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浪子著
臥龍軒,位於龍宮大殿左後方,地方雖是不大,也無龍宮其他地方那般金碧輝煌,有的卻是少有的獨特幽靜,精緻異常,翠竹成蔭,拂柳依依,相傳此處乃是敖廣、敖湘夫妻二人的起居之所,實難想象在這遍地水晶,富麗堂皇的龍宮之中,盡然有這樣的一塊幽地。
此刻小軒之中,卻是出奇的擁擠,三海龍王面色緊張,敖湘眉頭大鎖,哭喪着臉,一干水族御醫,龍族長老靜立兩側,唯有金羿、金麟兩人面不改色,丫鬟、奴婢、宮娥這些下人早已退了出去,但即便是這樣,也還剩十餘號人,將這小巧精緻的龍王寢宮擠得水泄不通。
一干衆人,目光不變,皆是望向那窗前,那張硃紅火玉所雕琢的大牀,玉牀之上,兩位中年人身軀橫躺其上,放眼望去,只覺兩人相貌、衣着相若,均是玉面高鼻,身着金黃王袍,只是一人略顯高瘦,一人稍微矮壯,赫然正是那東海二龍太子——敖戰、敖烈,敖廣正坐立於兩人身前爲其子把脈療傷。
原來先前孽龍出洞,這兄弟二人與乃父一道並肩作戰,便已受傷不輕,後來敖廣被其打成重傷,一頓昏厥,這兄弟二人也是硬着頭皮,強行凝聚龍之靈力化作龍身與其周旋,死命拖住孽龍,讓三海龍王及時趕來,畢竟這孽龍重出東海,是乃是兄弟二人失職所致。親眼目睹,自己二人給水族帶來的罹難,心中悲慟,無以復加,更是拼命得抗擊孽龍,落得遍體鱗傷,即便是龍珠也是本源大損。
先前席間,敖湘心不在焉的應酬,匆匆離去的神態,金羿早已看在眼裡,況且自己更是親眼目睹這敖戰、敖烈兄弟二人抗擊孽龍,試想這四個老的都不是對手,這兩個小的就更不用說了,這也是他爲什麼贈敖廣兩枚扶桑神果的原因所在,除了戲弄這老龍外,本意卻是在此。
“陛下,兩位皇兒的傷勢可還有得救……”敖湘身爲人母,終究還是愛子心切,忍不住性子,率先打破寧靜,出言問道。
“龍珠已有裂痕,本源大損,已盡油盡燈枯之勢,想來龍宮之內唯有至寶九轉龍涎香才能救這兩個孽障!”敖廣站直身子,恨恨而道,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也是,他敖廣三兒一女,老三敖炳英明果斷,文武雙全,最爲出色,乃是繼承這東海尊位不二人選,偏偏造化弄人,英年早逝;老四敖甄一心向佛,不喜治國之道,拜在南海觀音大士座下;這剩下的老大、老二卻是好色無比,嗜酒如命,辦事糊塗,若非如此,又豈會造成這般大錯,原本敖廣也想是款待金羿之後,再來看看這兩個不爭氣的逆子,但卻不料來了這麼一出。
“可是九轉龍涎香乃是龍神昔年贈與公公、婆婆的聖品,陛下你先已服用,東海之內再無療傷聖藥能與之相比,難不成皇兒……哎呦……我苦命的兒啊……”敖湘說着說着,便又哭了起來,想來天下母親皆如此,唯有子女心操,她何嘗不是一樣,當年幼子之亡的痛楚依然還在其心,今番卻又有兩子即將喪命,可謂是舊傷未去,又添新傷……
“哭什麼哭,哭有個屁用!”敖廣瞪了敖湘一眼,語氣雖是嚴重,但眼中滿是柔情。
“那……夫君你可以上天走一遭,求太上丹君賜上仙丹一粒,或許能行?”她情急之下,也沒在乎規矩,直呼敖廣夫君,擡頭瞟眼看了三海龍王一眼,卻未向三人九轉龍涎香,而叫敖廣上天求助,想來也是知曉這至寶對三海重要性猶在自己愛子性命之上。
“來不及了……太上丹君自視甚高,壓根沒將我放在眼裡,即便是二弟趕回南海取藥,也是時間不夠,趕不上了……”敖廣搖頭嘆道,否決了敖湘提議。
“那……皇兒豈不是……”敖湘說道這裡,抽噎之聲又起,淚珠再現。
“我只是說龍宮之內,除了九轉龍涎香外沒有其他藥物能夠治理這兩個畜生,可並沒有說這龍宮之外,那……這不是……”敖廣深深看了金羿一眼,眼中全是謝意。
“這是……扶桑……”敖湘看着其夫手中狀如桑葚,大若鴨梨的硃紅果子,心情激動之下,盡然連話也說不清楚,他何嘗不知這扶桑神果的名貴,其神效比之九轉龍涎香也是伯仲之間。
“先不說這個,把這兩個逆子救了再說,這次害死這麼多我水族兒男,就想這樣撒手而去,豈非太便宜了這兩個畜生……”龍王說道這,恨恨聲起,想來定是有些惱怒。
“這……”敖湘本想還說什麼,但是見龍王已經閉目凝神,將那手中兩枚扶桑神果化爲汁水,一一注入那兩人嘴中,眼中滿是欣喜,至少兩個兒子應該無事,至於敖廣的恨恨之話,卻是暫且不管,畢竟這保命纔是最重要的。
金羿、金麟對望一眼,齊齊搖頭,都說女人如水,卻是半點不假,這淚水來的快,去的也快。
…………
七日後,龍宮廣場上,早已有數千水族將是,執叉掌刀、立矛扶戟,站立在這廣場之上,密密麻麻,人頭攢動,似乎在等待着什麼,若非這廣場極爲寬闊,早已擠得水泄不通,人羣之中,金羿兩人八尺身高,已然顯得極爲突出。
“四位陛下、王后娘娘駕到……”正在這時,那龍宮大殿裡一聲嘹亮得吆喝聲,傳了出來,一時間衆水族將士均是整隊而立,騰出空位。
四海龍王、敖湘、龜丞相等一干人身着麻白孝服、魚貫而出,敖廣面色冷峻,滿臉悲慼,眼角處目光黯然,面色憔悴,其餘衆人似乎也是受他氣勢感染,均是閉口不言,緊緊跟着。敖湘除了那面上的悲切之色外,眉宇之間憂慮慎重,想來也不知爲何事操心。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王后千歲千歲千千歲,還請陛下、王后保重龍體……”一干水族將士不明這些龍宮貴胄何以穿成這般摸樣,但旋即一想,便已明瞭,想來這四海龍王齊至,而不見那東海雙龍太子,多半是這二位太子重傷不至,撒手西去,是以才能驚動着四海龍王齊穿孝服。
“衆位將士請起……”敖廣輕擡右手,示意衆人平身。
“謝陛下……”衆人齊聲謝禮,紛紛起身站立,瞟眼瞧着四海龍王,等待下一步指示。
“丞相,有勞你了……”敖廣輕輕將一冊鑲白邊聖冊抵與龜丞相,想來也是要她宣讀什麼。
龜丞相碎步上前,躬着那本就不高的五尺身軀,將那冊子接過,後退七步,轉身望向那衆多將士,展開冊子,高聲念道:“嗚呼哀哉,上饗,七日之前,孽龍脫困,聲動九霄,茫茫東海,血色盡染……,藉此頭七之期,謹以此祭文,定每年今日爲國悼日,東海水族,齊齊默哀一刻,以慰我東海慘死之亡魂,早日輪迴,轉世投胎,東海敖廣、敖湘,南海敖欽,西海敖閏、北海敖順敬上,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四海龍王、敖湘接連俯身衝着那龍宮前面水域,深鞠三躬,面色誠懇,虔誠至極。
衆水族將士聽完,那龜丞相一大篇長得要命的祭文後,才恍然大悟,原來此番如此,是爲了祭祀那些死於雙頭黑龍爪下的水族亡魂,陛下真乃仁君也。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四海水族,千秋萬代,昌盛繁榮……”當下衆人見龍王幾人躬身完畢,心有感觸,高聲齊道。
難怪四海龍王深受世人愛戴,單看此方面便能知曉,難怪四海龍族,能如此強盛,其他仙人根本不敢覬覦,想來除了那實力強悍的龍公、龍婆外,與這四海龍王自身的努力也是關係甚大。
敖廣衝衆人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安靜,片刻之後,四野靜聲,落土可聞。敖廣深吸一口氣,大聲道:“七日前,雙頭孽龍爲東海水族帶來血光之災,想來衆位也清楚,這其中罪責乃屬敖廣兩個孽子之過,今番我就當着衆位之面,將這兩個孽障處置一番,來人,將敖烈、敖戰兩個逆子帶上來。”
“叮鈴鈴”之聲連綿不絕,自衆人左邊傳來,衆人尋聲望去,但見敖戰、敖烈,面色蒼白,面容頹廢,想來也是大病初癒的樣子,渾身上下滿布色澤黝黑,海底寒鐵煉製的鐵鏈,那叮鈴鈴之聲正是那寒鐵鐵鏈所發,頸脖之上掛着一塊青木雕刻的木枷,其上仙元流轉,一看便是仙力加持過的結界。
“大太子殿下,二太子殿下……”衆人再次一愣,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平素驕橫跋扈,貪杯好色的龍王太子,今番怎麼成了階下囚了。
“王兒……”敖湘心情不忍,幾欲衝了出來,卻被敖廣一把拉住。
“父王、母后,請原諒孩兒,孩兒知錯了……”敖戰、敖烈齊齊對敖廣跪下,口稱知錯。
“孽障,還好意思開口求我饒恕於你,可是已經晚了,大錯已鑄成,求我也是無用,除非那些死去的萬千將士英靈復活,今天你倆定是在劫難逃,至於怎麼處置爾等,就交予這萬千將士拿主意吧。”敖廣說完,背過身去,不再搭理那裡求饒的兩個愛子,心中悲痛,無以倫比。
衆水族將士這一天的神經險些被敖廣舉動給完全攪亂,叫自己這一干蝦兵蟹將、魚丁鱉士,定這兩位高高在上的龍王太子罪名,別說沒這個膽,就算有也不敢說啊,陡然間,廣場又恢復了平靜。
如此的平靜僵持了近半個時辰,最後還是在敖廣一聲嘆息之後,得以打破。
敖廣負手而立,心中微微一寬,嘆道:“既然衆位沒有想好,那麼就由敖廣來定吧,就賜他二人一個剝皮抽筋之罪,不知衆位意向如何。”
“父王,饒命啊……”
“啊,陛下萬萬不可……”敖湘似乎也是不敢相信這話是從敖廣嘴中說出一般,氣血上涌,生生暈死過去。
敖廣別過頭去,渾然不看那地上爬滾的愛子,心中一陣滴血。大義滅親,話雖簡單,做則極難,要滅之人,不是別人,乃是自己血脈相連的至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