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閘門,忽然被打開。
李曉雙彷彿看見了兩個小女孩的身影,在清冷孤寂的孤兒院裡,顯得異常單薄。
那一天,她和小魚同時到達英國的海天孤兒院,她四歲,小魚三歲半。但實際情況是,她更像個需要人安慰的小妹妹,第一個安慰她的人就是小魚。
小魚看到她趴在牀上哭,主動過來,介紹她的名字,李曉雙記得很清楚她是怎麼回答她的。
“真拗口,誰沒事吃飽了撐着,給你取那麼複雜的名字?”
那個時候的她,肚子了吃了火嗎?李曉雙忍不住笑了起來。
對面的夏陽看不懂她這種反應,只是感覺她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靜靜地看着她,沒有打斷她。
“……是我爸爸幫我取的。你要是覺得拗口,那你叫我的小名吧,我的小名叫小魚。”
“你是魚,那我就是貓。”
“爲什麼?”
“因爲貓吃魚!”
“……”
兩個小女孩,開始一前一後的跑,清寂的院子了,響起了清脆響亮的笑聲,一串一串,像風鈴被風吹動的聲音。
她們跑累了,停下來,小魚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姐姐,你的聲音很好聽,像小鳥的聲音。”
“烏鴉也是鳥啊,你是說我的聲音像烏鴉叫?”
“不是,像黃鶯。‘鶯初解語,最是一年春好處,’現在是春天,我們認識了,我以後叫你小鶯姐姐好不好?”
“……”李曉雙不可能不震驚,不只是當時,包括現在,她都無法相信,這麼小的小女孩,怎麼會這麼聰明?
後來瞭解了以後,又覺得很正常了。
小魚出生的家庭應該很好,父母感情必定也不錯,對她三歲以前的教育肯定也很用心。這也是爲什麼她一見面就給她取這樣一個文鄒鄒的名字了。
不像她出生的家庭,因爲貧窮,只剩下永無止盡的爭吵,最後還落得要把她“遺失”。在別人眼裡,她是被父母意外丟失的小孩,但她卻很清楚,意外也是可以人爲的。她記得父母的手機號碼,但丟失的那一天,有個好心的警察幫她打了無數個電話,一開始無法接通,後來關機,再後來就變成了空號。最後警察只能把她送到孤兒院。她的人生開始進入一片陰霾。
現在回想起來,小魚大概是她佈滿陰霾後的人生中,出現的第一縷陽光。看到她不開心,總是想盡辦法逗她笑。
四歲不到的小魚,不禁會背唐詩,宋詞,還經常說出一些嚇人的話來,比如,“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像個女英雄一樣,表現一種帶着童稚的豪邁。
把李曉雙給逗得笑疼了肚皮。
此刻,她仍然忍不住笑,對面的夏陽同樣也在笑,但他後來又止住笑聲了,心裡有個疑問,“宇文冽小時候喜歡看武俠小說,難道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
李曉雙卻反對,“不一定跟他有關,小魚的父親叫常青山,母親叫陸雨,她說,‘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這句話是他父母名字的共同含義。你別打斷我的思路行不行?”
是她自己先笑的好不好?
夏陽腹誹,不敢聲張。眼前的女人突然變得這麼坦誠,他還真有點招架不住,說的直白點,他有點怕他會把持不住,因爲她說的越坦誠,似乎越撩他的心。
李曉雙繼續在回憶裡穿行。
小魚爲什麼會落到孤兒院,一直是個秘密。一定不可能是被父母拋棄。一個月以後,因爲她和小魚感情最好,被送到了英國,同一家孤兒院英國的分點。她們在那裡度過了五年時光。
初到孤兒院的日子,已經太久遠了,縱使她記憶力再好,也已經模糊。但她不可能忘記,從四歲到九歲這段時間,小魚和小鶯之間的友誼。可惜,那種最純真的友情,卻逃離不了成長的艱辛與殘酷帶來的摧殘。
小魚被哥哥接走了,她也被接回了國內,再一次陷入無邊的孤寂當中。她沒想到的是,三年以後,小魚又回來了,但已經完全不記得小鶯這個人,性格也很孤僻,誰也不理,也不笑。於是,兩個人的角色對換,變成了她來逗小魚開心。
小魚卻再也沒笑過。一直到藍家的人出現。
藍家人一開始想要收養的是李曉雙,因爲那個時候的她,能說會唱,嘴巴也甜,會逗人開心,小魚跟她卻是完全相反的一個存在。
所有的收養手續都辦好了,她開始期待她的新生活。結果,轉眼間就變了,藍家收養了小魚。只因爲小魚第一眼看到藍易橙,笑着叫了他一聲“哥哥”。
“所以你開始恨她?恨她佔據了屬於你的位置?”夏陽終於明白她們之間的結點從哪裡開始。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絕望。我記得,藍家接走小魚以後,我立刻回到了集體宿舍,把牀頭的《聖經》撕了個粉碎。什麼上帝愛世人,甘願上十字架代人受苦?上帝TM的就是個瘋子,他憑什麼這樣決定我的命運?爲什麼讓我看到一點希望,又瞬間毀了這個希望?”
李曉雙情緒突然變得激動,站起來,來回奔走在組合沙發圍成的狹小空間裡,眼淚不期然地就流下來了。
夏陽看着她,心裡的疼痛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厲害。他不知道,這個女人原來是這樣的成長經歷。“那你身上的傷痕是怎麼回事,看起來應該是皮鞭之類的抽打留下的?”
他的提問,讓李曉雙渾身變得無力,再次跌坐在沙發上。像是喃喃自語,“小魚走後的第二天,我也被一對日本夫婦收養了,帶回了日本。養母是個中國女人,很善良,卻不能生育。那個日本男人,簡直就是垃圾!”
她這麼一說,夏陽已經大致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無法剋制地坐到她身邊,抱住她因爲情緒激烈,仍然有些顫`抖的身體。
“謝謝你選擇相信我,告訴我這些。如果這些回憶讓你不開心,以後我們就忘掉。我們,重新開始,從這一刻開始。”
重新開始?
李曉雙忍不住苦笑,這個詞她說了多少遍啊,每次都被打回了原型。
現在,這樣一個不堪的她,真的能重新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