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民國二十四年。
這一年對於生活在當下民國的大部分農村老百姓而言,不是一個什麼好年頭。
因爲受到世界經濟大蕭條和美國白銀法案的影響,農村出現了嚴重的通貨膨脹,農產品的價格水平開始暴跌。
而人禍往往總是會伴隨着天災,自然災害的頻發更是讓農作物的收成大跌,本以爲國共內戰暫時告一段落,天下能太平幾年的窮苦百姓們並沒有等來地主老爺們的可憐。
反而是國府與地主老爺聯手攤派到他們這些窮苦百姓頭上越來越多的稅款和攤派金額。
以響應國府剿匪剿共之名,各種巧立名目的稅款能夠讓每一個後世國人看到了都要罵娘,殺人的程度。
所謂的黃金十年,在這樣的背景下,就顯得格外可笑。
農村的百姓苦不堪言,若是王一穿越到了這個年份,還恰巧在農村,也別想着爬去延安了,找座山,閉眼往下一跳趕緊重開得了。
因爲他所懷揣的希望,會在落地的這一刻便被無情現實打得粉碎,只剩下滿眼的絕望和黑暗。
而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贛地,作爲後來的老區,當下的根據地,生活在那裡的百姓,就更是在人間地獄中受盡磨難。
京城,醫門門派濟世堂的胡當家,端門家的家主,還有醫門高人牛青蒿三人正在河邊垂釣。
周圍也都是同來釣魚的老哥,想着釣上幾條魚好帶回家給家人打打牙祭。
三位醫門高人混在一羣釣魚老哥當中,人多眼雜,談天說地,說什麼都不會被別人注意到。
“牛老頭,你魄力夠大的啊,一下子把自己十個徒弟都送出去,你這樣倒顯得我們兩家格局小了。”濟世堂的當家在那調侃着這位老朋友。
“唉,醫者仁心,本來就是我們醫門修行人入行前就得記在心裡的,你們能第一時間來跟我說商量,不也說明你倆也把這事放在心上嘛。至於把我徒弟都派出去,一是爲道義,二也是私心,不是什麼時候都有這麼好機會可以有這麼多人給他們練手,這一關他們要是過了,我牛青蒿也算是後繼有人了。
而且你們也不吃虧啊,醫者是派不出去,可這些學徒你們多了少了都不吃虧,學到東西了,還不是便宜你們兩家,擱這陰陽怪氣我有意思嗎?”
“說到底啊,還是當朝者有毛病。你說攘外必先安內,行,咱們江湖人不懂廟堂事,認了。可現在已經贏了,窮寇莫追這個道理他們是不懂嗎?這日本人佔了關外都幾年了,你打贏了,調轉矛頭回去對付日本人啊,還在那剿匪,剿匪也就算了,兩軍交戰,自己人打自己人,可百姓何辜?
他們對治下百姓做的事,跟日本人在關外殺我華夏同胞有何不同?他媽的,打贏了屠城,打輸了也屠城,還他媽的剿匪,這他媽的誰他媽纔是匪啊!眼下年歲不好,一天到晚這收稅,那收稅的,這前清開國時也沒他們這般做法這麼不得民心,我看啊,這國府不比前清好到哪去,指不定還沒前清國祚長呢!”
倒是年歲稍小,還有幾分年輕時期火氣的端木家主釣着魚,越釣火氣越大,直接當場就爆了粗口,罵了起來。
周圍的釣魚老哥也是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上前搭話茬的興趣。
倒是牛青蒿與胡當家在那趕緊安慰着端木家主。
“好了端木老弟,氣大傷身,氣大傷身,不就是沒釣上魚嘛,一會回去從市場上買兩條就行了。”
三位醫門高人一通鬧騰,這才繼續在那安心釣魚。
而在公司規劃的華中大區,屬於業務範圍內的贛地,省城所在。
在去年年末剛打完湘江戰役的國軍就駐守於此,他們駐守在這裡的原因也只有一個,就是執行來自委員長親筆手書,對根據地百姓石要過火,刀要過血,人要換種的十二字滅絕人性方針。
從去年到現在,贛地這邊的窮苦百姓不知有多少死在了這些反動派的屠刀之下,不知多少田畝又變成了地主老爺們的私產,讓他們作爲國府的爪牙,繼續盤剝着老百姓。
不過今天,這些國府的軍隊卻有了別的事可做。
一支隸屬於長官的親兵列隊,帶着後方一堆對內兇狠,對外軟弱的散兵遊勇在城外列隊完畢,而進城直達省城官員辦事所在的一路上,也被其動員省城百姓搞了一出黃土鋪地,清水灑道。
有見過世面的百姓自然也是能看出這是有什麼大人物要來了,才讓這裡的地方長官,一方大員這般隆重對待。
只是他們看不懂,這都黃土鋪地,清水灑道了,怎麼還從大牢裡壓出一堆又一堆的男女老少呢?
這些人他們也都知曉,都是被打上共匪標籤的,地方長官和大員都說,要不是因爲這些亂民土匪在背後資助紅匪,他們也不至於圍繞贛地以及周邊進行了五次軍事行動,死了這麼多弟兄,所以他們該抓,該殺。
一羣衣衫襤褸的百姓被押出城,與國府軍隊一道在城外站着,在這裡負責的最高長官何將軍也坐在軍車上面閉目養神。
直到在前面探查的副官一路騎馬回來,下馬在其耳邊小聲說道。
“軍座,來了。”
何將軍這才起身眺望,遠遠望去,就看見一支車隊沿着大路朝自己這邊駛來。
爲首的是一輛美國1933年款式斯蒂龐克牌轎車以及兩輛次一點的轎車,這時候斯蒂龐克可還沒有在民國內被軍隊高官內流行,得等到37年全面抗戰爆發後,美國陳納德將軍援華時,纔開始被國府軍隊高官青睞。
而眼下這輛斯蒂龐克轎車,在民國可以說是絕對的孤品。
其造型,也讓這位何將軍第一眼就愛上了它。
“真是一輛好車啊~”
他發出感慨,但當他看到這輛斯蒂龐克轎車後面的卡車上,一個個精神飽滿,一看就是老兵的洋鬼子,還有他們手上拿着的傢伙,再看了一眼自己身邊親兵配備的武器,更是垂涎。
車隊在何將軍面前停好,卡車上的美國大兵先行下車,在長官的命令列好隊形,子彈上膛,保險打開,目光炯炯,明明只有三百人,但展現出來的軍事素養,武器配置,頓時就壓過這位何將軍帶來的部隊。
等到士兵列隊完畢,爲首的長官這才小跑到駕駛位上彙報,接着纔回到隊列中。
一切準備就緒,司機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一個年紀二十五六的外國人。但能給車後座的大人物當司機,也稱得上一句年少有爲。
年輕人名爲布加拉提,乃大陸集團旗下大陸酒店民國上海灘租界分店的老闆,而能讓這位年輕人親自開車當司機的大人物是誰呢?
何將軍其實心裡早有答案,可當他看着穿着中山裝的王一從車上下來時,周圍那些美國士兵,那個叫布加拉提的洋人眼神和態度都對王一這個華人畢恭畢敬的模樣,還是覺得有些天方夜譚,這個世界已經魔幻到自己都不認識的地步了。
什麼時候這些眼高於頂的洋人開始給中國人當司機了,還能指揮一支連他都眼饞的精英部隊。
而當他看着眼前這個也就剛滿三十歲的年輕人,中山裝,寸頭,身形筆挺,面相不算多帥,但配合此時他的地位,他所掌握的資源,一股看誰都是螻蟻的氣質,好似一切都解釋的通了。
何將軍也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手段,一身神仙本事,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成名之後,先與雄踞東北的奉軍老帥,少帥交好,用自己的手段替這對父子拉來了不少資源人才,又孤身遠渡重洋,在美國跟一位狠人聯手,白手起家,在美國股市大跳水的時候,狠狠賺了一筆,統領了美國紐約的黑白兩道,其觸手甚至能夠上達天聽。
若不是對方手段高超,幾乎算得上美國那個大資本的半個合作人,就他眼下在民國開的這個四通公司,早就成了國府內某位高官的私產了,哪能像現在這樣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呢。
下車的王一看着眼前還算看得過去的國軍,還有那些被看押着的百姓,怒火壓在心中,這才輕聲說道。
“喲呵,來者不善啊。”
“王一先生,我想咱們纔是來者。”
“可以啊布加拉提,你這中文是越來越精進了啊。”
“在這裡做生意嘛,要是不懂中文,下面人瞞着我搞什麼小動作我都不知道,那回美國之後,威克先生就該讓我離開了。”
“放心吧,就你今天幫他做的這些事,你和你這一衆朋友在大陸集團內的份量只會越來越重。”
說着,王一這才走在前面,對着下車朝自己走來的何將軍露出笑臉。
“何將軍,久仰大名啊,這纔過來打擾您,實在是不好意思啊,你看,我來的匆忙,沒帶什麼禮物,只能先給您封個紅包,希望咱們接下來的生意順風順水哈。”
‘媽的,這人會來事啊!他媽的,刀樂?!’
何將軍看着眼前的王一從剛纔那番眼高於頂,看誰都是牛馬的上等人突然換上一副市儈,和氣的臉色,上手就先從兜裡取出個紅包遞到自己手裡。
手一捏,很薄,一打開,一張銀行本票,一看數字,四個零,再看符號,何將軍看着眼前的王一,臉都笑麻了。
“王老闆年少有爲,這樣太客氣了,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吧?我這邊已經擺好酒菜,咱們邊吃邊聊?”
“何將軍太客氣了,這樣吧,咱們生意得做,酒菜也得吃,還請何將軍擔待。”
“好說好說。”
王一回頭,對另外兩輛車裡的人打了個手勢,車門打開,下來了十個年歲不一,揹着藥箱的華人醫生,而另外幾輛卡車上,也有大約百來名華人下來,在那十名華人醫生的指揮下,一隊留了下來,徑直走到那些被看押的百姓那裡。
像是在市場上挑牲口一樣檢查着他們的身體,另外的則是跟在王一身後,在這位何將軍的引導下,朝着省城內走去。
還有一名洋人記者,則是在那拿着相機對眼前的一幕拍照,手裡還掏出紙筆,隨時準備記錄什麼。
何將軍看在眼裡,卻也什麼都沒說。
就這樣當個引路人在前面帶路,而就在王一他們走過這些看押的百姓身邊時,一個小意外發生了。
“呸!反動派的走狗,就只會禍害自己人,老子死都不給你做事!”
一名精瘦,有着軍伍氣息的俘虜朝着王一吐了一口血沫,就準備咬舌自盡。
這突然發生的小插曲讓跟在王一身後的布加拉提震怒,而在前面引路的何將軍也在這時回頭,緊盯着王一。
血沫被停在了空氣中,而那準備咬舌自盡的年輕人嘴巴也是張的大大,好似有什麼無形之物堵住了他的嘴巴,讓他無法完成咬舌自盡的行爲。
“咬舌實際上是死不了人的,通常能夠咬舌自盡的人,是因爲沒人看着,手腳綁着,咬斷的舌頭堵住喉嚨,把自己活活嗆死。連這個都不懂還學人家當烈士?你配嗎?”
王一一邊說着,手指一擡,吐出的血沫直接原路返回,糊在這名小戰士的眼上,無形勁力作用於他口腔當中,便聽到‘咔吧’一聲響,下巴脫臼,想要咬舌自盡都做不到了。
他跟做了一件完全不在意的小事,這纔回過頭與觀察自己的何將軍對上。
“何將軍莫要動怒,犯不着跟這種玩意置氣,走,我可是惦記着何將軍給我準備的好酒好菜呢。”
“那是那是,都看緊點,出了問題我拿你們是問!”
聽着王一那點評的語氣,還有剛纔那個神情,何將軍沒看出什麼花來,這纔給自己手下下了命令,繼續在前引路。
王子仲與自己幾個師兄還有帶着的醫家學徒一塊跟在王一身後,在進省城大門之前,這纔回頭看向那些捆着手腳,跪在地上如同牲口一樣被檢查的百姓。
再看着前方的王一,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