛十三式》，輔上“龍虎鍛骨丹”藥力的築基之法，已經是不弱於曲夢澤爲蕭瑤、蕭譽藥浴時，推功過血，梳理經脈的法子！
甚至往後，哪怕蕭瑤蕭譽在宮中高手指點之下，開了武蒙，打下的根基卻也未必能夠超過了如今的曲承澤去！
畢竟曲夢澤對待自己的弟妹，是不會厚此薄彼的。
他既然爲蕭瑤、蕭譽，調製了“玉髓丹”。
那就更不會虧待自己的親弟弟！
“只是……根基我可以替他打得牢固，但這孽障心無武志，於武藝方面其實是難成大器！兼又厭惡仕途，不通世故……難道還真只能把他一輩子養在園子裡不成？”
招呼曲承澤坐回丹爐前。
看他初學乍練、拙手拙腳地擺弄着一套《鶴舞龍飛十三式》，曲夢澤卻是不由得，擔憂起了這個弟弟的將來。
其實曲承澤平日裡，說來也是乖巧聰慧。
雖沒少惹禍吧，但心性始終純良。
勝過那些成日間只知道鬥雞走狗、眠花宿柳的草包，不知多少倍！
可唯有一樣，這位曲五公子素常裡，就偏愛在姐姐妹妹、丫鬟僕婢們的軟玉溫香中廝混。
雖然倒也未必淫邪，可一個血性男兒，成天和那些鶯鶯燕燕混作一團，弄得脂香粉嫩的……
曲夢澤倒不是接受不了，畢竟他的見識遠超常人，再稀罕的事情也是見過、聽過。
對這方面的承受度，其實一點都不低。
可奈何，“紅樓寶玉”的前車之鑑歷歷在目。
如果曲承澤將來，真成爲了那樣一個人物……
成日裡把一句“好姐姐”或是“好妹妹”的掛在嘴邊也就算了，萬一關鍵時刻，再來一句“姐姐救我”、“妹妹救我”什麼的！
曲夢澤就覺得自己吧……
“實在是丟不起那個人啊！”
那種場面，光是想想，曲夢澤都有一股給曲承澤鬆鬆筋骨的衝動！
曲夢澤已經開始後悔，當年把寓意深刻的千古名著，只拿來當作是成年讀物。
如今，報應不爽，竟然輪着自己家裡出了這麼個玩意兒。
“也就只能當是養着玩兒了吧……”
苦中作樂，曲夢澤如今也唯有強作笑顏道。
往後幾日，曲承澤屈於自家兄長的威嚴，也是每日不輟地，就來曲夢澤的丹房中扇火、煉丹。
可其實曲夢澤哪裡又會有那麼多丹藥，拿來了讓這蠢弟弟糟蹋？
所以除了第一日的玉露丹之外，其餘時日，曲夢澤也就是燒個空爐，又或是在爐中放幾塊鵝卵石，充作丹藥讓這傻子去煉。
只不過丹爐一物，無論是過多燒空，或是當中無端放入異物，其實都算是廢了。
所以爲了曲承澤，曲夢澤還又搭出了一個丹爐去！
只爲這個，曲夢澤每每想起來就氣悶！
操練自家弟弟，也就更捨得下狠手了！
生生受着自家兄長磨鍊，曲承澤總算是熬到了第十日！
掰着指頭算着，再有二十日，也就脫離苦海……
想到這裡，曲承澤心頭微微一歡喜，居然扇得也是更起勁了！
卻不知，曲夢澤難得鋪墊了這麼多，又怎麼會輕易就放過了他去？
“嗯……‘舞鳳琉璃盞’的一個月完了之後，我房裡還有個‘清江瓶’，故意讓他打碎又能抵一個月！不過倒也其實不必那麼靡費，先前這混賬還替丫鬟頂了一個‘白玉觴’的罪過，就又能抵三個月了……”
曲承澤往日闖禍也是太多，而且還愛替丫鬟僕婢頂過錯。
往日裡還都是曲夢澤，因爲疼愛着弟弟，要麼裝作不知，要麼就幫他捂下來！
可如今，卻是曲夢澤要與他算賬的話……
只怕當真起來，任憑天荒地老，這曲承澤也出不去他家大哥的一間丹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