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山全性門人,山大王高鬍子的寨子裡。
作爲如今全性代掌門的無根生喝着酒,留着一頭碎髮,一雙天生神瑩內斂的眸子看着下方活躍的門人,斜靠在椅背上。
遠遠望去,無根生就像是個出塵不在世間的離人,不知正邪。
卻跟下方這些門人的面孔,在得到關外墜龍一事的全性門人儼然是兩個畫風。
無根生就這樣坐在那,一聲輕笑,將下方這些聚在大王山的全性門人臉上情緒都盡收眼底,坐在那聽着他們發表自己的意見,直到聲音慢慢變小。
雖說無根生只是全性代掌門,跟掌門只有一字之別,但能在大王山這裡的,基本上都是服了無根生,認可無根生的全性門人。
也明白關外墜龍一事他們全性到底要不要插一腳,還得看無根生這位代掌門怎麼說,反正以平日無根生與他們打交道的方式,怎樣都會給他們一個交代。
無根生自然是會給這些全性門人一個交代,他剛纔笑只是覺得有趣,因爲他發覺自己好像被王一算計了。
王一爲什麼要讓劉謂把他們對於關外墜龍一事的推測傳達給劉婆子,讓她通過入夢大法告知全性?
就是因爲這幫傢伙本身在中華異人圈這麼多年曆史裡本身就是最大的一塊羣體,還是一個不穩定的定時炸彈。
裡面魚龍混雜,有看熱鬧不怕丟命的樂子人,也有隻是單純抱團取暖,乾點偷雞摸狗勾當,只想過點自己小日子的傢伙。
還有專門跟名門正道對着幹,只要能讓他們看不慣的名門正派吃癟,翻車,別管跟名門正派對上的是日本人還是洋人,他們都會幫幫場子,突出的就是一個損人不利己。
千百年過去,除了名義上的祖師爺楊朱,能把這些傢伙籠絡起來,且聽從指揮的就這麼兩個半,一個是明朝黑衣宰相姚廣孝,一個就是這位自稱過去無始,將來無終,好似天人轉世的無根生,剩下半個是現代篇那個龔慶。
無根生明白,與其說王一把這個消息是通知給全性,倒不如說是通知給自己這個全性代掌門。
意思也很簡單:我知道你無根生現在是全性代掌門,全性一半以上的門人都認可你,關外墜龍一事真僞難辨,名門正派都會出人去關外走一趟。
你是全性代掌門,全性這邊你給我看好了,搞事可以,但是跟我們一塊搞事還是跟日本人一塊搞事,你自己看着辦。
跟我們一塊搞事,你和你管的這些全性門人體面,跟日本人一塊搞事,等我後面騰出手來,就什麼體面都沒有了。
而且王一很肯定自己這個全性代掌門會答應下來。
因爲他是無根生,他入全性,就是想給全性這些有術無道的傢伙都指出一條道,以給他們指出的道來走出自己的道。
他笑也是因爲他知道自己這回被王一拿捏了,他還真沒法放任這些收到風的全性門人在這件事上自行其是,但作爲全性代掌門,他不可能去阻止門人去,必須給他們劃下道。
而他的做法就如40年收到唐門刺殺忍頭的消息時,他跟全性門人說的那樣。
“諸位,是真難滅,是假易除。”
“各位想法都不錯,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啊,眼下關外國土淪陷,咱們全性再怎麼邪到底也是華夏子民,真要幫着日本人踩了正道威風,怕是祖師爺都護不住我們咯。不過,要想踩正道威風,也不是非得靠日本人才行啊。”
無根生前半段話讓這些全性門人面色不虞,但後半句話,又讓這些全性門人露出好奇,興奮的表情。
“掌門,你倒是說說有啥好辦法呀。”
“很簡單,這事無非就兩個點,墜龍是否爲真,若爲真,這真龍落在咱們全性手裡燉了也好,被正道帶回去供奉也罷,都不能讓日本人得手。若爲假,那就是日本人擺下的鴻門宴,釣的就是這些名門正道。
所以啊,這次的事咱們不能敗了祖師爺名聲,不僅不能敗,咱還得讓這些名門正道捏着鼻子,好好謝謝咱們呢。諸位,全性跟名門正道鬥了這麼多年,可曾見過這些把我們當做邪魔外道的正道人士對我們說聲謝謝?”
無根生此時說出的話語直接刺激到了這些全性門人的神經。
是啊,全性跟名門正道鬥了這麼多年,彼此之間都有血,出門只要碰到了,沒別的,直接動手,誰死在誰手上都是正常。
期間求饒的話聽過,狠話也聽過,唯獨沒聽過名門正道對他們說謝謝,還是必須說的那種。
“哈哈,有趣,有趣。我就知道掌門你不會讓我們失望的,好掌門,好哥哥,快說快說,是何妙計。”
“此事易也,剛纔我就說了,若墜龍一事爲真,咱們就看着正道跟日本人鬥,無論最後誰輸誰贏,都不好受,這時候我們全性再站出來摘桃子,把這真龍跟正道人士送回關內,事關國家大義,華夏正統,你說這些正道人士是聽我們的,還是不聽我們的?
若爲假,那關外自然是一番龍爭虎鬥,這次茲事體大,估計去關外的這些正道人士有不少都是諸位的老熟人,這時候你們各找各家,出手相助,你們說這些正道人士該怎麼做?是就這麼一走了之,還是忍着憋屈助你們一臂之力,聯手對敵?
若他們一走了之,那他們這麼多年堅持自己是名門正道不就成了笑話,原來自詡名門正道的傢伙都是僞君子,遠不及咱們這些真小人。若是助拳,那日後再見面,他們對你們到底是恨還是謝呢?各位不想看看嗎?”
無根生的話語猶如域外天魔在這些全性門人耳邊低語,讓這些全性門人眼睛愈發明亮,臉上興奮之色愈發濃郁。
是啊,有什麼比大義和道德綁架這些自詡正道人士,看他們對自己這些打上邪魔外道標籤的全性門人無可奈何,甚至可能道心破碎來的更痛快呢?
至於這過程中會不會丟命,開玩笑,他們全性還怕死?
若是能用自己的命看到這些正道人士那把自己名門正派撕下來的模樣,他們能在地獄裡笑出聲。
“當然,諸位要是覺得我這兩個法子不行,想要直接去鬧也隨便,我是掌門,只給你們提供法子,要不要這麼做,隨你們。”
“好法子,好法子,掌門不愧是掌門,能夠想出這般讓這些正道人士下不來臺的妙計,幹了幹了,算我一個,有沒有其他人想去的!”
“同去同去,若是能見到這些正道人士金身破碎,便是死也值回票價了呀!”
“那咱還得找劉婆子,讓她把掌門說的這個法子告訴其他人,要玩就玩大一點嘛!”
“是這個理,是這個理!”
見下方愈發激動的門人,無根生喝着酒,想起當年在奉天見到王一和張之維兩人的時候。
那一王一張,一個對自己是好奇卻不上心,一個則是淡然,看自己與看他人一般,沒有任何過多的情緒波動。
現在這一王已經將事情搞大了,這一張又在哪呢?自己這個全性代掌門,好像也沒法置身事外啊。
因無根生給出的這個法子,全性這邊也藉着劉婆子的入夢之術奔走相告,開始多方打聽正道那邊都有什麼人去往關外。
然後各自選好與自己有仇怨的正道人士,就打算試試無根生這一套。
有單純想要去搞事的,也提前跑路,正如無根生所言,他只提供方法,全性門人怎麼做,看他們自己怎麼選。
不過這樣一來,本身就是一團散沙的全性也就因爲關外墜龍一事和名門正道的處理上就有了分歧,至於這個分歧有什麼作用,之後再說。
話說兩頭,作爲中華異人圈最大的團體全性因爲一個消息,代掌門無根生提供的法子開始分成兩撥,朝着關外聚攏。
而帶着那位楚秘書保證的張恩溥也回到龍虎山,將國府那邊的要求說了出來。
在這件事上,老張天師也不能說張恩溥做得不對,於是也做出了安排。
這次他自己親自去關外走一趟,搞清楚這件事的真僞,而在他離開期間,龍虎山閉門謝客,一切事務都交由張懷義來打理。
張恩溥對此也沒有任何意見,吃過一次癟的他明白現在不是自己發難的時候。
這次無論關外墜龍之事真假,只要查出來,給了國府一個交代,自己也就能從國府給自己畫的大餅裡掰下一塊。
只要這一塊的利益落實到龍虎山,張懷義就沒啥資本跟自己爭了,一衆師兄弟和長輩也得站在自己這邊,他橫豎不虧!
就這樣,老張天師自己輕裝簡從下了龍虎山。
而在前往關外的路上,已經有人在那等着他了。
“左兄,一別數年,你倒是變了不少啊。”
“天師就不要取笑我了,你應知這纔是我本相,這麼多年,也就這幾年輕鬆了許多,不再騙世人,騙自己,天師,路途遙遠,結伴而行可好。”
“不勝榮幸。”
在這路上等着老張天師的,便是不再以逆生姿態的左若童。
本是與老張天師差不多的年紀,但在心結解開,不再以逆生維持,露出本相後,看上去更像是老張天師的長輩。
就是這精神頭確實好了不少,與老張天師一般無二。
兩個花甲老頭結伴而行,能在這碰面,自然目的也是相同。
離開了自己只能裝聾作啞,任由兩個弟子鬥,決定龍虎山未來的天師府,老張天師話也多了起來。
“左兄,三一門可不比我天師府,你這樣出來,門中弟子不擔憂嗎。”
“事關華夏正統,孰輕孰重天師比我清楚。”
“可已經有人替左兄你去了不是嗎。”
“我還有十八個弟子在關外呢,這一年多都沒消息,我這個做師父的豈能放心,他們都是在爲我三一尋道啊。難道天師你這次去關外就沒點自己的小心思,你那個···”
“別跟我提那個孽障!”
“好好好,不提不提,話說這次應該能見到不少老朋友吧。”
“自然的,就是不知有多少老朋友會留在關外···”
言語間,玄門兩大魁首也漸行漸遠,消失在地平線。
京城這邊,王一和劉謂也是看着這段時間有不少圈內人士以京城爲中轉,各使手段前往已經成爲日本人自留地的關外三省。
日本人的關卡搞得定普通人,但對於這些身懷手段的,還是有那麼幾分捉襟見肘。
關外墜龍一事也從七月開始不斷髮酵,造勢,直到被關外日資掌控的盛京日報將其刊登上報後算是徹底引爆。
對於眼下這個由半殖民,半封建,買辦,官僚,洋人混雜在一起的縫合怪民國而言,神鬼誌異,才子佳人,風花雪月是可以在報紙上當做大新聞來發的。
這年頭辦報紙又不需要版號,只要花錢,有背景就行。
地盤那麼大,怎麼分都有得賺。
所以當王一看到這盛京日報上都把墜龍一事刊登,用來給關外這個僞滿洲國那位改年號爲康德的康德帝登基造勢後,就知道自己也該動身了。
如之前商量好的那樣,劉謂留在公司主持大局,其他人一個都不帶,自己秘密出發前往關外。
金遁流光一開,日行數百里不在話下。
只是如老張天師下山會有左若童在必經之路等他那樣,王一的秘密出行瞞得住其他人,瞞不住有心人,也有人在王一前往關外的路上等着他。
‘轟!’
一聲旱地驚雷,一道雷霆準確無誤落在了王一化作的金遁流光前方,迫使王一從流光中現出身形。
而看着這道從雷霆中走出的人影,王一更是皺眉。
“你怎麼也來湊這個熱鬧?一條不知真僞的龍而已,怕我搞不定?還有,你非要穿這身衣服來見我?生怕自己不夠顯眼?”
來者不是別人,便是早早跑到先生當一個隱形守護者的張之維。
普天之下,能夠這麼精確定位到自己的,就只有張之維這個變態,這個從年輕到老年都未展現過自己真正實力的傢伙,他能做出什麼的操作都不足爲奇。
聽着王一的數落,張之維不慌不惱,就將自己身上穿的軍裝脫下,當着王一的麪包好。
這才露出一副賤賤的表情,笑道。
“如果我說,是先生讓我來的,你還要趕我走嗎?”
王一先是一愣,然後也是難得的惱羞成怒道。
“張之維,今天有你無我!”
說罷,周遭的碎石憑空懸浮,化作道道幻影朝着張之維飛去,而在張之維身上,也顯現出了天師府的招牌手段——金光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