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比掀開眼皮看我們一下, 接着把自己每寸肚皮緊緊貼到地上。
事實證明,禍害只是在鍛鍊身體那刻很勤快,剩下的時間比肥波比還懶。早晨, 我遛完波比, 做好早飯了, 側耳聽樓上, 還是靜悄悄的, 喊了幾聲也沒反應,對大狗指指上面說:“上樓,把他咬醒了。”
波比似乎能聽懂, 扭着大屁股上去,一會聽到了禍害的慘叫聲:“別舔我, 弄我一臉口水, 快走開。”
我無聲的大笑。
早飯後, 我們開電瓶車一同搭輪渡去上班,因爲路線不同, 在碼頭分別搭船走。除了第一天他擔心我路上不熟送到福康會門口,剩下的日子各走各的。
培訓之初的幾天,需要我熟悉很多項目背景資料,每天很少外出,坐在電腦前拷貝大量信息, 然後分門別類的整理。石先生是個很專業的人, 從事這行已經十幾年了。香港的慈善業發展很大程度上依賴了港府的財政支出, 不象我們需要自己費心費力去籌錢謀生存, 他們可以投注更多的精力在項目上。幾天下來, 逐漸摸清了他們的運作模式,由衷的感嘆人家慈善組織的生存環境。我想, 如果總幹事處在這樣的大背景之下,憑着他對理想的執着,完全能將機構做得更好。
石先生也很驚訝內地從業人員的素質,他說沒有想到普普通通一家慈善組織的工作人員能達到這樣高的職業水準。‘老友記’是福康會從美國基金會簽下的項目,中間涉及的資料全部是英文,他還擔心要逐一翻譯了之後給我,無形中會增加很多工作量,沒想到我的閱讀和寫作能力竟然超過了他。興奮之餘,他搬出了更多的資料,以及從美國基金會得到的第一手反饋信息,讓我回去仔細消化。其中有些他也沒有認真翻閱過,只是在工作中摸索出符合本地特色的一套方法。那幾天,回到家裡,我常是抱着文件夾一目十行的看,遇到值得記錄和關注的重點,記下來第二天與石先生探討。
我和石先生工作磨合順利,與禍害也相處愉快。
每天早晨,我帶波比去散步,當然是純散步,我沒膽去牽狗鏈子,它走它的,我走我的。爲此,波比把我當成了親人,天矇矇亮就趴我門口嗚嗚,瞅見我出來,美得又跳又轉圈。我總是伸出一根手指,喝令它老實點,動靜太大吵得樓上的人睡不好多麻煩。等它拉完尿完,找個安靜的角落呼呼大睡去。我再去洗漱收拾自己,做好早飯後,指揮波比上去舔醒了他。
早餐我會換着花樣嘗試,最後發現他比較喜歡喝果汁、吃麪包、煎蛋。我煎的雞蛋很有造型感,是從網上學來的,扔裡面一個洋蔥圈,可以讓荷包蛋圓潤可愛,每次端上來時,他笑得眼角佈滿碎碎的細紋。他吃飯不喜歡說話,常是聽我講幾句,不外乎是培訓的情況,吃完的時候也說完了,然後我洗碗換衣服,我們一同出門。
鎖門時,波比會搗亂,堵着門口不讓走。我常常用手指它一下,它立刻坐到地上,吐出舌頭哈哈的喘氣。
他看了笑,然後故意搞怪也擡起兩隻手模仿波比,哈哈地吐出舌頭。我想起,平時也總這樣指他,有些不好意思。
中午,他會開車過來一起吃午飯。這裡不提供盒飯也沒有食堂,全體職員都是自行解決,有人帶了便當有人叫外賣簡單解決。石先生爲我報銷了每天的午餐費用,介紹說隔着兩條街有家煲仔飯很不錯,並且留了外賣的電話。他已經知道我沒有去提供的住宿地,出於尊重隱私沒有追問住在哪裡,我也不想說,否則這事傳回燕都,總幹事不知還有什麼話出來呢。
我和他約在停車場見面,然後去附近的酒樓吃商務套餐。周圍的同事也做不到象我這樣腐敗,顧忌到影響,我總是挑很普通的酒樓,外表金碧輝煌的一律屏蔽,即便如此,看着套餐價格我也肝顫幾下。
晚上不需要加班,我到家的時間比他早,從超市順路採購新鮮蔬菜。波比最高興見到我,因爲這預示着它馬上可以出去玩了。開門時它會抑制不住撲過來,怎麼伸手喝止也沒用,它太胖,肥屁股撞過來幾乎能拱我一跟頭,短短滑滑的毛蹭過我的腿,我總閉住氣停半天。它在屋裡悶了一整天估計很煩,能出門象放風似的解氣,在門前安靜的林蔭道上,箭一般射來射去,有時剎不住腿,滾出去老遠。跑得它沒了力氣,我拍拍巴掌,它吐着長舌頭扭回家,對着水盆發出豬吃飯時的動靜。
下面的時間我才能自由支配,一般來說,洗完澡後要在廚房裡準備晚飯,我喜歡一邊聽着電視的聲音一邊做飯,熱鬧的背景音裡好象很多人在等着安可去整出滿桌的美味。
禍害下班時會打來兩個電話,第一個是離開辦公室,第二個是輪渡出發時。算好時間,我和波比去碼頭接他。人多的地方,我要拉住狗鏈子,防止它走丟了,其實,大狗很乖,它不象禍害說的,會抱着漂亮姑娘的腿蹭,當然,這也說明我不是漂亮姑娘。
我們在碼頭門口的馬路沿坐着等他,波比象個保鏢,半蹲着着一動不動,隨便哪個同類湊過來時,眼睛不斜一點,酷極了。禍害說,波比是個男孩,養了四年了,前面養過波比的爹,可惜出了車禍。談起波比,他的神情變得很柔和,好像說家裡的成員。
輪渡總是非常準時,我們倆在路邊坐三分鐘後,他一準跳入視線裡。我喜歡他從人羣裡出現的剎那,他個子高,在金髮碧眼的老外身邊也不顯差距。他的T恤衫總是很明亮的顏色,淺得象海水的蘭,象天空的蘭還有象油彩的蘭,每種顏色穿在他身上都是妥帖無比,我想這是因爲他頭髮的黑太純粹了,任何跳躍的色彩也被這抹黑色襯得很悅目。我們等了他兩次後,他記住了方位,常常一露面就向我們招手,然後吹聲尖銳的口哨,波比象支箭,馬上攢動四蹄飛過去,肥肥的屁股亂顫。他也快步跑過來,兩個傢伙在一起又拍又轉,我上前接過他的包,他挽起狗鏈子,帶着波比去找電瓶車。我們一般不直接回家,開到清淨的海灘上,傻乎乎的波比被扯着一通狂奔,累得呼哧帶喘,再回到車上時幾乎半癱了,禍害也滿頭是汗。
波比經過這樣一通跑,直到晚上睡覺時也緩不過來,可不算完,吃過飯還要陪着它主人去跑步,要說這時候我是好人了,跟在我身邊寸步不離,從下巴到肚子每寸地方緊貼地面,閉目養神。我還是重複着自己的小花招,看着他象上了弦似的跑個十來圈,也吐了舌頭爲止,然後回家。波比找個沒人的角落眼皮不擡的睡大覺去了,我們在樓下的客廳裡各佔一角,我翻看白天石先生給的資料,他在電腦前忙碌。
偶爾,擡起頭,恰好看到他微蹙的眉尖,無端喉嚨又會燥熱一下,他很敏感,總是能逮到我愣神的一刻,免不了取笑幾句,我會惡狠狠的威脅,等會熬好的糖水不給他喝了。我的精神頭沒有他足,到了十點多準犯困,他卻眼睛亮亮的,絲毫沒有倦意,我知道他們都是適應夜生活的人,跟人家比不了,匆忙爬回房間休息。
在辦公室啃了幾天資料後,石先生說前期的培訓告一段落,下面要進入採訪志願者的行程。志願者來自社會各個階層,我們要甄選出有代表性的進行回訪,從他們那裡收集項目反饋,爲今後的培訓積累指導經驗。他提醒我,下週的行程他來安排,千萬不能出現臨時變卦的事,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
我趕緊表示一定不會。來這裡一週,已經領略了他們爭分奪秒的忙碌,高效這個詞在這裡得到了最大的詮釋。我想,禍害花出時間一次次去燕都,對他來說,比金錢的耗費更不容易。我雖然沒有花他一分錢,可佔用的是比金錢還寶貴的時間,誰能說他不是把我放在首要的位置上呢?
下班時,石先生交給我兩張請柬,是參加一個慈善酒會的邀請函,席間會有藝術品的拍賣,籌來的款項用於支持福康會旗下的項目。我退回一張請柬給他,說沒有朋友可帶。
他很謹慎的看看周圍,似乎怕人聽到,“是這樣安小姐,應該我陪你一起去,但是我有些私事要去澳門,如果你自己去呢,最好也不要聲張,拜託了。到了那裡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我去洗手間了。”
我想,倒不如你把這個請柬全部送給其它人,我也沒有出席的服裝,難道爲此還要重新置裝嗎?
他雙手合十,表示千萬拜託,我只能收下。
晚上跑步回來,我把請柬給禍害看,問他該怎麼辦。
“去啊。”他很乾脆。
我心裡說,你哪知道我的難題,這裡的衣服那麼貴,動輒上千,買了誰給我報銷去。
他看出我的沉默,斟字酌句地說:“石生拿來這個請柬想必也是讓你多瞭解香港慈善組織的運作,希望你熟悉裡面的情況,從工作的角度來說,應該去。如果有其它的擔憂,好解決。我有朋友做形象設計室,可以請他們幫你包裝,不用你花錢買衣服,到時候我請他們吃飯就可以了。”
我想請人家吃飯的人情還是能承受的,於是同意了。
他變得很開心,立刻去打電話約時間。